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有喜(1)

第70章 有喜 (1)

“柳卿來了。”一見到柳律, 商文琎便有些難以克制情緒的問,“你可知道祁梧這個名字?”

難得見到商文琎這般失态的模樣,柳律本就意外, 聽見他口中的名字, 柳律又是一愣:“皇上說的是……哪兩個字?”

商文琎剛剛一直在想商扶珩說過的那些話,當即語速頗快的複述回道:“‘春日遲遲,采蘩祁祁’的祁,‘一聲梧葉一聲秋’的梧。”

柳律略微一頓:“祁族的祁, 梧桐的梧?”

商文琎也愣了愣,然後冷笑了聲,心想他這皇叔倒是在他面前拽起文詞來了, 一個名字說得那般花裏胡哨。

“對, 便是這兩個字。此人是誰?柳卿看着該是聽說過這個名字。”商文琎點了點頭。

遲疑過後, 柳律開口:“敢問皇上, 為何會突然問起此人的名字來?皇上連夜召臣入宮, 想必事關緊要。”

商文琎蹙起眉:“方才朕與皇叔琅王對弈, 聽他說起, 故才有些好奇罷了。”

看得出來商文琎有些沒耐心了, 柳律略做思索,覺得既是琅王提起的, 想必沒什麽問題。只是皇帝這急切的态度,半點不似‘有些好奇罷了’。

“皇上可還記得, 臣此前出使祁族, 自祁族族地接出了兩位祁族人, 其中一人名喚祁姜, 現居于皓月殿中, 還有一人于荔城驿站大火中喪生……那位不幸離世的祁族公子, 名諱便是祁梧。”

柳律平靜的陳述完,商文琎卻是登時愣住。

許久沒得到皇帝的回應,柳律有些疑惑的擡起頭,然後就看到商文琎乍然怒火上湧、竟是随手将桌案上的筆墨紙硯連帶一沓奏折都掃到了地面上。

柳律忙躬身揖手:“皇上……”

商文琎大步朝柳律走過來:“你說,那個叫祁梧的祁族人已經死了?你見到了他的屍骨?”

柳律皺着眉:“是,荔城府衙的仵作也驗過無誤,故臣吩咐手下人将祁梧公子的屍骨送回了祁族族地……這些事,臣在此前呈回的奏折中皆有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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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文琎冷笑了一聲:“可他若是死了,又如何會出現在朕的皇叔身邊?還堂而皇之來到文都,在朕的面前光明正大的出現,竟是半點都不怕身份曝露……也難怪他不怕,是,他攀上了琅王,朕這皇叔有的是本事,哪裏需要将朕放到眼裏!”

柳律怔楞住。

琅王殿下?

琅王身邊的……皇帝這說的是那位名喚阿霧的年輕公子?

柳律第一反應是難以置信,畢竟當初是他看着人給‘祁梧’收斂的屍骨……雖然那副屍骨被燒得焦黑,更無從辨別旁的,但……那不是祁梧嗎?祁姜當時念往生祭詞念得分外虔誠的……

那位阿霧公子,柳律想起先前在荔城韓府上見時,謝景行同他一樣覺得那阿霧公子的聲音與祁梧公子的頗為相像……如果阿霧公子便是祁梧,那也就是說,祁梧公子當初偷天換日逃走,并且沒過幾日便大膽的陪着琅王接見他們……

心下驚濤駭浪,面上柳律只愣住了會兒,當即便跪了下來:“皇上恕罪!臣所言俱為實情,絕無欺瞞皇上之處……”

看到柳律跪下,商文琎才稍稍平靜了點,回過神語氣緩和的叫柳律起身:“柳卿這是作何,朕說過百官不必動辄下跪。柳卿所言所行,朕自是深信不疑……朕方才很是失态,只因琅王告知朕,來日他與那阿霧成婚,婚書與玉牒之上要落的名為祁梧、而非阿霧。又說若是朕一時想不起祁梧是誰,可問柳卿你。故而朕才連夜召你入宮,連除夕這般特殊時節都枉顧了,畢竟事關琅王。”

