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五法則[三更]

第67章.第五法則[三更]

許濯似乎跌入了一個夢境。

像是沒有任何出口那樣, 能看見的只有幾縷微弱的光影,以及被光線拖長了身影的自己。

還真是奇怪,明明之前還在一個槍林彈雨的場所——血腥,陰暗, 充滿了無數試驗架的地方。

似乎還為了什麽人, 注射了試劑。

究竟是誰呢……

許濯不知道。

他想要盡一切可能回想起來, 但越是努力, 似乎就會越陷越深,直到最後, 連着眼前的那抹光景都悄然被黑暗侵蝕了。

等許濯再次清醒時,他看見了一個戴眼鏡的老人。

不知為何,連受驗場都回憶不起來的他, 在此時卻喊出了對方的名字:“……楊冰?”

對方點了點頭。

此時他站在距離許濯三四米的地方,身體仿佛是數據合成, 隐約間, 還能見到無數的黑白條碼, 繞着他的人類四肢。

許濯往前走了幾步。

楊冰見狀,笑了一下:“不用懷疑我的身份,機械臂在這裏不起作用。”

“這是我原來的人類手臂,也是為什麽我會在這裏見到你的原因。“楊冰說, “雖然我們在精英者計劃時的年齡相仿,但在這個世界中, 因為時間流速的原因, 我已經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所以……”

他停頓了一下,說:“孩子,接下來的事情很重要, 仔細聽我說。”

許濯安靜地看着他。

“你現在所出現的幻覺,的确是致幻劑的作用。”楊冰說,“它能夠讓人産生一切的幻覺,也可以讓人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傷害到自己最親近的人或朋友。”

“但在這裏,你可以擁有想要的一切。甚至可以說,你想要找尋的那些記憶,都可以在這裏找到。”

許濯聽聞眼睫顫了一下。

楊冰看着他的反應,補充說:“不過,有句話說的不假,那就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你跌入這個幻覺越久,就越難掙脫開,打個比方,就像是泥潭裏的流沙一樣,當你反應過來的時候,可能就為時已晚,最後溺斃而亡。”

“算是代價,是嗎?”一直安靜未曾開口的許濯,在這刻忽然開了口。

楊冰臉色沉重地點了點頭。

“一切都取決你,我的孩子。”他說,“如果你不想要經歷這個致幻劑,我可以用盡最後一點力量,再把你送出去。不過這樣的結果也很明顯,那段記憶,可能就再也找尋不到了。”

伴着話音落下,他身邊萦繞起了白霧,連着影像都噗噗了兩聲,變得模糊起來。

“時間不多了孩子。”楊冰的語速加快,“是選擇要留下,承擔深陷其中的風險,還是……”

還沒說完,就聽許濯打斷他:“我要留下。”

他的語氣依舊沒什麽波瀾,但又帶了一點特殊的、說不來的情感,像是堅定執着,或者其他的一點什麽。

聽着這樣的回答,楊冰并沒有過多驚訝。

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看着站在面前的許濯,釋然地笑了笑:“那麽,接下來你需要做的,我也不用再多說什麽了。”

說着,他嘆了一口氣,然後往後退了幾步,像是想要離白霧遠一些,但僅是掙開一秒,這些霧氣又猛撲上來。

于是楊冰自嘲地笑了下,幹脆放棄抵抗。

“祝你好運。”他說道。

而就在他完全被白霧覆蓋時,就聽許濯問了一句:“那你既然清醒,為什麽留在這裏?”

