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日落之城 (1)
其實從廢墟處開始, 許濯就知道自己會被感染。
當他在教堂前踢落套娃的時候,有個哭臉正好掉下來,尖齒不偏不倚嗑在皮膚上,留下了淺淺的一道傷口。
而這樣的小切口, 在此時卻成了致命的傷痕。
“哥, 你沒事吧……”
似乎有人在叫他。
其實已經快聽不清了。
眼前是模糊的白影, 而傳進耳側的衆人說話聲成了套娃的尖嘯, 刺得耳膜發痛發麻。
所見,所聽, 甚至可以說所想,在一刻都變得無比艱難。
許濯微蹙起眉,他的呼吸在此時略急促起來, 白皙的脖頸處除了紅藍色花紋外,隐約起了青筋。
恍惚中, 這些化成白影的成像又變成了無數的慘白人臉。他們咧着紅嘴, 面容猙獰, 像極了慘死後複活的傀儡。
估計他現在這幅鬼樣子沒差多少。
“哥你撐住,我們找了點藥,先幫你包紮上……”
身邊依舊人影晃動,似乎有人拿了繃帶和藥水要幫他包紮, 但又不知為何起了沖突。
許濯眼睫稍稍顫了下,半擡起眼眸。
是林成他們。
門口的孫亮和李讓此時緊靠在門口, 面容極度扭曲, 像是見到了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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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的确,他現在這個樣子确實是個怪物。
“我的态度就在這裏,不能丢下他。”陳爽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聽起來語氣中帶了愠意, “如果你們執意要走,現在就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他是這一輪的感染者!你們他媽是糊塗了嗎?”李讓咆哮着出聲,“他會殺了這裏所有人的!”
陳爽嗯了一聲。
她往許濯那裏站了站:“所以我留下。”
林成聽聞立刻跟過去:“我也是,跟着陳爽姐走。”
李讓又狠狠咒罵了一句。
就在這時,一旁默不作聲的錢程開了口:“其實……我們也想留下。”
他看了眼錢帥他們,緊接着又說:“就算現在離開這裏,我們又能怎麽辦呢?”
這句話一出來,所有人陷入沉默。
就算現在知道許濯被感染了,把他丢在這裏後,他們又能做什麽呢。
重複之前莫比烏斯環,經歷無數次套娃的追逐戰,膽戰心驚每個時間段的突發事件,然後再次團滅嗎?
“其實剛才我一直在想……”張雅兒在此時開口,“我在想如果直接到了下一輪,是不是他就不會被感染了?”
陳爽一愣:“你的意思是……”
“如果真是因為時間收束,那麽下輪也不一定是許濯。”張雅兒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她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鏈,“這樣我們還有希望能出去。”
又是長久的靜默。
在場衆人抿着唇,都沒有吭聲。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沒事。”
衆人聽聞怔愣在原地。
“哥你醒了?”林成的眼底瞬間帶了驚喜,連忙問:“你現在怎麽樣,能撐住嗎?”
許濯:“暫時死不了。”
說着他擡起眼眸,看向了衆人。
就和以前一樣,那雙淺灰色的眼底澄澈清明,毫無波瀾。
此時紅藍色的花紋已經從他脖頸處褪去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跡。
但若隐若現的青筋和毫無血色的蒼白嘴唇,依舊提醒着衆人一個事實。
他被感染了。
而且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會徹底變成喪失理智的怪物。
“哥你先把傷口包上。”林成把繃帶拿過來,“能多堅持一會兒是一會兒。”
許濯把襯衣的袖口卷起來。
衆人見狀倒吸了一口氣。
就見咬痕的位置布滿了細小尖齒痕跡,而在這之上,有幾根極小的黑色觸手游動,像是剛萌發的幼苗,正啃咬着皮膚組織。
血就從這些傷口處滲出來。
而在看不到的位置,更多的黑影在血管深處蠕動,看起來已經寄居已久,開始吸食這個新宿體的血肉和骨髓。
林成在這個時候又喊了聲哥,紅着眼圈,看起來快哭了。
在這種情況下,許濯只是簡單做了兩件事。
接過繃帶,然後往手臂上纏了幾圈。
沒有任何額外的反應,就像是感受不到痛覺。
林成呆呆地開口:“哥你還行嗎?”