說着,商文琎嘆了聲氣:“琅王全無必要胡謅此事來調侃于朕,且朕瞧着他對那叫阿霧的男子頗為上心……想來皇叔所言盡為真。”

怒火攻心,奈何在柳律面前他還得裝,所以商文琎只是嘆氣:“罷了,皇叔想做的事,自然能輕松瞞過旁人,何況彼時你人在國寺為皇後祈福,許多事難以面面俱到。此事并非柳卿之失,朕只是有些錯愕,若是皇叔喜歡那祁族人,私下裏一封家書遞回文都便是,左右那時他們都還沒入宮……哪裏用得着這般迂回……”

那個阿霧就是曾經差點進宮的祁梧的話,那先前他想要以皇帝權勢引誘、離間其與商扶珩的計策,顯然就是無法奏效了……商文琎氣憤之餘很是失望,失望之餘突然想起來……方才與商扶珩下棋之前,他還吩咐了人去找祁梧做邀約……

商文琎頭更疼了,只覺得自己的臉面已經被商扶珩和祁梧踩到了地下。奈何形勢所迫……他只能忍。今日過去,再見到那兩人,他還得笑臉相對,真是想想便覺得心裏堵得慌。

于是商文琎只能借着說話的間隙嘆氣。

善解人意的嘆息完了,商文琎對柳律說:“柳卿且快回府去吧,今夜除夕,莫叫朕耽擱了與家中團圓。”

柳律俯身作揖說好,正想要緩緩退出去,卻驟然想起了祁姜的事……他本是想着眼下過年時節皇帝繁忙,所以打算初二那日再入宮請旨,免得皇帝覺得被攪了過年的興致、徒為此事增難處。

但現在臨時出了這麽個意外狀況……既是請旨求祁姜的最壞時機,但亦算是最好的時機。如果再拖兩日才提,只怕屆時皇帝會多思多疑許多。

反倒是現在……以皇帝的性情,左右已經生了怒氣,那即使再給他添點火氣,事後皇帝反倒不會太記挂得住。

“皇上,”柳律轉身回來,再次跪下,“臣有一犯上之請……”

第二天,正月初一,新年伊始。

商扶珩大清早的便把祁梧揉了起來:“阿霧,今天不能睡懶,兆頭不好。”

祁梧被迫穿衣洗漱,整個人無奈得很:“哪裏兆頭不好了,不就是新年第一天偷了懶,一整年都勤快不起來嗎,反正勤快這個詞就和我沒關系……再說,你不是不信鬼神之說嗎?”

商扶珩給他披好披風,看着祁梧的臉陷在軟茸茸的披風領子中,商扶珩心下也軟得很。

“與信不信鬼神無關,就是讨個心情好。”商扶珩揉了揉祁梧的臉,“好了,去吃早膳了,外祖母吩咐廚房做了好些好吃的。”

聞言,祁梧故意虎着臉擡頭看商扶珩:“你一大清早把我從暖和的被窩裏薅起來,我看着像是心情好的嘛?”

商扶珩便含着笑親了親他的唇:“阿霧,你是睡足了四個半時辰的,可別想诓我……我就是去給你倒杯茶水的功夫,回過頭你就睡着了,我記仇呢。”

“難怪這麽大早把我吵起來,原來是報複,琅王殿下怎的這般小氣。”祁梧眨眨眼。

聞言,商扶珩輕輕一挑眉,然後不可置否的微微颔首:“有仇不報非君子,琅王殿下雖非君子,但也小氣得很,阿霧……待會兒我給你烤個紅薯吃好不好,烤個你喜歡的那種綿軟口感的。”

祁梧樂道:“大年初一就啃紅薯?你剛說的一堆好吃的呢?”

