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別來無恙
祿王是先帝幼子,與泰興帝乃一母同胞。他少有賢名、品貌出衆,無論從哪方便看來都比靠着早出生了兩年而被冊立為太子的泰興帝強得多。
——泰興帝實在是樣樣不出挑,讓人找不到一個明顯的有點。
等到祿王十六歲封王,領兵擊退羌人後,名望一時到達頂峰。
朝中無不稱贊祿王少年英雄,漸漸有了“若是祿王為儲君,比能中興大周”的閑言碎語,随着時間流逝,連先帝看着泰興帝的眼神都不對勁了,他時不時就對着泰興帝嘆息。
泰興帝雖然才能不顯,可到底也是當時多年太子的人,哪會不懂得自己在先帝心裏地位動搖的道理。
先帝想要廢太子另立!
自古以來,廢太子都沒有好下場,泰興帝發覺自己有被廢的風險,頓時慌了。
并州同年因蟲災爆發民亂,并州司馬被亂民殺死,很得先帝看中的穆康臨危受命。泰興帝覺得祿王能殺敵,自己處理點亂民一定不在話下,自請出宮赈災平亂。先帝還沒拿定廢太子的主意,也想再看看泰興帝到底是不是可堪大任,便準了泰興帝的請求,讓他與穆康同行。
泰興帝自然是沒什麽本事的,但到底太子督軍,他押韻的銀兩糧草沒人敢伸手。
只要銀錢足夠,就沒有買不到的東西,泰興帝攜帶大量錢款,居然将赈災做得可圈可點。
眼看事情朝着對祿王不利的方向發展,一心為祿王謀劃的穆康以言語激得泰興帝披挂上陣剿匪。在亂軍之中,穆康射出一支暗箭,打算直接了結泰興帝的性命,為祿王上位清除的阻礙。不想泰興帝騎術不佳,在戰場上擔憂害怕,一下子滑下馬背讓暗箭貼着頭皮滑過,毫發無傷。
穆康刺殺泰興帝的行為暴露,也将天家兩兒争儲、兄弟阋牆的秘密捅到了先帝面前,直接氣死了先帝和先太後。
祿王背着氣死父母的罪名,哪裏還有臉面與兄長争天下,只得灰溜溜的躲去封地;而泰興帝即便順利登基,朝中依舊許多聲音感慨祿王時運不濟,心裏仍舊向着他。
泰興帝滿心怒火,但在崔皇後的勸說下,泰興帝只殺了穆康一個,沒多追究,一舉按下兄弟阋牆的醜聞,甚至每每有什麽珍寶吃食,總要不遠千裏的賜到祿王封地去,剩下的再分給自己的孩兒嫔妃,做足了仁君姿态,讓他迎來朝廷上的平穩。
可親近的人都知道,祿王和祿王一系始終是泰興帝眼中釘、肉中刺,誰碰一下,都要激怒泰興帝。
往日除了崔皇後,無人敢在泰興帝面前提及祿王,典籍驟然說起穆康,還要把穆康之子送來做“太子伴讀”簡直是在撚虎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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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籍平靜的看着泰興帝,任由對方發怒。
泰興帝氣得胸口起伏,呼哧呼哧的喘個不停,已然怒極,可在典籍的目光下他縮瑟了一下,後退兩步,居然乖乖坐回原位。
典籍待泰興帝平靜下來,才重新開口:“陛下當初接受了皇後建議,沒有借着穆康的事情親手殺了祿王,以此平定朝堂,乃大善之舉。”
泰興帝還是不依不饒的追問,“驸馬真認為朕不如祿王?”
典籍根本不把泰興帝的龍威當回事,不緊不慢的回答:“論才智,陛下确實無法和祿王相提并論。”
“你!”泰興帝氣得吹胡子瞪眼。
“但只憑穆康之事,祿王便不配坐龍椅。”典籍嘆息一聲,直接讓泰興帝傻眼了。
“你,你說祿王不配?”
典籍向來平靜的臉上露出輕蔑的神色,撣了撣袍角道:“不瞞陛下,公主不顧臉面跑來太行山上追求我時,我沒因為她是公主而留絲毫臉面。但在我拒絕公主後不足五日,穆康事敗,被壓在死牢,是公主主動我入獄中探視他的——公主沒對我有任何要求。”
泰興帝本來以為自己會聽到天大的秘密,沒想到被典籍塞了一嘴狗糧,登時一副噎到的表情。
典籍根本不在乎泰興帝有什麽想法,繼續回憶當年的事情,“穆康當時問我家中妻兒可好,我說也在天牢裏等着問斬,穆康如遭五雷轟頂,伏地大哭,說自己沒想到祿王會背信棄義,置他家人于不顧。”
“穆康是個至情至性的人,他與我有過命的交情,我很了解穆康。他支持祿王發自真心,為祿王在戰場謀害陛下發自真心,盼着家人躲過一劫也是真心。他若能扯謊,也不至于真的信了祿王鬼話。”
“那時候我一介白丁,蜚聲文壇又有何用?全靠公主入宮求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勸說陛下只殺穆康一人禍不及妻兒的吧。”
典籍幾乎沒隐藏任何內容,完全把泰興帝搞蒙了,他過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所以你突然願意迎娶安平入門——不對啊,你們都在拿朕做人情?!”
泰興帝又憋悶起來,心中不悅。
典籍失笑,“陛下,皇後與我能有什麽交情。雖然穆家母子受益躲過一劫,可娘娘想出的辦法卻真心實意是為了陛下着想的。陛下不妨仔細想想,您善待祿王之後,朝堂上過去總說您才智不足的老臣是不是很少對你斜眼了?”