“第二遍問我了。”許濯沒看林成,“如果不行,我還能自己纏繃帶嗎?”
林成這才放了心。
他讪讪地撓了下頭:“這不是因為前兩輪,錢程他們……”
這句話一出來,林成才反應過來。
之前循環的那兩次,錢帥他們一感染就沒了自主意識。
無論是神态還是各方面,他們都沒了自我,就像是傀儡木偶被什麽控制住了,完全就被侵占了思想。
而在這次換成許濯後,看上去竟和沒事人一般。
或者說,除了手臂處的繃帶外,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
這個意志力……該有多強大?
而此時許濯看上去并沒過多注意這一點。
他專注的看着監控屏幕,正在查找着什麽,然後突然一下,監控屏幕調出了無數的畫面。
它們在衆人面前閃爍了一下,然後滅去。
緊接着,系統發出了叮的聲響。
[如需開啓住宅區監控,請輸入相應密碼]
[需要的id密碼如下]
[第一輪循環時在前臺出現的住戶ID]
林成愣了一下,喃喃說:“這怎麽可能……”
在他印象裏,那幾張單子的ID名不說有多少,光是看一眼,數字和不規律的字母就十分讓人頭皮發麻。
而許濯只是安靜地擡眸,修長的指尖沒有一刻停下。
看起來,他并沒有任何的行動阻礙,行雲流水地全部填入、然後确認。
就在他指尖最後落下的那刻,監控屏幕又傳出了叮的聲音。
全部準确無誤。
林成此時還沒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他看着許濯專注地移動監控,然後點開了其中一個……熟悉的走廊,以及規律排列的房間。
——是南座十二層。
“這個是……”
“Z線的住宅區。”許濯說道。
跟着移動的監控,衆人看着他不斷操作,然後移動到了第八第九的房間。
空空如也。
衆人還記得上次循環時的散落一地的淚珠,以及無數的碎片。而李讓看着重新出現的熟悉房間,也驟然睜大了眼睛。
這時前面兩次循環時,他被攻擊的房間。
當時的他拿着找到的克萊因瓶,而哭臉套娃就這樣一刻不停地追趕着,把他逼進了房間裏。
“哥你到底在幹什麽?”林成忍不住問道。
“找人。”
許濯慢慢地吐了一口氣,像是在調整呼吸。
然後他擡起眼眸,看着屏幕上各個角度的南座十二層,不斷拖動着進度條。
除了偶爾閃過的套娃黑影外,剩下的什麽也沒有。
衆人看着他,依舊一頭霧水。
就在林成還想要開口時,就聽許濯說了一句:“快到時間了。”
衆人看着監控屏上顯示的4:12分,一下反應過來,臉色煞白。
看來沒過多久,上一個循環下來的錢程就要過來了。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那個通風口又被封起來了!”
“現在出去,肯定會撞上他——”
陳爽看了眼許濯,問道:“現在怎麽辦?”
許濯:“先關門,然後去二樓生鮮區。”
當衆人來到生鮮區的時候,時間是4:15分。
此時上個輪回的錢程應該已經到了西街,正在趕來超市的路上。
所有人不敢說話,似乎多個響聲都會引來未知的危險。
許濯咬着繃帶的一端,又往手臂上繞了幾圈。似乎那個傷口又深了幾分,觸手出來了一點,連接的皮肉處血肉模糊。
林成十分擔憂地看了許濯一眼。
而此時他并沒有太多表情,眼睫垂下遮住了冷淡的神情,或者說,是根本不在意。
等到最後一個人上了樓,陳爽開口問:“剛才你到底在看什麽?”
“時間的收束點。”許濯靠在一側的空臺前,薄唇輕啓,“看是不是會有什麽不屬于這裏的怪物混在裏面。”
林成微愣。
剛說的是找人,怎麽變成找怪物了?
“有什麽發現嗎?”
“有一個,不過還不确定。”許濯說,“現在只能說,要再去一次住宅區确定情況,看看還能不能遇上他。”
林成這才反應過來。
”哥……你說的是那個顧上校嗎?“
許濯的臉色冷了幾分。
林成瞄了他一眼,心說估計就是了。
不過他們闖關,和身為異能組織長官的顧呈晔有什麽關系?