商扶珩莞爾,煞有其事點點頭:“只啃紅薯确實委屈阿霧了,再加一碗熱騰騰的稀粥吧。”

祁梧繃不住笑出了聲。

年節當下,文都很是熱鬧。商扶珩帶着祁梧在城內與近郊逛了幾天,又從他們外祖母的端華郡主府搬到商扶珩長大的淮王府上住了幾日。雖然除夕當天前往皇陵祭禮時,商扶珩已經帶着祁梧拜過了他父母,但之後商扶珩還是帶着祁梧又去了一次,就他們兩個。

拜祭結束後,他們下山回城。

路上商扶珩同祁梧說:“幼時我也曾和父母登過山,不過不是這座山,是另一處,為了春日踏青。到了山上,我父親便借口說要考教我的功夫學得如何了,讓我在原處紮好馬步不要走動。我那時當真年幼,老實在原處紮了一個多時辰的馬步,還很是自得,覺着自己當真厲害,就沒瞧出來他倆就是想丢下我單獨相處去。還是陪同在我身邊守着的侍衛不忍心,叫我歇一歇……”

祁梧聞言忍俊不禁,商扶珩也笑,然後接着說:“但我不樂意,覺得我已經紮了一個多時辰馬步了,當然要堅持到父母親回來、讓他們看着。不過沒過一會兒,天上便落起了雨,我只好放棄淋雨紮馬步,聽侍衛的回到了馬車裏……然後一邊吃東西,一邊想明白過來了。此後我就再也沒被父母親哄騙過。”

“既然想要獨處,那你父母親又為何要帶你一同出門啊?”祁梧忍不住笑。

商扶珩輕嘆一聲:“彼時我也問過,我母親很是不好意思的與我說了實話,道是外祖母催的。外祖母覺得他們做父母很是不會養孩子,竟總是二人出門去卻不帶上我……後來知道我出門去只是紮馬步,外祖母将我父母親嫌棄了一番,倒也沒再催過。”

“我那時雖還年幼,但父母親出門帶不帶上我,這事兒于我而言并無所謂,也不妨礙我與父母親關系親近。我年幼時,除卻在國子監念書,旁的時間其實最喜歡與外祖母待在一起習武,外祖母素來疼我,唯獨習武之時很是狠得下心。”

“阿霧。”商扶珩說罷莞爾,接着道,“來日我們若是有了孩子,我希望那孩子似我小時候一般貼心懂事。”

“……”祁梧眨了眨眼,一時語塞,“你說了這麽多,竟是想得出這麽個結論?”

商扶珩沒有遲疑的颔首:“你不覺得我年幼時很明事理嗎?”

祁梧:“……也行吧。”

“你呢,你希望我們的孩子是什麽模樣?”商扶珩饒有興致的追問。

既然商扶珩提起來了,祁梧就順便想了想,然後看着商扶珩一臉篤定道:“還是不能像你。”

商扶珩:“……嗯?”

祁梧與他掰扯:“你看你脾氣這般怪,要是随了你,我倆都算是別想有安生日子了。尤其是你,我怕你被氣得英年早逝,到時候我拖着娃……再找個年輕小白臉也不錯。”

商扶珩:“……哦,那看來也不能像你。”

祁梧挑了下眉:“嗯?”

商扶珩也與他扯:“你看你脾氣這般壞,習性又懶,要是孩子随了你,長大了怕是只有孤獨終老的命了。”

祁梧哇一聲:“這還沒孩子呢,你就咒上了?”

商扶珩挑眉:“我還沒死呢,你就惦記上小白臉了?”

