第1章 太子
早春十分,隆隆的雷聲暴響,陰雲将日頭遮掩得密密實實,看不到丁點光輝。
一場暴雨澆得各處門戶緊閉,幾名宮女焦急的在宮室之間穿梭,其餘人全被拉到外頭跪着,宛如一群待宰羔羊。
“殿下如何了?”身着紫色上襦、灰底碧綠卷草紋褶裙的宮女在繞了一周,滿目焦急的催促正在榻上昏迷少年喂藥的宮女,“你快一點,娘娘處理完了……的事物必要過來問責的。”
喂藥的宮女唉聲嘆氣,“還燒着,一點不見退。第六碗藥了,根本喂不進。”
紫色上襦宮女狠狠一咬牙,“我來強灌!”
“紫荊,不可對殿下無禮。”喂藥宮女趕忙放下碗把紫荊推得遠遠的,語帶責備,“你當我沒試過?殿下是咱們一起從小伺候到大的,縱然天真純稚了些,我又豈會不盡心照顧。可無論是拿着中空的麥稈還是以口輸送,殿下都會嘔出來。”
“綠蘿,大殿下已然殁了,若是殿下再一直昏昏沉沉的如何是好。”紫荊顏面低泣,“太醫說了,若是殿下再不退熱,恐有性命之憂。再拖下去,縱然性命無礙,也會燒壞腦……”
綠蘿被紫荊說得心頭發慌,可還勉強保持清醒的安慰,“殿下已然不聰明了,再壞還能壞到哪裏去。”
“可娘娘……”
“唔?好疼。”沙啞氣弱的聲音突然從榻上響起。
綠蘿和紫荊一頓,頓時面露喜色的圍上來,齊聲問:“殿下可算是醒了,可有何處不适?”
紫荊說着匆匆回身去捧溫水送到少年面前,綠蘿扶起少年倚靠在隐囊上,兩人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喝水,仿佛怕他被水嗆到。
少年把一杯溫水飲盡,喉間火燒火燎的灼痛總算熄滅。
他臉色突然一陣慘白,掙紮着起身下地,腳下虛弱無力的狠狠摔在地上。
“殿下,您這是要做什麽?”剛剛歇了淚水的紫荊淚如雨下,半背半扶的把少年撐回榻上,趕忙檢查少年腿上是不是磕碰出傷痕,确定只紅了些許才安心。
少年擰着眉頭,不清醒似的一下下甩着頭,烏黑的發絲頓時蒙住他的面龐,在燈火的映照下,只能隐約看到一雙烏黑的眼眸裏滿滿被淚水沁滿,“皇兄呢?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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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下,三日前已歸葬了。”紫荊說過這句之後,不知道如何開口,為難的去看綠蘿。
綠蘿咬了咬嘴唇,遲疑的放輕聲音,“殿下三日來粒米未進,定然腹中空虛,身體虛弱,縱然有許多話要問也先用了飯食吧?娘娘晌午得閑總要來探視殿下,殿下既然醒了,不好再讓娘娘擔憂。”
少年茫茫然的看着被燈火映照得閃亮的地面,呆呆點頭,竟然真的停下追問。
兩名宮女松了一口氣,悄聲吩咐其他宮人準備膳食,心裏卻更像壓了一座大山似的,沉甸甸的氣悶不已。
兩人對視嘆息,情緒極為低落。
泰興帝登基十三載,正值壯年,後宮佳麗三千,只要是有一分滋色的宮妃都能得到帝王垂憐,一夜前前後後宣召三五個嫔妃實乃常十,偏偏子嗣不豐。長子麟德、次子神龍、三子興業、長公主淑慧均為正宮皇後崔氏所出;除此之外,只有二公主淑珍是賢妃趙氏省得,至于其他兒女,全都從後宮裏頭名不見經傳的宮娥肚皮裏爬出來,不得教導,很不成材。
嫡出兒女數量少便罷了,偏偏神龍殿下十三歲了還狀若稚童,而興業殿下更是一年有十個月躺在床上命懸一線。
整個後宮,只有年方十五歲的嫡長子麟德不但出身高貴、聰慧好學,還身體康健。
有了如此境遇,麟德殿下無論前朝後宮都享盡尊榮,無人敢略其鋒芒。唯一不好的一點,是麟德殿下的八字太輕,批命上說早夭之象。
泰興帝和崔皇後擔心長子活不大,一直不敢冊立太子,便這麽胡混着,直到麟德殿下年滿十五總算是放下心來,派他帶上弟弟妹妹們祭拜先祖,打算給他定下皇太子的名分。
祭祀自然是大事,無人敢輕忽,可不知出了什麽事情,出門時候還晴空萬裏,沒等宗廟就遇上了瓢潑大雨,驚了麟德殿下騎跨的駿馬,将他狠狠摔下馬背跌斷了脖子,一命嗚呼。
剩下的麟德殿下到死也沒能明證眼熟的坐上太子寶座,而一想到皇位繼承人居然要從剩下的兩個兒子裏挑選,更是讓泰興帝為難得幾乎背過氣去。
他恨不得跑進太廟,一遍遍給列祖列宗磕頭,請求先人指引。
皇後崔氏悲痛不已,可即便是剩下的兩位殿下也是她親生,崔皇後并不如泰興帝那般為難。
扶靈送走了長子後,把一片慈母心腸平均分給剩下的一雙孩兒,不是在承慶殿關心神龍殿下的病情,就是守在承弘殿擔憂興業殿下新犯的咳疾。
眼看着一天天過去,幼子已然快病愈,而二子的病情卻毫無起色,崔皇後自然慢慢對二子偏心,留駐在承慶殿的時間越來越長,恨不得上午處理過宮務,整個下午、晚上都在榻前守着二子。
一隊宮人簇擁着雍容華貴的美婦人進了承慶殿,美婦人馬上不厭其煩的問:“神龍今日可退熱了?”
