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戳肺管子(修文)
崔皇後輕柔撫摸着二子的臉頰,親自給他講了一段前朝大将軍假意藏真情,在危難中投遞謀取敵方信任後帶着前朝中宗千裏逃難回國,中宗抵抗住朝臣對大将軍诋毀,力保對方,最終大将軍在世二十年始終保家衛國的史料,教導神龍為君之道。
看着兒子懵懂的模樣,她反而漸漸提起精氣神,不再做往日那般的百無聊賴的樣子。
按照計劃給神龍講完了課程,崔皇後留下春茶看着他練字,自己帶人去承弘殿探望幼子。
神龍望着崔皇後離去的身影,突然放下筆,追上崔皇後,可憐巴巴的仰頭問:“母後不帶我一起去探望弟弟麽?我許久沒去探望過興業了。”
崔皇後眼中淚光閃閃,卻一點不含糊的拒絕了二子請求,“神龍乖,放開母後。你能寫一手好字,比去探望興業有用處得多。”
“我不明白。”
“母後和興業以後全要靠你,你得把學業補起來。你學得好,宮中就永遠不會少了給興業吊命的藥材。好了,去練字吧。”崔皇後說完,又心疼的揉揉兒子發頂,“是母後沒本事,不能一輩子護着你們。”
神龍乖巧的被春茶牽回桌案前,執筆描紅,不再吵鬧。
崔皇後看他對着書本沒再犯困,欣慰的笑了笑,移步離開。
神龍坐在桌前,一筆一劃的認真書寫功課。
憑良心說,哪怕神龍這些年來一直裝成傻子,但該做的功課也沒落下,有崔皇後敦促着,他親手寫出來的字還是能見人的。但正如崔皇後所說,她把兒子推上太子寶座已經用盡心力,日後能護住神龍的時候只會越來越少,需要神龍自己努力了。
泰興帝無論是為了祖宗禮法,還是多年的夫妻感情,做出了讓神龍入主東宮的決定,但這個決定是沖動的、愚蠢的。
神龍十三歲,在大周已經算是個可以頂門立戶的半大小子。他處在這樣尴尬的年齡段,一旦完成冊立太子的大典,必定很快會被泰興帝待在身邊學習處理國事。到了那時,神龍每一天都要跟在泰興帝身邊,身上的缺點會被無限放大。
——不繼承大統的時候,兒子蠢笨,那叫“天真純稚”;處理不明白政務,兒子的蠢笨就要改個名字,叫“不堪大任”了。
泰興帝可以疼愛寵溺一個癡傻的兒子,但絕對沒辦法長久忍耐會毀了他江山的繼承人。
崔皇後不知道神龍在裝傻,在她心裏,二子是個需要人照料的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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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不到提高神龍才智的辦法,于是,想要把神龍表面上能夠展現給外人看的一切都打磨得光彩輝煌,再用一群智計百出的伴讀來為兒子兜底,別讓他的愚笨那麽快被泰興帝厭惡。
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神龍揉了揉臉,心想以後自己肯定要被壓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就一點點“變聰明”吧,別讓崔皇後這麽好的母親再為了自己操心了。
神龍是裝傻,又不是真傻。只要他肯沉下心思練習,便沒難事。寫過十幾張大字後,紙面上的文字雖然依舊沒有筋骨,但看着也算清秀了,不至于讓人分不清糊出個什麽東西。
“殿下,娘娘只讓殿下每日練習二十張,足夠了。您歇歇吧。”春茶一個眼神,紫荊和綠蘿便上前收了筆墨紙硯,另有宮女跪在神龍腳下為他推拿手臂。
神龍渾似沒有個人意見的布偶娃娃,任由幾個大宮女操持。
孟開恰在這時候過來,笑眯眯的說:“陛下為二殿下挑選伴讀,典驸馬請二殿下一通過去瞧瞧,免得選了不可心的,讓二殿下看着不舒坦。”
紫荊忙取來大氅、風帽,把神龍裹嚴實,才将他交到孟開手上。
裝傻是件苦差事,神龍平日裏精力無處發洩,于是全消磨在演武場上,身子骨反而是嫡親的兄弟裏面最健康的,讓他背負沙包繞着承慶殿跑五圈都沒問題,可去面聖卻不能由着神龍的性子。
黃銅包金裝飾的馬車停在宮殿門口等着,哪怕只有幾百步的路程,他也得乘車。
孟開取來腳凳,神龍乖乖登車,入內坐好,完全沒發現孟開疑惑的視線。
孟開垂下頭,又看了看手中的腳凳,無聲笑了一下,把腳凳收起,坐在前面,由禦者把他們送回裁雲殿。
難怪承慶殿伺候的奴婢們一心維護二殿下。沖着二殿下皮實不愛生事的性子,十幾歲還狀若七八歲的稚童也沒關系啊。
當仆從的,誰不想有個寬厚少事的主人呢。
……
裁雲殿內,泰興帝與典驸馬對坐,身前食案上擺着幾樣瓜果點心,可看兩人臉色都不像是很愉悅的模樣。
神龍進門行禮問候,典驸馬立刻笑開了,沖他招手,“神龍,坐到我這兒來。”
神龍興奮的點點頭,随即一縮脖子,睜着大眼睛去看泰興帝,“父皇?”