祁梧眨巴眨巴眼睛,商扶珩就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最後祁梧湊過去親了他一下,語氣軟和得很:“可是你說了會活成老妖怪,一直陪着我的。”

商扶珩按着他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乖,以後出了卧房,不許撒嬌。”商扶珩輕聲呢喃,“……不然回頭你惱羞成怒,要埋怨我的……”

這話祁梧就忍不住反駁了:“你還好意思說,你瞧瞧你哪裏怕我埋怨了,就會說些鬼話哄騙我……”

“每回都讓我哄到騙着,誰讓我們阿霧心軟。”

正月十五開朝,又過了兩天,商扶珩跟皇帝說他倆要走了。

皇帝聽得差點喜極而泣,可算能把這瘟神送走了。不過畢竟還有旁人在,皇帝努力雲淡風輕的表現出不舍:“皇叔回來不過半月餘,這便又要前往宓城了,朕着實不舍……”

商扶珩表示他們還不回宓城,并且很是有分享欲的與商文琎細說:“此前在荔城與阿霧相識,阿霧在荔城還有處宅子,我們便打算先去荔城再回宓城,左右事務不多,也該看看這大好河山。主要是這個冬日看雪看多了,阿霧覺得沒個新意,想去沒下雪的地方待待。”

商文琎:“……”哈!荔城可真是個好地方!他這皇叔真是走之前還要提醒一番那個阿霧的真實身份是吧!

很氣,但還是要認真的笑,商文琎道:“……皇叔說得甚有道理。”

正月十八,商扶珩和祁梧在皇帝和百官的目光歡送中離開了文都。

出城三裏路後,馬車途徑一座涼亭。

冬日大雪,又是這郊野之處,涼亭裏卻坐着兩個人,正是柳律和已經被他光明正大接出了宮牆的祁姜。

看着馬車走近,又緩緩的走遠,柳律收回視線:“你不是說想見見祁梧公子嗎,怎麽不起身?”

祁姜抿唇笑了笑,輕聲道:“你跟我說過了,他現在過得很好,那就好了……我一直怕他千辛萬苦逃走了,卻還是不能開心的過。我……就是想來送送他,不一定要見面。其實,對于祁梧而言我們也不是很熟,之前因為要進宮,所以一路上才多相處了下而已。”

“柳大人,謝謝你今天辛苦送我來這裏風。”祁姜輕笑着。

走遠的馬車在風雪的遮掩下已經看不清了,柳律看着祁姜被凍得有些蒼白的臉色,微微搖頭:“只是小事。他們已經走遠了,我們也回去吧。”

回程路上,柳律突然對祁姜說:“其實在荔城時,我當真未曾懷疑過祁梧公子喪生大火一事……但我懷疑過你。”

祁姜聞言一愣:“……懷疑我嗎?”

柳律颔首:“驿站那場大火起得太過巧合,燭火就算意外落地也不該燒得那般快,等有人發現時竟已無力回天。且那日驿站內的丫鬟、小厮、廚子、看守院門的衙役……要麽被你打發到國寺去尋我,要麽讓你安排到樓下廚房之中,幾個人做明明只需一人的活計。”

“而素來待在病中祁梧公子身邊的你,在那個時候又那麽湊巧下樓去了……我那時從屍骨和驿站廢墟中找不到疑點,但心中又着實有懷疑,故而只能疑到你身上。”柳律很是坦誠,“只是既無分毫證據,又覺得你不該有那般惡毒手段,你與祁梧公子之間瞧不出龃龉,且……你念祭詞時太過虔誠,虔誠到讓我覺得對你有懷疑都是一種罪過。”

聞言,祁姜輕輕的笑着。

除卻高山之上,荔城的冬日裏是瞧不見雪的。而在荔城前一座城池,祁梧和商扶珩還能見着些雪。

“還有點不習慣。”看着光禿禿的樹幹,也沒白雪覆蓋,祁梧念叨說。

商扶珩從身後摟住他,笑道:“那我叫人拿漿糊來,給這院子裏的樹都刷上?”

“漿糊能把樹刷成白的?”祁梧思索了下,發現不行,“別禍害樹了,不如多割些綠草,鋪到樹上去假裝春日早到了。”

祁梧當然是随口跟商扶珩瞎扯,但叫他意外的是,商扶珩這家夥聽完了瞧着竟有些意動!