“兄長越是仁慈友愛,才越能顯出觊觎兄長權勢地位的弟弟是多麽無恥。陛下能娶到皇後娘娘,實在此生大幸,一如我得安平。”
“所以,你說祿王不配坐龍椅,是因為他抛棄穆康與不顧?”泰興帝擺手,公平的說,“穆康做了那樣事情,就算祿王出頭承認是他授意穆康下手的,穆康和他的家人也得死,行刺一國儲君罪無可赦。”
典籍卻搖頭,“陛下不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是穆康家人一早失蹤,誰看不出是祿王計劃好了要害陛下?将穆康家人留下雖然狠辣,卻不失為上位者的手段。我從未因祿王背信而責怪他。我看不起祿王的是,他已然如此行事,卻不敢在先帝驟亡後起兵造反——祿王當初手裏捏着十五萬大軍呢!更讓我輕視祿王的是,在穆康之子成年後,祿王居然異想天開,打算把庶女嫁給他以作籠絡。”
“背信無恥、膽小如鼠,縱然才高八鬥也不過一小人爾,況且他的‘聰明才智’一多半是吹噓出來的!比起陛下善于納谏的容人之量,祿王實在差得遠了。這天下合該是陛下的。”
泰興帝聽得怒火沖頭,“祿王背地裏果然也沒老實!”
“穆康犯罪,卻是個勇士、義士,若論人品絕不瑕疵。在他死後,穆夫人散盡家財,自述丈夫犯下滔天罪行,無顏茍活,自絕于家中。她只派了老仆将幼子送到我家,求我護着義兄幼子,教導他長大成人。”
典籍突然紅了眼眶,“懷淵自小遭逢變故卻始終不曾怨恨任何人。他只一心向學,想要出仕重建穆氏的名望。懷淵是個好孩子,性子像他父親。神龍缺一忠心忘我的義士守護,懷淵差着個能洗刷父輩污點的機遇,豈不正相宜?今日,我已将懷淵帶來宮中,陛下心胸寬廣,何妨見一見懷淵再做決定。”
說到“忠心”,連泰興帝都只能跟着嘆氣了。
泰興帝從來不是個才能出衆的人,只是命好,托生成了嫡長子。維護他地位尊榮的是祖宗禮法,許多老臣勸阻先帝不可廢長立幼,也與泰興帝本人全無關系;哪像祿王當初,憑本事籠絡到許多謀士、義士,願意為他搏命呢。
泰興帝簡直羨慕死能有“忠心耿耿”下屬的弟弟了!
現在,一個得到忠臣的機會擺在他兒子面前,泰興帝舍不得拒絕。
“罷了,人都死那麽多年,再說還有什麽意思——讓穆懷淵進來吧。姑父教養大的孩子,朕放心。”泰興渾身氣勢蕩然無存,滿心疲憊的斜倚在椅背上。
……
窸窣的布料摩擦聲在回廊中響起,一名內侍跪在口內,小聲禀報:“穆懷淵到。”
“宣進來。”
日光明朗,夾着歡快的微風在殿內躍動。
“罪臣之子穆懷淵,拜見陛下、二殿下。”清冷沉穩的少年嗓音漫過階梯。
神龍仰頭看去,來人背光而行,看不清面目,入目只有缥色的衣帶飛揚,如漫天松風燴雪夾着烹茶似的清新香氣而來,讓人恍然如入了蓬萊仙境。
少年肩寬背擴,體态修長,雙手平舉于胸前,俯首跪拜。
神龍看着他,情不自禁想起園林看到丹頂鶴展翅的飄渺姿态。
這氣質,太棒了吧!
被穆懷淵出場震懾的不光是神龍一人,泰興帝也懵了,好一會才緩過神叫起。
“謝陛下。”穆懷淵直起身,雙手攏在寬闊的袖子裏,全沒有尋常人臃腫,只剩下語言無法描述的潇灑。
“上前幾步。”泰興帝抖着嗓子招手。
“是。”
穆懷淵往前走了三步,頓住腳步。
少年停駐在春光中,陽光清晰的勾勒出他的眉目,又在高挺鼻梁後灑下一片陰影,被光輝親吻的皮膚呈現出玉一般細膩柔和,俊目修眉全成了通身氣質的陪襯。
他只是站在這,便以照亮了整座宮室。
“果然是穆康之子,與他生得分毫不差。”泰興帝捂住眼睛。
再見到這張臉,他不由得想起亂軍之中飛來的冷箭。
那是他一輩子唯一一次直面死亡,只是回想便已渾身發抖。
泰興帝忽然意識到穆懷淵以後食宿都在宮中,他教導二子政務的時候,也得天天看到穆懷淵。
穆懷淵可是他父親穆康長得一模一樣!
泰興帝想到未來,險些絕望地伏地大哭。
他就知道!
典籍這個老王八求上門準沒好事!
“朕……”
沒等泰興帝開口,總是呆坐着不吭聲的二子已經起身,噠噠噠的跑過去,一把牽住對方手掌,幾乎挂到穆懷淵身上。
“已經開春了,阿兄怎麽還把自己留在冬日?”
缥色動風香,羅生枝已長。
神龍一身碧色長襖,站在穆懷淵身旁,兩人恰似春雪融化、枝頭生新的演變。
穆懷淵垂眸看去,忽然笑了,“殿下別來無恙。”
作者有話要說:
當當當~各部門注意,請把全部燈光打給穆懷淵!反光板呢?柔光鏡呢?都準備好了!!!
歡迎我們的天下第一美人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