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五法則
第68章.第五法則
在許濯的記憶中, 他根本沒有見過自己的親身父母。
他出生于最寒冷蕭瑟的冬至季節,在當時的人類社會中,在那個時候出生的孩子,本身就是帶着冰冷死亡的意味。
因為末世時代, 人類沒有過多的條件去撫養這些孩童, 加上寒冬, 讓他們的生存條件變得更為惡劣。
于是大批的孩童被遺棄, 然後等待被收養,盡管當時的救助機構盡了最大努力, 最後染病餓死的還是占了大半。
不過怎麽說,盡管如此,許濯還是頑強地活了下來。
像是有着不屈的生命力, 當時的他被一對夫妻撿回去的時候,已經快一周多沒有進食了, 瘦小, 虛弱, 衣不蔽體。
甚至可以說,如果再晚發現幾天,可能見到的只能是硬邦邦的、被凍死的一具孩童屍體。
而在當時雜草叢生的荒蕪野外,他就一個人安靜地待在廢棄的磚頭房外, 雙手抱膝——就和之後在異能組織的水泥房前一樣。
這時他才四五歲,就已經流浪了一年半載的時光。
白天和野狗野貓争搶吃食, 夜晚就睡在廢墟的磚瓦下, 看上去,和大部分被遺棄的孤兒一樣,沒有差別。
但這樣看似普通的孩子,在之後的學習中, 竟顯出驚人的天賦。
別的孩童需要幾個月習得的知識,在他這裏只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那些書本上的知識,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完美地全部掌握。
——似乎一切都是天生的,不用多費多少力氣。
于是在他的記憶中,似乎某一天,有幾個穿着制服的人類長官來到他家裏,給他的養父母出示了什麽文件。
之後無數個日夜,聽着養父母在深夜的哭泣聲,他就什麽都懂了。
他知道他好不容易有個家。
但這個家,馬上又要離他遠去了。
沒過幾個月,那些穿着制服的人就上了門,把他接到了人類當時的組織裏。
和他一起的還有不少相似年齡的孩子,他們都安靜地待在那裏,等着當時的人類長官給他們講述精英者計劃。
許濯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
聽着周圍的哭泣聲和要回家的請求,他依舊繃着臉,沒有太多表情——至于計劃什麽的,對于他來說,也沒有太多的意義。
他本身就是被遺棄的孤兒。
所以去哪裏,幹什麽,都可以。
——直到他進了計劃,看到了顧呈晔。
那是在一個悶熱的夏季午後,久違地下了一場雨。
許濯剛從一場受驗場僥幸存活,站在副本出口進行着結算。這幾年下來,他早就把自己的內心包裹起來,無論周圍發生什麽,他都是冷淡、漠然、毫不關心。
但這一天,拿到受驗場第一名的結果後,他并沒有馬上離開,不知為何,他忽然擡起眼,陰差陽錯地往另一側望了眼。
只是這麽一瞥,就看到了不遠處同樣在結算的顧呈晔。
當時的他們不過十一二歲,為了活命,早在異能組織浴血已久。
而之後的日子,原本也該這樣,毫無意義地生存下去——就像是一部黑白的公路電影,持續不斷地放映,直到他們生命終止的那一天。
但這樣的時光在那天之後,因為對方的出現,變得逐漸生氣起來。
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訓練時間都是錯開的。在精英者計劃這裏,早出晚歸這樣的詞語在并不适用,更多的,需要把每天都當成生離死別,可能早上還在一起洗漱的室友,晚上就只剩下一個空床位,以及疊得方正、卻不再會被鋪開的被褥。
生死在這裏似乎變成了廉價品,死亡對于每個人來說,已經是麻木,稀松平常的事情。
直到他們遇見了對方。
于是在不久之後,他們就想到了一個确保對方安全的辦法。
——寫信。
每次晚上回到宿舍,許濯總會第一時間走到自己的床鋪,伸向枕頭下方的位置。
總有顧呈晔的信件等着他。
而許濯也會在每天早上,出門訓練前,把回複的信件重新放回去。
許濯的鋼筆就是當時的顧呈晔送給他的。
周圍一切單調的、無情的試驗和訓練,因為信件很添了上幾筆色彩,擁有了鮮明的顏色,也是許濯第一次知道“活着”和“家”的意義。
“想回家嗎?”顧呈晔有次在信件問。
“不記得是什麽感覺了。”
許濯在之後的信件回複道。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他們除了見面的日子外,餘下的時間就靠信件往來。為了不讓異能組織察覺,每次收完信件後,他們都十分小心,偷偷地把這些紙張燒成灰燼。