“你別亂來啊,我可不想滿院子草屑紛飛。”

商扶珩聞言失笑:“不是你提議的嗎,我這都還沒說什麽呢,你就又自己給否了……那我們再等等吧,如今二月快要結束,春日遲遲但也不會太遲了。等春日來了,咱們再慢慢回宓城,正好回去為外祖母過壽辰。”

祁梧點點頭,慢悠悠道:“那我得想想要送什麽壽辰禮給外祖母。”

“送我們二人的婚書吧,外祖母會很是開心的。”商扶珩笑道,“如今外祖母也該從文都回宓城了,只怕她老人家已經盤算好了我們的婚事要如何操辦,回了宓城後該是會準備上了。”

“壽辰禮是壽辰禮,婚書是婚書,再說外祖母說了要定個好日子,你別攪渾水啊。”祁梧挑了挑眉。

商扶珩算盤沒打上,無奈哀怨說:“我沒攪渾水,我就是有點等不及……想快一點把你的名字寫到玉牒上,和我的挨着。想快點和你成婚,讓我們的婚事自舉國上下各處驿站傳開……阿霧,你也急一急呗。”

祁梧被他說得眉眼笑意濃濃:“不,我就不急,急死你。”

“阿霧公子好生壞心腸。”商扶珩低笑出聲。

他們到了荔城之後,住的是祁梧先前置辦的那處宅子。宅子裏本身空曠,好在只是需要購置添些東西,又有聞聲而來的韓家貼心幫忙,入住并不麻煩。

住進宅子後的第三天清晨,祁梧是被臉上的異樣感弄醒的。

一睜眼,果不其然是商扶珩這家夥在搞事……他正拿着什麽,往祁梧臉上塗抹。

祁梧迷迷糊糊了會兒,才問:“你在幹什麽啊?”

商扶珩噙着笑,頗有些不正經:“給你……描眉,添紅妝。”

祁梧:“……”

“你說什麽玩意兒?”祁梧清醒了,也看清了擺在床邊的那個包袱……好家夥,不用問商扶珩從哪裏來的這些個胭脂水粉了。早之前在荔城的時候,祁梧自己買的,買來了又用不上,直接丢了又覺得太過浪費,索性丢到了宅子裏掩耳盜鈴式放着,本是想放久了過期了再丢,結果這回回來忘了。

“你從哪裏翻出來的?”祁梧有些震驚,然後又忍不住有些想笑,邊笑邊躲,“別胡亂抹了,萬一這些個胭脂水粉已經放壞了,你賠我的臉啊?”

商扶珩偷着機會想給他塗口脂,結果落手偏了,塗到了唇角上。

“意外發現的。”商扶珩笑說,“這些東西沒壞,你放心。我不是說過我會點皮毛醫術嗎,我剛聞過也在手上試過這些胭脂水粉,你別說你還挺會買,效用很不錯。”

“我這都是在城裏最大的胭脂水粉鋪子買的,當然好用。”祁梧見躲不過,索性從商扶珩另一手上搶過他正在抹的口脂盒子,用指尖沾了也往商扶珩唇上塗,“不信你試試。”

祁梧頂着被商扶珩畫花的臉,很是熱情的給商扶珩臉上也來了個全套塗抹,反正什麽東西都試試,最後看着商扶珩一張原形難辨的臉笑得難以自抑。

“你怎麽這般配合?”祁梧含笑問。

看着祁梧的模樣,商扶珩不用看銅鏡便知道自己的臉見不得人了,不過不妨事,他笑意如初的對祁梧說:“開心嗎?”