美若靈童的兒子怎麽就是個癡兒呢。
泰興帝心中嘆氣,随意擺手,“去吧。”
神龍馬上噠噠噠的走到典驸馬身邊,不用宮女服侍就将衣擺整理規整坐下。
典驸馬指着神龍對泰興帝說:“陛下看,我說的對不對——殿下縱然不聰明,卻不是不辨是非,誰對他更好,他心中有數。”
這話若是其他人來說,泰興帝簡直要被氣得吹胡子瞪眼,可典驸馬每每開口,總能切中關鍵,泰興帝在這位姑父面前挺不直腰板。
他強辯,“佞幸小人最善阿谀奉承,一樣能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典籍笑着揶揄泰興帝,“陛下說的是張侍中一行人嗎?”
泰興帝面皮漲得通紅,尴尬擺手求饒,“張曦幾個陪朕共苦,朕有今日就不能忘了他們,讓老臣寒心。朕今日請姑父入宮,是想求姑父替朕為神龍挑選幾命賢才做伴讀,姑父就不要調侃朕了。”
“挑選賢才容易,但陛下對二殿下的伴讀到底有什麽要求?”
典驸馬可沒被泰興帝一句籠統的“賢才”糊弄住——太學裏面幾千弟子,難道還挑不出幾個學識出衆、相貌端正的陪二殿下讀書?
所謂“沒要求”才是最高要求。
泰興帝被典驸馬揭了臉皮,只好實話實說:“神龍八歲之後,才智再無進步,如今還是稚童的樣子。朕想來他以後也就如此了,所以盼着給他選幾個忠心耿耿,能一心扶持的。那等盼着利用神龍給自己臉上貼金,之後一份沖天的人選,朕用不起;否則日後到了朝堂上,他們再靠着指責君王讓自己賢臣聲名大漲、賢名垂千古,朕怕是在地底下都要氣得活過來。”
“原本以朕的意思,先為神龍選一強大的妻族,到時候從他外家、妻族和老臣子嗣中多選幾個也足夠,但多虧皇後提醒,朕才想到無論選不選這些人家的子嗣,他們以後要靠着神龍,一心為神龍打算。這才動心思從朝臣中遍選良才。”
“唉,可人心詭谲,說出來不怕姑父笑話,今日往朕後殿跑得最勤的可不是張曦、王鴻幾個。”
“人人皆有私心,況且他們推薦來的定是陛下口中的‘良才美質’。”典驸馬理所當然的點頭,對于泰興帝以為自己滿朝忠臣,結果卻被現實打臉的情況毫不意外。
“……那姑父看?”
典驸馬手指在桌面敲了敲,突然轉頭看專心致志聽他們說話,始終沒插嘴的二殿下,“神龍,你自己想要什麽樣的伴讀?”
神龍苦惱的蹙起兩道彎彎的眉毛,搖晃着腦袋想了一會,不太有信心的輕聲回答:“母後挑宮女的時候,要相貌端正的、行止有度、不懶惰退縮亦不太喜歡自己拿主意的。所以,我,嗯……我要長得好看、身材修長有力能陪我習武打獵,還得能管着我讀書寫字,不會一心哄着我的。”
典驸馬登時笑了,他引着神龍繼續問:“為何不要順着殿下心意的伴讀呢?”
神龍馬上搖頭,“不要不要,以前的紅藥事事順着我,總斥責紫荊和綠蘿多事,結果我沒能寫完夫子布置下來的大字,被打了五下手板,好疼呢。母後說過,只說好聽話的,都是壞人!”
典驸馬揉了揉神龍頭頂,欣慰的說,“好孩子,記住這個教訓,永遠都不要忘記。”
他再擡頭看泰興帝,就是一副刻薄的模樣了,“陛下看看,您已不惑之年,辨人尚不如一癡兒,以後別再說二殿下如何笨拙了。”
“唉唉唉,姑父別調侃朕啦。”泰興帝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典驸馬突然嘆了口氣,話鋒一轉,“陛下今日尋我入宮,是信任我。我不好欺騙陛下,其實我一直想給一位故人之子尋個出身,但自己都躲懶不肯出仕,又怎好什麽都不做就伸手對陛下讨好處。正巧今日神龍選伴讀,我便厚着臉皮說了。”
典驸馬關鍵時刻幫着泰興帝兜底過好幾次了,泰興帝才不覺得典驸馬是“無功而讨好處”。
他連這位“故人之子”到底是誰都沒問,直接拍着胸口打包票,“姑父送來的,一定合适,安置在神龍身邊就是。”
泰興帝爽快,典驸馬卻沒着急,把“故人之子”到底是誰細細說了。
“并州司馬穆康,陛下可還記得。”
泰興帝“唰”的白了臉,面上血色全無,抖着手指向典籍,完全說不出話來。
典驸馬沉重的點點頭,“穆康看重祿王,一心為其謀劃,願冒死于戰亂中對陛下射冷箭。縱然穆康與我是拜把兄弟,我也贊同陛下殺他。陛下當初沒有禍及穆康妻兒,已是陛下仁厚。”
泰興帝面色煞白,無力的問,“可還有‘但是’吧?”
典驸馬立刻點頭,“但陛下應該知道,當年許多朝臣站在祿王一邊,只有穆康是真的看中祿王才能,認為祿王能做明君,而不像其他人簇擁祿王為了‘從龍之功’。”
一直好脾氣的泰興帝頓時被戳到肺管子,一腳踹翻面前食案,高聲咆哮:“又是‘祿王堪為明君’!他與朕争儲,朕至今也沒磋磨過他——你說,你是不是也覺得祿王比朕強!”
作者有話要說:
泰興帝:過去你們對朕愛搭不理,現在朕讓你們高攀不起。
典籍:嗯?
泰興帝:……姑父,朕錯了,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昨天一時手滑,有一處錯漏。
安平大長公主是比崔皇後小六歲,不是比崔皇後長女小六歲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