楊冰微愣。

不過這樣的情緒不過幾秒,就收回了眼底的情緒。

隔着那一雙眼鏡,他看着許濯,慢慢地說道:“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這像是一條走不到盡頭的路。

身邊是潮濕的霧氣,仿佛觊觎似地萦繞在許濯身邊,卻遲遲沒有行動。

但不知為何,許濯往前走的這點時間裏,似乎感受了什麽。

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直覺,讓他冥冥之中感覺到,似乎現在接受這樣致幻場景的,并不止他一個人。

不過這種渾渾噩噩的感覺,仍讓他感到十分的不适。

想不起之前的事情,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而現在,他想要去找尋的那些記憶,似乎因為想不起現實中的那個人,變得毫無意義起來。

不過,這樣的想法在之後幾分鐘內,倏然消散了。

許濯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此時他正坐在一旁的水泥房邊,袖口和衣服帶着髒污的血跡,手臂上也磕破了好幾處。

但即便這樣,他仍把頭埋在膝蓋裏,對于周遭一切置若未聞。

天際在這一刻被染上了殘陽的血色,不遠處隐約響起了槍聲和哭喊。

但這樣一個瘦骨嶙峋的身影,卻沒有任何觸動,他依舊安靜地坐着,像是等待着某個人那樣。身邊放着的是一把嶄新的手/槍,以及,一支鋼筆。

許濯站在不遠處,安靜地看着他。

似乎記憶在此時觸及到了什麽,讓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那種情緒。

究竟是什麽呢?

許濯不知道,就在他努力感受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視野的另一側。

那人有着淩厲的五官,張揚而又充滿生氣,似乎對視一眼,就能化去一切的寒冰朔雪。

事實上,也的确是這樣。

面前的青年許濯一看到他,眉眼立刻舒展了一些。

“不回去休息嗎?”那人問道。

許濯盯着他看了幾秒,搖頭。

那人笑了笑,伸出手說:“那一起走吧,正好今天受驗結束了,回去吃飯。”

夕陽勾勒出這兩個少年的背影。

在他們影子交疊的瞬間,許濯眼前的畫面突然扭曲,倏然回溯。

那是一個集中的大廳,無數的計劃參與者分排坐在長條的木椅上,狼吞虎咽地啃食分下來的幹馍。

而在一邊的角落,兩個少年藏在陰影裏,互相推讓,執意想把自己的那一份留給對方。

緊接着,又是電影般的跳轉。

在那次受傷換藥後,對方把藥劑藏在了他的鐵床下方。為此,那人被異能組織調查,還因為偷了一瓶藥劑關了半個月。

在操作室中,他們有着無數次的對視,為的只是确保對方的安全。

還有在射擊訓練時,對方為了能讓他順利通過考驗,悄悄把自己嶄新的槍支換了過去……

許濯知道這裏的所有人為了自保,早放棄了一切。

為了之後在精英者計劃中茍活,或者說,為了讓自己不産生任何可能出現的負罪感,寧可把自己層層包裝起來,不會再透露給任何人。

似乎這樣,才能躲進一個絕對的安全領域。

就和現在的他一樣。

但看到這些場景,許濯似乎有那麽一瞬異樣的感覺,他不知道這樣的情緒從何而來,但在這一刻,他內心的某處被觸動了一下。

于是他往前走了幾步。

耳邊似乎傳來一些嘈雜聲,像是在喊着他的名字,除此以外,還喊着停下之類的話語。

但許濯置若未聞。

就在他伸手的那刻,面前的場景指尖猛地戳破了。

面前這些看上去溫暖的、不該出現在冰冷計劃中的場景,在此刻像是鏡中水月,漸漸消去,最後只剩下了幾點碎影。

許濯蹙起眉。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想要去抓住這一切,但卻消失得越來越遠。

此時呼喚聲又傳過來。

這一次,許濯才稍稍回神。

——他在幹什麽?

是想找回深藏在腦海中的記憶?

還是……在找尋那個人?