祁梧嗯哼一聲,擡頭看到商扶珩紅彤彤的臉和唇、黑漆漆的粗眉,又繃不住噗嗤笑了出來,埋頭在商扶珩肩頸處抖了好一會兒。

商扶珩便也笑着将他抱起,徑直抱到了銅鏡前:“阿霧,看看鏡子。”

祁梧依言擡頭看過去,然後發現鏡子裏的自己現在跟街頭撇腳唱戲人似的,一張臉花裏胡哨得很……

“算了……”擡頭看看商扶珩,祁梧很是大度不與他計較,“反正我現在可比你好看多了。”

商扶珩也看清鏡面上的自己了,只是自己那張臉被紅紅黑黑的遮去了大半,确實比祁梧的狀況還要慘烈。

“來,先洗臉,洗完臉咱們再算賬。”商扶珩清了清嗓子。

祁梧睜大了眼睛看他:“我都不與你算賬,你還要與我算吶?”

商扶珩自然颔首:“當然要算,還要各算各的。我臉上被畫得嚴重些,所以我先罰你。等我罰完了,你再接着罰我。”

祁梧:“……”聽出來了,這個罰字很不正經,罰起來只會更不正經,商扶珩腦子裏就沒點正經的!

洗淨了臉,商扶珩吻了吻祁梧額上的水珠,然後将人抱回了床榻之上,握住他的手腕接着吻了下去。

只是這個深吻結束得很是突兀,商扶珩驀地擡起了頭。

祁梧有些迷茫:“怎麽了?”

“沒……”商扶珩坐起身,松開祁梧的手腕,然後重新将手指好好搭上去。

祁梧瞧出來他這是在探脈,莞爾問:“怎麽了,我要英年早逝了?”

“又瞎說。”商扶珩确認了脈象,然後掐了掐祁梧的臉頰,“阿霧,祁族人的脈象和大周尋常男子的可會有差別……這話問得也不對,尋常男子該是摸不出喜脈的。”

祁梧一怔。

“你是說……”

商扶珩狀态也有點空,下意識颔首:“嗯……你肚子裏現在該是有個孩子了,能摸出喜脈……應該一月多了。”

祁梧眨了眨眼。

商扶珩重新躺回祁梧身邊,将他摟進了懷裏抱着:“阿霧……”

祁梧又眨眨眼。

然後他突然翻身坐起來:“商扶珩!”

商扶珩被他這一舉動吓得也連忙坐起身:“我在呢。”

祁梧看着他:“你昨下午還喂我酒喝!”

商扶珩一頓,然後遲疑着說:“孩子還小,現在應該就是一小團,不會喝醉的……”

祁梧:“……你要不再想想你在說些什麽?”

“……”商扶珩反應過來了,輕咳了聲,“哦……你別怕,沒傷着孩子,我摸脈象覺得你和這孩子都很是康健。”

聽商扶珩這樣說完,祁梧松了口氣。

然後他摸了摸肚子,開始越想越有一種好奇怪的感覺:“我這裏揣了個崽?”

看着祁梧迷茫的模樣,商扶珩笑着抱住他:“咱能別用崽這個字嗎,聽上去好生野性。”

“我就要用。”祁梧又摸了摸肚子,擡眼瞧瞧商扶珩,開始懷疑這個撇腳大夫的能耐,“你別是摸錯了吧?”

商扶珩失笑:“探個脈象我還是行的。不過……再找個大夫确認一下也好。我讓十五馬上去尋個給祁族人看過診的大夫來?其實之前雖然你還沒有懷上,但我以備萬一,已經差人找了合适的大夫和穩婆準備上,但大夫穩婆現下都在宓城……”

“那咱們馬上啓程回宓城去。”祁梧當即說。

商扶珩有些擔心他的身體:“要不再緩緩……”

“我沒事兒,真的,一點不适感都沒有。再說按你算的日子,我剛懷上這崽的前二十多天都是在趕路,也沒什麽差別,反正馬車走得很平緩。”祁梧說風便是雨,推了推商扶珩,“收拾安排安排,咱們明天一早走。”

既然祁梧打定了主意,商扶珩便也不再和他唱反調:“好,那咱們回宓城,左右琅王府上伺候的人多些,于你現在而言條件也更舒坦。”

這荔城的宅子裏本也沒什麽要收拾的,不急在這一時。兩人說定了之後,商扶珩便又抱着祁梧躺了下來,安安靜靜的摟着他。

過了會兒,祁梧挪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商扶珩擡手搭在了祁梧的手背上:“害怕?”