沒有人知道,也沒人看見。
仿佛天地間專門給他們留了一隅。
但這樣的秘密聯絡,在最後還是被異能組織發現了。
那是許濯的生日的前一天。
當時他正好在準備最後一場受驗——按照精英者計劃當時簽署的合約來看,只要期限滿,沒有被異能組織選上,就可以重新回到異能者生活的管轄區域中,過上普通人的日子。
他知道在不久之後,元旦之後,顧呈晔也能全身而退。
對于他們來說,可能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但是那天,許濯卻沒收到顧呈晔的任何信件。
他有些着急地去了對方的宿舍,詢問了平日一起生活的室友,得到回複只有一個信息,那就是在早些時候,顧呈晔被幾個異能組織的長官帶走了。
從那時開始,就再沒任何的消息。
許濯等了一晚上,他安靜地靠在鐵床邊的牆壁前,把頭埋在膝蓋的位置,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找到一點安全感。
他就這樣等着。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幾個異能長官走到他面前。
“ID3C218,今天是你的最後一場受驗。”異能長官毫無表情地說,“給你五分鐘時間,然後跟我走。”
許濯沒有吭聲。
之後的五分鐘,他就一直看着面前的異能者,眼底空洞、毫無波瀾。
半晌,他就被帶走了。
在等待區域,他看着場景從血腥的磚房換成了一片樹林。然後,異能者站在距離他不遠的位置,在寬大的操控屏上設置着參數。
最後,他們把最後的确認信息輸了進去——
[306號受驗場名稱:極限森林。]
[受驗者人數:兩人。]
[姓名:顧呈晔,許濯。]
[生存概率:50%或0%。]
[備注:通關需同時滿足以下條件——限時逃殺,滿足生存率,缺一不可。]
只是單純的這幾行信息,許濯就什麽都明白了。
他生于寒冬,也應該死于這個冬季。
原本他的存在就是一個悖論,從最早被撿回去開始,他其實就不應該存活于世,成為異能者操控的傀儡。
而對方比他更有理由活下去。
他們都不懼怕死亡,但是對于選擇這件事來說,許濯從來都認為自己并不是幸存的最優選。
之前那些點點滴滴,就當他真真切切擁有過,感受過。
似乎這樣,就足夠了。
……
獨屬于直升飛機的強烈光照落過來。
它們轉了一圈,卻意外地沒有發現許濯和顧呈晔。
此時保利大廈被掃射成了篩子,搖搖欲墜地只剩下鋼筋,槍彈的痕跡遍布房間,看上去,只要稍不謹慎,就會成為這個大廈的陪葬品。
許濯翻身起來。
他活動了一下手臂,然後握着尖刀的手指松開,又握緊,似乎在确認自己的行動力,是否會因為致幻劑的緣故而影響到什麽。
怎麽說呢,記憶回溯從不是什麽輕松的事,尤其是在尋找多年後,尋覓後才更顯得珍貴。
外面的光線勾勒出他緊繃的脖頸,以及微蹙起的眉眼,而顧呈晔站在他身邊,看着他緊抿的薄唇。
“別怕。”顧呈晔忽然說道。
許濯的動作一下停滞。
他轉頭看向顧呈晔,就見對方看着他,略沉的眸底夾雜了很多情緒,像是心疼,沉重,或者說一點別的什麽。
他們對視了幾秒,直到許濯瞥開眼神,閉眼捏了一下鼻梁。
“眼睛不舒服嗎?”
“嗯,可能是系統設置的原因,合理推斷視覺就是他們的下一個目标。”
可能是之前樹林受驗場所留下的舊傷,許濯的身體素質一直比普通的受驗者差一點。因此這次,他相比顧呈晔來說,五感消退的感覺會更加的敏感一些。
就像是籠上了一層陰影,視野所及之處都有了拖影,每走一步,都帶着強烈的不适感。
他們踩着玻璃碎渣,一路走到最外側的房間。
按照之前推算,距離下一次彙集光線的時間還有三四分鐘。
許濯蹲在一側的牆壁前,翻找着什麽。而就在他翻開一本試驗手冊的時候,就聽到顧呈晔說了一句:“我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許濯“嗯”了一聲。
“你看這個。”他把書遞給了顧呈晔,“上面提到了一個保利大廈的秘密實驗室。”
顧呈晔的視線落在上面。
“之前我們推測的,只有3022室一間,而作為醫生改造人體的實驗室,現在看來并不止這一間。”
顧呈晔:“你的意思是……”
許濯嗯了一聲:“如果之後不能順利通關,那麽只有一個可能性。”
他說着停頓了幾秒,說:“那就是試劑不止這兩支。”
顧呈晔蹙起眉。
“按照這樣說,我們需要找到所有的試劑?”