還沒等衆人再開口問什麽,就聽到張雅兒一聲驚呼,緊接着無數利刃掉落在地的清脆聲響。
衆人循聲望去。
就見無數腐爛的臭肉散落一地。
黏膩的肉塊混着不明的透明液體,無數蠅蟲環繞,正散發着惡臭。
而最詭谲的是在成了肉沫的這堆人體組織裏,竟然隐約看見金屬假牙,以及帶着紋身的破碎皮膚。
人群中再次傳來幹嘔。
“這個……”錢程上前了幾步,辨別了一會兒後疑惑地說,“不像是我們的東西。”
陳爽循聲望去:“的确。”
“本來就不是。”許濯說道。
不知何時,他的手裏多了一本帶着血的記錄本。
[4005號試驗場記錄完成報告。]
[此場景一共進行過四次改造,共記錄過4370名受驗者。]
[情緒記錄如下——]
[在4370名受驗者中,出現恐懼極值為4370名,極端行為者4370名,極端發洩4370名。]
[出現極值概率:100%]
這是記錄本第一頁的內容。
而在第二頁,受驗者的名字出現在衆人視野中。
[姓名:王成。]
[循環次數:5次。]
[循環結束原因:超市中售賣的小刀。]
許濯淡淡地看了一眼,繼續翻了下去。
[姓名:程時圓]
[循環次數:8次]
[循環結束原因:住宅區的電箱]
之後所有的頁數,都是關于受驗者的。
除了固定的條目外,這些受驗者的循環次數最多的到了九次,而最少的就僅僅只有三次。
衆人看着密密麻麻的受驗者,瞬間頭皮發麻。
很顯然,這些是之前4005號試驗場的受驗者。
而循環次數的意思也十分明顯——終止的循環次數,至于怎麽終止的,也寫得明明白白了。
“原來……”張雅兒喃喃道,“的确是有終點的。”
這些受驗者經過無數次的循環記憶累加,到了最後必定會經歷記憶錯亂,最終選擇終結生命,其實也不會過多奇怪。
但是這樣做的話,對他們來說會是解脫嗎?
誰也不知道。
不過之前4370名受驗者都走向這樣的結局,那麽他們現在的話,是不是也會是這樣?
等無數次的記憶和死亡後,是不是都也會走向滅亡的結局?
一想到這裏,衆人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而在橙黃色的照明燈光下,這些肉泥夾雜的假牙刀片就這樣安靜地出現所有人眼前,每時每刻在提醒他們,這是一個跳不出去的循環。
林成在這個時候喊了聲許濯。
轉頭看他的時候,就見藍色花紋又若隐若現出現在脖頸處。
“哥……“林成又喊了聲,眼底滿是焦慮。
就在這時,生鮮區的時鐘指向了4:23分。
而在同時間,一層起了點動靜,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後就是斧頭劈砍監控室門板的聲響。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錢帥悄聲說,“如果貿然出去,可能會直接撞上。”
衆人看向許濯。
只見他緊抿着唇,微擡着頭看着時鐘,像在等待着什麽。
隔了幾秒,陳爽見狀一下反應過來。
她走到許濯身邊,也跟着看起時鐘,說道:“等時間差。”
林成:“什麽意思?”
“4:23分是一個時間收束點,而在這個時間點下,那個錢程一定會揮動斧子。”陳爽說,“而接下來,無論是否和現在我們的起沖突,他也一定将會進入監控室,進入查看情況。”
“所以只要等這個S線上的錢程進入監控室,我們再趁機逃脫,是這個意思嗎?”
陳爽點了點頭。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在樓梯口。
此時貨架上的時鐘依舊全部指向4:23分,而在一旁,帶着紅藍色花紋的錢程正揮着斧頭,一下下地揮砍着門板。
木屑四濺。
沒一下,都像是拼了狠勁。
看着他的樣子,衆人咽了下口水,似乎都把自己帶入了這塊門板。
一秒。
二秒,三秒。
……
時間似乎在此刻凝滞。
衆人大氣不敢多喘,只好安靜地着,看着錢程揮動斧子。
不知過了多久,監控室的木門終于不堪重負,應聲倒下——就在這一瞬間,衆人接連沖下樓,直接奔向了超市的出口。
“快快快!!”