迷茫間,楊冰的話語悄然在耳邊響起。

許濯似乎有一絲的怔愣,而在幾秒內,面前又出現了那些相處的場景,那些休息時的交談,受驗場中的互相扶持,月下樹林交纏一起的身影……像是一種無法抵抗的誘惑,或者說,一種讓他不要離開的勸說。

這樣也挺好。

許濯忽然這樣想。

看着面前扭打在一起的兩人,林成急得都快哭出了聲。

無論他和孫澤怎麽呼喊,他們的眸子都沉着,像是蒙着了一層什麽,完全沒了之前的清亮神情。

簡單的幾下交手後,最後一個試驗架被他們砸爛,重重摔在地上,瞬間成了碎片。

“我們該怎麽辦?”林成喊着,“再打下去肯定要出事了!”

孫澤在此時臉色蒼白,看着面前的許濯和顧呈晔,喃喃道:“這個,會不會就是異能組織想看到的……”

他的話音剛落,身後猛然傳出巨響。

緊接着,走廊遠處出現了幾個黑影——

就像是被召集那樣,機械人漸漸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機械臂刮劃着走廊牆壁,它們晃着身體,漸漸地靠近。

衆人慌亂起來。

于是孫澤趕緊撲到操作臺,翻找到槍支和小刀,然後扔給了林成他們。

“現在只能等他們自己清醒了!”

他扯着嗓子,鼓起勇氣往走廊奔去的同時,又喊道:“我們要撐住,相信他們,撐到清醒的那一刻——”

……

許濯在此刻聽到了幾點聲音。

他的步子一下頓住,眼睫稍顫了顫。

“怎麽了?”

一個溫和強大的聲音在他耳側響起。

許濯猛地擡頭。

這一瞬,受驗場的那些喊聲,又變得虛無缥缈起來。

除了白霧和面前的這個人以外,其他的場景都消失了,變得無影無蹤。

天地間,似乎只有他和這個人而已。

“沒什麽。”許濯回答。

那人聽聞輕笑了一聲,伸出了手,他的掌心幹淨,指尖上還留着常年練槍的薄繭。

然後,那人對着他說:“走嗎?”

許濯看了對方幾秒,盡管依舊看不面容,但依舊機械地點了點頭。

緊接着,他毫無防備地伸出了手。

對方手心的溫度就這樣傳過來。

——踏實,滿足。

怎麽說呢,就像是在夢中尋找了很久,最終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些東西。

這些年想要找尋的真相,或者說丢失的記憶,似乎随着這樣的場景,都變得不重要了。

在這一瞬間,白霧徹底萦繞過來。

沒過幾秒,就吞噬了他們大半。

許濯的步子突然一頓。

那人看了他一眼,溫聲說:“怎麽了?”

許濯沒有回答。

他的眸光微閃了一下,猶豫似地往後退了一步。

盡管這樣,對方仍在溫聲問他,沒有半分的不耐煩,或者說,語氣更加的溫柔強大。

此時白霧愈發肆無忌憚,像是猛獸吞噬着他,但許濯置未聞。他的臉色不比之前,或者說比在受驗場中那會兒更為糟糕,像是虛弱到了極點。

聽着對方的話語,他垂着眸子,又後退了一步。

就在白霧徹底侵襲過來那刻,許濯突然擡起頭。

他猛地甩開了對方的手。

而那雙被對方說着冷感的、或者說沒有感情的眼底,在此刻徹底恢複了清明。

一瞬間,場景驟然扭曲,霎時消散開去。

那些萦繞在他身邊的白霧,此時漸漸地變了顏色,成了濃重鮮明的紅色。

最後,化成了一片樹林。

熊熊烈火,滿目瘡痍。

許濯往前走了幾步,灼熱的溫度像是尖嘯着的惡鬼,死死地纏着他——只要跨出一步,身後的大火就會跟着逼近一分。

看樣子,就像楊冰所說的那樣,根本沒想再讓他出去。

漫天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底,不知為何,在這一刻,就像是觸碰到了什麽,他的步子一下頓住,然後完完全全地想起來了。