許濯搖頭:“不知道。”
從最開始的第一副本開始,他就感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如果異能組織真的是以清繳他們為目的,那麽在剛才的試劑中,就應該會有致命的毒素。
但什麽都沒有。
他們不會錯誤預判這一風險,就和之前最後一次受驗場那樣。對于他們相互殘殺,最後是否清醒的概率應該都算得十分清楚。
這樣看來,直接注射毒素就幹脆利落得多。
能杜絕一切隐患,還能讓他們兩個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但現在的情況,只是不鹹不淡地吊着他們,甚至還助了一把力,讓他們在絕境中恢複了記憶力。
究竟是為什麽呢……
許濯思索了幾秒,依舊想不明白。
趁着白光還聚集的間隙,他們把九層樓迅速搜尋了一遍。
除了被砸爛的空試管和儀器外,沒有其他致幻劑的影子,甚至可以說,連着裝着藥劑的玻璃管都見不到幾個。
于是他們進行了更為仔細的搜索。
就在這時,忽然顧呈晔的芯片滴滴了兩聲。
許濯聞聲看去。
是2305號的消息。
一串類似于代碼的數字顯示在上面,正在急速跳動。
“這是組織內的聯系信息。”顧呈晔走到最近的操控臺前,“一般只能異能組織內部交流。”
說完,他把輕點了幾下屏幕,把代碼輸進去。
就見操控屏噗噗了兩聲,開始迅速跳轉。
“我們可以發消息過去嗎?”
顧呈晔搖頭:“不行。”
“這個相當于單向通道,只能外部的異能組織聯系進來,但我們的消息無法傳達出去。”他說道,“而且異能組織裏的規定是,只有試驗場産生錯誤和漏洞,并且急需要恢複,才能使用這個功能。”
他的話音剛落,他們面前的屏幕就倏然出現了畫面。
2305號的臉直接怼滿了整一個屏幕。
“顧上校,您現在是在賽博受驗場嗎?”他的語氣說不上焦急,但聽得出的确發生了什麽問題,“如果您在,而且看到這一個視頻,那接下來請認真聽我說。”
“就在剛才,我們接到了一個通知。”
“根據異能組織最高部門的消息,已知賽博世界這一個受驗場,出現了重大的系統漏洞。根據系統的指示,這樣的漏洞無法進行徹底修複,因此決定在數據集齊之後,進行徹底銷毀。”
許濯聽聞蹙眉。
“所謂銷毀,顧上校您一定知道是什麽意思。”2305號說,“那就是在原定的受驗場流程走完後,引/爆裝置中的炸藥,将整個受驗場夷為平地。”
這句話一出來,屏幕開始閃爍。
而2305號那邊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拍了拍腦袋說:“糟了!可能是……最高部門……發現了……”
于是他幾乎是把整張臉貼在屏幕上,伴着最後逐漸模糊的聲音,對着許濯和顧呈晔說了最後的幾個要點。
“炸彈設置的位子十分隐蔽……就算是我們也不知道确切的位置,但是……和最高實驗室有關……”
“如果……你們能找到關卡要求的……那麽當流程結束後,只要把爆炸裝置關停,或者進行人為的處理,那麽受驗場就會先作為報廢受驗場進行調查……而不是再次銷毀。”
2305號就這樣斷斷續續地說着,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許濯不知道2305號作為異能者組織的一員,是出于什麽目的來幫助他們,但從剛才他主動聯系這一點來說,他似乎已經認可了顧呈晔的能力。
甚至可以說,還帶了一點其他的什麽情感。
伴着清脆的一聲啪,就在他們面前的屏幕徹底熄滅的那一刻,窗外所有的光照彙集成了幾束,霎時朝這裏照過來。
緊緊跟随着的,是一點即破的黑暗,就在最後一束光照射進房間的那一瞬間,許濯的眼前徹底陷入了黑暗。
沒有任何預兆,或者說任何的準備。
第三感——視覺就這樣消失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許濯下意識地迅速伸手,摸了一下操控屏。
在感受到電子設備殘留的餘溫後,他又叩了幾下屏幕。
敲打聲如期響起。
——這樣看來,他們現在只是失去了視覺而已。
但怎麽說,他們剛恢複記憶不過十幾分鐘,還沒來得及多看對方幾眼,系統就讓他們徹底成為了盲人。
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出于折磨他們的目的。
就和之前那次一樣,在那次最後的試驗中,在他選擇一個人面對死亡,選擇縱身跳湖的那刻,他才感到了珍惜、或者說一絲可惜的意味。
究竟是可惜什麽呢……
是再也看不到對方的眉眼,還是說,就再也見不到了麽。
許濯不知道。
就和2305號所說的那樣,如果他們找不到那個停止的裝置,那麽等待他們的就只能是死亡。
但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複雜的情緒就這樣湧進來,瞬時就把許濯壓得喘不過氣。
從屏幕收回手,他似乎有一瞬的無所适從,就像是之前最後一場受驗後的昏迷那樣,無法逃脫的黑暗籠罩着他,擠壓着他,不斷地把他拉入漆黑的深淵。
許濯幾乎是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然後,他一下撞進了溫暖的懷抱。
直到這時,他才倏然回神。
也直到這一刻,他意識到那些夢境,不會再發生了。
那些孤身一人的場景,單獨面對黑暗的情景,也因為找回了那個人,像是春時的化雪,倏然消散。
對方的體溫就這樣傳過來,許濯垂着眸,眼睫遮住了失焦的淺眸。
然後顧呈晔的聲音沉沉地落在他耳側——依舊是那樣的溫柔強大,或者說這一刻,帶着不曾有過的、堅定的信念感。
他說道:“這一次,我們要一起活着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