“不要讓他發現了!!”
他們用口型一邊無聲地比劃着,一邊沖出了超市。
就在這時,錢程的嘶吼從監控室傳來——
似乎被發現了!
腳步聲從監控室的方向傳出來。
“我靠!這都可以被看見!”林成喊了一聲,“大家快逃!”
衆人一下慌亂起來,來不及反應什麽,他們全部沖到了西街的路口。
同時間,猛烈的玻璃撞擊聲從背後傳來。
“現在去哪裏?”
“住宅區吧,不是說有什麽所謂的出口嗎?”
“那快走!!!”
此時許濯一言不發。
他的脖頸緊繃,像是在忍受着什麽,額頭微微沁出了汗。
就他們到了中心廣場,他忽然腳步一滞,似乎想到了什麽,直接往某一處奔去。
衆人面面相觑。
聽着西街傳出的動靜,他們不敢久留,只能跟着許濯一起去了住宅區。
出現在衆人面前的依舊是住宅區入口。
比起上上次輪回經過這裏,旁邊的工程圖陳舊了一點,泛黃的紙張微卷,跟随風晃動。
而在深處,若有若無的套娃嘯叫聲在此時傳過來,像是準備好迎接新一輪的他們。
許濯沒有一絲猶豫,直接大步跨進門口。
他灰色的眸子依舊冷靜淡然,輕掃一圈後直接來到了住宅區的樂園處。
此時鐵牌上的莫比烏斯環是被遮住的。
而在就下方被遮住的區域,有一點細微的痕跡,隐約看出被樹枝劃過。
孫亮見狀,臉色一下就變了。
他瞪圓着雙眼,跌坐在地上,手顫巍巍地指着,卻說不出一句話。
隔了半晌,幾個字眼才從他牙縫裏蹦出來。
“別,別動這個……”
他的喉頭劇烈滾動,像是在承受什麽極端的痛苦,而李讓看着他的樣子,也回憶起什麽,臉色巨變。
這是衆人第二次來到樂園。
盡管是第三次循環,但是之前兩次循環過去的時間不過十個小時,記憶依舊清晰。
他們曾經刮開過這個莫比烏斯環。
而接下來的水滴,哭臉笑娃以及七號車廂——也正是預示了他們經歷的結局。
“難道說誰刮去痕跡,就能看到自己這次循環最後的結局?”
“不知道……”
在一衆的讨論聲,許濯緩緩伸出了手,指尖撚了下污垢。
而伴着這個動作的,是衆人的驚呼聲。
已經蔓延到快整一條手臂了。
之前兩次輪回,因為錢程他們都穿着長袖,外加蔓延速度并沒有這麽迅速,因此看不出任何異常。
但這次看起來,産生的效果遠比之前兩次嚴重得多。
血色逐漸從繃帶處滲透出來,邊緣處的皮肉略微翻起,血肉模糊。
而許濯此時卻像個沒事人一樣。
他半垂着眸子,掃了眼手臂後輕輕嗤了聲,像是在嫌棄什麽。
然後,用另一只手肘擦去了灰蒙的污垢。
圖像直接顯出來。
只見後半段二分之一處,畫了個電梯。
而伴随着逐漸擦去的污跡,剩下的一半也出現在衆人視野中——
全黑的顏色。
沒有任何的物件和地點,甚至連存在感強烈的套娃都沒出現在上面。
有的只是一條黑色的印跡帶。
而在外圈的物體,在這條黑色帶出現後也倏然變化,漸漸成了黝黑的顏色。
“怎麽會這樣呢?”林成問,“難道這次我們會直接團滅嗎?”