紫荊、綠蘿行禮後果在前方引着崔皇後,細心體貼的回話,“禀娘娘,殿下雖未退熱卻自行醒了。奴婢伺候殿下用了一小碗羊乳、幾塊炖得肥美的羊腹肉、小半碗胭脂米飯。殿下剛又歇下了。”
崔皇後腳下微頓,意有所指道:“神龍可說了他有什麽不适?”
二殿下以往說話都不利索,就算身體有不舒坦的地方也只會哭鬧,哪能自己說出什麽來,皇後娘娘想要詢問殿下是否越發愚笨了居然還遮遮掩掩的。
紫荊腹诽,趕忙道:“殿下除了問起大殿下哭了一場之外,與以往無甚區別。”
崔皇後似安心又似悲痛的輕輕颔首,走到榻邊自顧自坐下,柔嫩的指尖輕柔拂過相貌比自己更勝一籌的次子,目中憂色不減。
少年濃密卷翹的睫毛輕抖,慢慢睜開眼,天真的看着崔皇後,“母後,以後大哥不攔着了,我帶母後出門散心好不好?母後不要發愁。”
崔皇後忍耐數日的淚水頓時決堤,一把狠狠将少年抱在懷中。
這後宮之中毫無人性,只有平日裏總表現得癡癡傻傻的次子與她貼心,能一眼看出她的悲傷、無奈、痛苦,她怎麽忍心看着這孩子以後受人磋磨?
崔皇後凝視着二子,終于下定決心。
她将不聽話的發絲別到少年耳後,撫摸小貓似的揉着他的臉蛋,柔聲道:“神龍不怕,母後會一直保護你的。太子的位置,我不會讓它落到他人頭上。”
“母後?”少年睜着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凝視崔皇後,充滿信任的點頭,再也沒問其他。
崔皇後親手照顧少年到了半夜,才終于從承慶殿離開。
少年躺在床帷中,睡顏香甜。
“謝天謝地,殿下總算是退熱了。”
“果然是母子連心,醒過來發現娘娘擔憂,殿下馬上就病好了。”
“是啊,縱然是個癡兒,也是知道心疼母親的。”紫藤與綠蘿放輕聲音議論着,拉緊床帷,睡到了外間。
內室中,本該熟睡的少年苦惱的蹙緊眉頭。
“……不是說騎術高超麽?怎麽随便就摔下馬背跌斷脖子死了。”
“真想不到劉麟德好不容易裝了十五年的謙謙君子、賢明少主,眼看要當太子卻意外沒了。我以後可怎麽辦?裝傻這麽多年,兄長一死我就恢複健康也太假了。朝堂上那群大臣還不得以為是我動手把人害死的。不成不成,得從長計議。”
神龍在床上翻來覆去,睡得并不安穩,到了第二日一副萎靡無神的模樣。
若是其他皇子,這副樣子定然引來一陣陣驚呼,可二殿下大病初愈,本身又是個癡兒,看人向來直勾勾、呆愣愣的,一宮的仆從居然誰都沒起疑,直到崔皇後來了才反複念叨,“我兒又覺不适了?”
神龍搖搖頭,緊緊挨着崔皇後。
崔皇後心疼的摩挲着他的臉頰,“罷了,我兒随我上殿見一見你父皇,母後與你父皇說幾句就讓你回來修養。”
神龍繼續點頭,仍舊依戀不已的緊緊貼在崔皇後身側。
十日一大朝,泰興帝愁眉苦臉的聽着大臣們在階下激烈争執。
衛琰忠心耿耿的強調:“陛下,二殿下乃一癡兒、三殿下體弱多病,不堪大任。陛下既然另有皇子,何不細心培養數年,再則一嘉兒立為東宮?如此一來,品性可靠,也不擔憂慢待了二殿下與三殿下。”
“這……”
“陛下,皇後娘娘帶着二殿下求見。”內侍悄悄上殿,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通知泰興帝。
泰興帝優柔寡斷,聽到處事果決的妻子來了,頓時高興道:“快宣!”
話音剛落,崔皇後已經帶着神龍出現在朝堂上。
皇後氣質雍容,二殿下神龍單看外表也是眉目如畫、身姿矯健,全然想不到如此賣相的少年居然是個癡兒。
崔皇後冷着臉,不客氣的直接說:“還請陛下不要聽信讒言,大周立朝以來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先帝偏寵祿王,陛下靠着祖宗家法才有登基的一日,今日怎可聽信讒言毀了基業,選一非嫡非長之人坐于高位。若開此先例,恐怕子孫後代為了至尊寶座,相互構陷。”
泰興帝聯系自身境遇,頓時被崔皇後有理有據有未來的論點震懾,當即回答:“皇後所言極是。既然冊封太子的事宜備好了,到了吉日,由神龍去便是。”
作者有話要說:
神龍:唉,多了十幾年,到底還是要當太子,愁人。尤其,我現在還是個“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