那人的名字編號。

隐藏在日夜夢中,反複夢呓的話語。

以及無數次受驗場裏的結伴,同行,最終成為非死即活的同組對手的記憶。

他看見了最後一次受驗場中那人的身影,灼熱的火光中,對方身上觸目驚心的、大片暈開的鮮血。

即便如此,許濯依稀能聽見他的安慰。

“別看。”那人對他說,“不要看……”

“你要活下去,剩下的這些,能忘的就忘了吧。”

……

那些槍聲,火光,灼熱,在此刻似乎成了灰飛煙滅前的奏曲,在許濯撐着身子,想要奔過去時,樹枝終于抵不住燃燒,砸落在他的肩膀上。

于是他聽到了對方的喊聲。

那是怎麽的情緒呢……

許濯從沒有聽過他的語氣能這樣慌張,或者說,會如此這樣的焦急。

而此時,只有一個念頭。

——到他身邊去。

無論是什麽受驗場,就算是兩個人全部被淘汰,他也要陪在那人的身邊。

火光給他肩膀帶來了致命的痛感,撕裂着他的感官。他的身邊仍是硝煙四起,爆炸聲不絕于耳。

但此刻的許濯,卻什麽也感受不到。

他拖着步子,滿身是血地走到了那人身邊,然後看着他,慢慢地伸出手,撫上了他的臉頰。

然後,低聲地喚着他。

從異能者給予的編號開始,再到對方的名字,最後只剩下了莫名的害怕與顫抖。

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而那人靠在幹枯的樹幹下,緊閉着雙眼。

似乎也再無生氣。

于是許濯更努力地喚着,在這樣的努力下,對方似乎有了片刻的轉醒,他幹枯的嘴唇微張了一下,似乎喃喃地在說什麽。

于是許濯湊近了幾分,靠在他的脖頸上。

感受到對方跳動的脈搏,他有了一刻的心安,然後輕聲說道:“不急,我聽着……”

身邊依舊是灼烈的大火,樹枝燃燒發出滋滋的聲響。

混着這樣的聲響,許濯終于聽清了他所說的——那是他的編號,是他進精英者計劃時,當着異能組織的面徹底摒棄了他的名字,然後所挑選的,能夠代表自己的號碼。

這一刻,許濯不知道是什麽心情,他只能更加攥緊對方的雙手,幾乎是顫抖着說:“我在。”

話音剛落,周圍像是按下了暫停鍵。

樹林裏的烈焰,身上所帶的痛楚,以及心疼到無以複加的感覺,在此刻全部停滞了。

霧氣在此刻徹底猛撲過來。

但許濯不為所動,他們依舊緊緊地靠在一起。

漸漸地,他的眼前掠下了一絲光亮。

仿佛給他的內心散去了一切陰霾。

場景驟然回溯,那些被他們砸得一片狼藉的試驗架,巡邏直升飛機的掃射聲,以及哭喊和打鬥的聲響,變得逐漸清晰……

許濯跨/坐在對方身上,手中的刀柄距離對方的動脈不過毫厘。

而對方此時拿着槍,漆黑的槍口抵在了他的胸口。

似乎他們只要再輕輕動一下,就會通過自己的雙手,徹底終結對方的生命。

但他們卻在此刻徹底清醒了。

槍林彈雨中,窗外的轟鳴聲帶着殺意,仍在肆無忌憚地掃射着一切。

而存于他們眼底的殺意,卻緩慢地褪去,漸漸變得澄澈清明,甚至說,帶了一絲雙方都沒有察覺的,失而複得的喜悅。

那些訓練時的日日夜夜,還有最後的生離死別,都化成了此刻眼底最鮮明的顏色。

許濯望着那雙眼睛,薄唇顫抖,輕聲地說:“……三十五號。”

顧呈晔回應着他:“我在。”

他停頓了下,然後,帶着薄繭的指尖撫上對方蒼白的臉頰。

似是安撫那樣,他的指尖輕輕擦過對方的唇角,鼻尖,眉眼……最後,他看着對方的眸子,又一字一頓地重複——

“我一直都在,十八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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