張雅兒的臉色煞白:“可能……不是這個意思。”
伴着話音落下,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身體在微微顫抖,然後望向許濯。
“我的結局。”
許濯平靜地說道。
衆人一下愣住。
“有因必有果。”許濯說,“因為我看到了我的結局,所以表面的莫比烏斯環也跟着我的情況發生了變化。”
“所以黑色代表的是……”
陳爽沒再說下去。
這事兒已經很明顯了。
許濯被感染了,所以這一條莫比烏斯環,他已經成了不同于其他受驗者的存在。
或者說,不同于別人走向團滅的道路,可能在一開始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這一輪退出了。
這樣想着,衆人的臉色一下變得難看起來。
而就在這時,一個系統聲響起。
[下面進行上一輪的情緒結算,本次收集範圍α恐懼波,β極端發洩波]
[收集完成人數如下——]
[α恐懼波:9/10]
[β極端發洩波:9/10]
還是10個人。
盡管之前系統也瞞報過錢程他們的感染情況,但這是建立在所有人不知曉的情況上的。
畢竟從原因推向結果。
因此在所有人知曉怪物不同于受驗者的狀況下,系統播報就跟随衆人的狀态發生了變化。
不過這次就讓衆人不理解的是,系統卻像是篤定了那樣,一直在重複播報着只有九個人的收集人數。
在知曉許濯已經被感染的情況下,怎麽還會有少一人的情況?
加上那個男生,應該是收集了九人,恐懼波也應該是去掉許濯後的九人。
衆人懵了一會兒。
而許濯此時并沒有過多關注,他擡着眸子,面無表情地看向了不遠處的一期住宅上。
“我去個地方。”
就在衆人怔愣間,許濯不管身上的疼痛,直接走向了一期。
跟上來的只有林成和陳爽,還有張雅兒。
怎麽說,在知道他感染後衆人還能跟着到現在,其實已經算得上時刻在挑戰心理防線。
“哥你要去哪裏啊?”林成問道,“我們是不是該回大部隊?”
許濯搖搖頭。
他看向了南座,然後對林成說:“你們先去北座。”
林成有點懵:“為什麽?”
“重新走那條去平臺層的路。”許濯說,“順便幫我留意一下,那個追你們的哭臉套娃是不是真的吃不了人。”
許濯其實是有意支開林成的。
不知為何,他總是在意那個臨時多出來的記號,似乎從遇見顧呈晔那刻開始,就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通往南座的道路和之前一樣,前臺的時鐘停在下午五點。
哭泣聲在此時隐約傳過來。
像是被人捂着嘴巴,不斷回蕩在南座。
而在更遠的地方,哭泣套娃略帶尖銳的嘯叫聲姐也跟着飄過來。
許濯面無表情地點了電梯按鍵。
第一扇電梯門開了。
緊接着,第二扇,第三扇……
和之前一樣,右一的右測是個記號筆留下的黑叉。
而在左二左三,右一右二的電梯內部,和之前循環時候所見的一樣,的确也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
最後,右三的電梯到達了。
伴着輕微的電梯門開啓聲,電梯內部漸漸出現在許濯的眼中——
熟悉的、布滿整個電梯內壁的黑叉。
電梯按鍵旁的計算痕跡還在,許濯單手撐着電梯門,背抵在側門旁,快速地計算着黑叉的符號。
比起上次來說,黑叉的數量并沒有增加。
似乎從上一回輪回開始,就有什麽在冥冥之中變化了。
正當許濯的視線落在電梯頂層的那一灘血跡上時,電梯猛然晃動了一下。
然後像是要急速上升那樣,在許濯傾身進電梯的那刻,移門砰得重重合上。
跟随而來的,是熟悉的失重感。
此時受傷處的血液浸透了整個手臂的繃帶,細微的黑色觸手此時慢慢從邊緣出探出了一點,似乎在尋覓新的皮膚。
而即便這樣,許濯也只是僅僅靠在電梯內側而已。
沒有過多的表情,他半睜着眼睛,眸光平靜地落在急速上升的電梯樓層……
按照現在的上升速度,到達頂端只需要50秒的時間。
到時候不僅是整個電梯,他也會跟着一起陪葬。
面前的電梯按鍵距離很近,但在此時又像是最遙遠的距離。
許濯咬了下唇,撐地起來。
而在橙黃色燈光中,那種要命的感覺又瞬間襲來,将周圍一切化成了虛影。
其實許濯在之前就一直在強撐。
這種猛烈的眩暈感從來沒有消失過,包括手臂上的疼痛感也是,幾乎每秒都會比上秒強烈。
和之前那些被感染的人一樣,白影在他的眼前重影疊加,尖嘯四起。
許濯又看見了無數慘敗扭曲的長臉,此時正猙獰地看着他,似乎在和他說,只要殺了多餘的那些影子,就徹底清靜下來。
就在他指尖臨近電梯按鍵的那刻,黑暗突襲過來。
在意識消失前,電梯門似乎拉開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來。
他的手掌有力而溫暖,而許濯還沒看清面前究竟是誰,就陷入了昏迷。
……
許濯似乎跌進了一個夢境。
在這其中,似乎也有哭聲,還有個和排查室一樣的水泥房。
而他就這樣抱着雙臂,把臉埋在膝蓋那兒,安靜地靠在一邊。
尖銳的哭聲又從房間中傳過來。
而許濯并沒有過多觸動,像是習慣了那樣,神情依舊冷淡,而就在這時,同樣是有一雙手伸過來。
在這雙手的手臂上方,有着新鮮整齊的切口,像是剛植入了記錄芯片。
許濯擡眼看着面前的人,慢慢地伸出了手……就在這一剎那,面前的景象又驟然扭曲、消散,化成了虛幻的影子。
滴答。
滴答。
似乎是水滴的聲音。
許濯慢慢睜開了眼睛。
面前是熟悉的水泥房間,以及在窗框外宛如定格的夕陽。
一個人都沒有。
許濯動了動手臂,不知為何,一直維持着的劇烈疼痛感在此時緩解不少。緊接着他輕呼了一口氣,似乎胸口的凝滞感也消失了。
但是從仍不斷滲出的鮮血來看,傷口的情況其實并沒有好轉。
看來時間依舊緊迫。
沒有過多休息,許濯按了下指節,撐地而起。
就在這時,身旁的某個物件發出了微弱的咯嗒聲響。
這是一把體型小巧的手/槍——而這個也是上兩次循環時,他在南座的某個房間裏找到的,用來射擊哭臉套娃。
許濯微皺了下眉,像在思考什麽。
而就在這時,走廊外傳來腳步聲,緊接着是嘈雜聲。
衆人跟着林成他們一起趕過來了。
“哥!那個哭臉套娃的确不咬人!”林成嚷嚷着,直接跨進房間,“我這次故意跑慢了一點,然後他速度也慢了不少,最後就定在那兒使勁哭。”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們在平臺層撿到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幾句話,然後背面就寫着——立刻去南座十二層。”林成說着把皺巴巴的紙條攤開,就見黑色的鋼筆字體蒼勁有力。
許濯的視線落在上面。
不知為何,這個字體給他帶來了一種說不上的熟悉感,像是在很久之前見過。
不過僅一秒時間,他的思緒就收了回來,重新把目光落在正面上——
[尋找時間的真相,不僅僅只有收束。]
[夕陽不可能一直不下落,黑暗不可能事先到來,而這個恰巧就是真相。]
時間的真相。
這個詞語在之前也出現過,說的是時間的威力。
——時間能終結帝王們的戰争,同時也能把真相帶到陽光下。
許濯的眼眸微垂,正在飛速地思考着。
有因才有果,莫比烏斯環上所有收束點之所以能一環扣着一環,是由于因是因,果是果,而到最後才是最終的果。
所以夕陽不落下,傍晚後的黑夜就不能到來。
如果颠倒,那麽黑夜降臨後,夕陽就不會跟着再及時出現。
——等等。
颠倒,收束,必要觸發。
夕陽颠倒,黑夜降臨,非必要觸發。
悖論。
莫比烏斯環。
時間交錯點,最薄弱的交界點。
……
“這個還是啞謎。”林成嘆了口氣,“和那個時間的威力并沒什麽區別……”
“的确。”陳爽跟着說,“從字面意思理解,我只能知道如果黑夜到來,應該就是結束循環的那一刻,但是黑夜……”
還沒等陳爽說完,許濯就淡淡開口:“先去監控室。”
“哥你知道了?”林成訝然道。
許濯點點頭,蒼白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但是那雙淺色眸子卻透着之前未有的神色,澄澈且堅定。
等到了監控室後,衆人四散站着,除了林成,陳爽還有張雅兒外,其他人都站在門口,像是還在警備許濯,害怕他會突然變異。
林成看着許濯操控者監控,此時他調出了一個空白的坐标輸入點。
“到底是怎麽回事?”林成見狀忍不住問道。
許濯:“知道什麽是悖論嗎?”
在場衆人愣了下,搖了搖頭。
“在我們第一次循環開始,其實就産生了一個容易被忽略的矛盾點。”許濯說,“那就是Z線走的循環,和我們并不是同一條收束時間點下的循環。”
“你說不是一條循環?”陳爽重複道。
許濯點了點頭。
“可是我們也遇見了從Z線下來的孫亮,包括拿着斧子的錢程,這些都在之後既定的循環中出現。”
“那是因為到住宅區之前,我們第一次的F線和之前Z線沒有區別。”許濯淡淡地說,“可是在住宅區,有一個人改變了它。”
林成:“你是說……顧呈晔嗎?”
許濯:“對。”
“他為什麽會改變時間線?”
“因為在時間收束點下,産生了新的東西。”
林成啊了一聲,滿臉迷茫。
“之前在經歷循環時,我曾無數次進入電梯內部,然後畫下黑叉。”許濯說,“但是當遇見那個人後,我在電梯另一側畫上了記號。而這個嶄新的、之前從沒有留下過的符號,恰巧是遇見顧呈晔第一次的證據。”
當時的他是因為察覺到了顧呈晔,所以才會臨時去的南座。
意外上了電梯,緊接着不經意間留下那個記號。
而布滿整個電梯的黑叉,在他第一輪循環後,就再也沒有增加過。
因此看上去時間線在有條不紊地變化,但其實私下正在悄然變化,暗潮洶湧。
“那和我們找到出口有什麽關系嗎?”錢程站在門口,看着許濯問,“開啓了新的莫比烏斯環,也就相當于一個新的平行世界而已,該發生的依舊避免不了。”
的确是這樣。
在衆人看來,無論是否産生新的時間線,都沒有任何變化。
如果說他們真的是遇見了顧呈晔,也僅僅是證明了之後的行動會受到他的影響,在最後他們依舊還是會走向團滅。
“Z線。”
許濯在這時開口。
衆人微愣。
“就在剛才超市查閱監控的時候,一共205個監控點,其中49個是南座十二層的監控。”許濯說,“但是顧呈晔并沒有出現過。”
“而在那個時間段內,餘下的監控點也僅僅只有套娃。”
陳爽在這個時候反應過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們能假定,在原來Z線上,我并沒有遇見過顧呈晔。而在第一次循環開始,我也不知道他會在這裏。”
許濯停頓了一下,緊接着說:“但如果,Z線的我知道了這個事實呢?”
他的語調毫無波瀾,連着神色都是十分冷淡的。
但不知為何,衆人在此時都睜大了眼睛,似乎都不約而同想到了什麽。
“莫比烏斯環每次都會延長一倍,所以在第一次循環到一半處,也就是住宅區時,原來Z線的那個我正好在經歷團滅。”
”按照正常的時間線來說,當時的那個我并不知道顧呈晔的存在,所以我已經是按照既定結局走向死亡。”許濯的臉色依舊蒼白,他慢慢地說道,“但如果當時Z線的我看到了顧呈晔,會發生什麽?”
陳爽歪頭思考了下,像是突然理解,一下怔愣在原地。
“難道說……”
“這就産生了悖論。”
林成也跟着分析起來:“就和上次循環一樣,孫亮因為錢冠一和錢帥的原因,才會變成那個列車怪物,但是如果開局直接把錢帥他們殺了,并且周圍人都知曉了這個事實,那麽孫亮也一定會連帶着走向死亡。”
許濯淡淡地“嗯”了一聲。
“所以只要當時Z線的你見到顧呈晔,就相當于和現在我們走的循環産生了矛盾。而這個矛盾點,會導致之後所有的時間線都産生影響,甚至說,之後所有我們已經經歷過的時間線将不複存在,對嗎?”
“有因必有果。“許濯說,”在悖論産生的那刻,應該就是莫比烏斯環最薄弱的地方。”
最薄弱的地方。
從正面開始的莫比烏斯環,在一半的時候的背面,以及最終的終點。
——這三個地方是重疊的。
而重疊的部分,如果聯想起來地點,竟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