“倒也沒有……”祁梧輕啧了聲,然後緩了緩說,“就是有點……奇怪,奇怪得我好像現在就已經要開始焦慮了,你說我倆能養個孩子?”

商扶珩聞言輕笑:“我們倆如何不能養個孩子了?”

祁梧就随意踹了商扶珩的腿一腳。

“別怕,”商扶珩噙着笑将祁梧摟緊,“我們倆雖不是很靠譜,但琅王府上下人多,近身有丫鬟小厮伺候,日常瑣事有管事安排,大局有外祖母把控,等孩子年紀到了咱們就給請最好的文武師傅,保管養不壞你我的孩子。”

祁梧聞言,什麽焦慮都沒了:“咱倆這孩子當真可憐,一出生便沒了兩個爹。”

商扶珩聞言霎時失笑:“就你會暗戳戳罵我,連帶你自己都不放過。我這不是想寬你的心嗎,哪裏說過孩子出生後就不管了……不要怕,我們一起努力學如何養好孩子便是。”

祁梧“嗯”了聲,過了會兒又說:“……但我這人不是很擅長努力,所以你記得努雙倍的力啊。”

“無妨,你努力教孩子如何偷閑耍滑便是了,這門讨巧的本事可不能失傳。”商扶珩莞爾。

祁梧嘶了聲:“完了,我教孩子做事偷懶,你教孩子不說人話,咱倆這崽未來可期。”

商扶珩被逗得低笑不止。

午後,商扶珩吩咐人收拾行囊準備馬車,明日一早巳時啓程折返宓城。吩咐完了,商扶珩寫了封家書,由信鴿送回宓城琅王府上。

老太君為着個好日子猶豫了好些天了,這下可得趕緊敲定下來才行。不抓緊的話,就得等他們的孩子出生後才能辦婚事了,畢竟以祁梧的好面子程度,必然是不願意大着肚子在衆人面前行禮的。可等孩子出生,那也太久之後了,且這事兒頗為不像話。

送鴿子上了天,商扶珩噙着笑回到院子裏與祁梧說:“這回回去,我鐵定要被外祖母教訓一頓,你可得護着我。”

祁梧沖他勾勾手:“放心,外祖母教訓你的時候我一定躲得遠遠的,我這不是怕被牽連,只是得給孩子營造一個和睦友善的家庭氛圍,你會理解我的吧?”

商扶珩俯身吻了吻祁梧的唇:“你這就開始教壞孩子了……阿霧。”

雖然表現得很輕松,但這晚商扶珩還是難得做了個混亂的夢。夢境十分之離譜,但又莫名的讓商扶珩覺得真實,最後直接從夢中驚醒過來。

屋外已是天光大亮,商扶珩突然驚醒睜眼、然後坐起來,雖然動靜不大,但祁梧也隐隐要醒過來。商扶珩緩了緩,回過頭略作猶豫,然後伸手索性将祁梧叫醒了起來。

睜眼時還有點茫然,祁梧下意識咕哝:“我現在可以理直氣壯睡懶覺……”

聞言,商扶珩樂道:“你何時不理直氣壯過……阿霧,我做了個夢。”

祁梧眨了眨眼:“然後?”

商扶珩輕嘆了口氣:“實不相瞞,阿霧,我夢到你生了。”

祁梧:“……我這肚子裏的孩子怕是個假的。”

商扶珩側過身,看着祁梧,輕咳了一聲:“不是……我夢到你懷胎十月很是辛苦,總算要生了,結果辛辛苦苦生了個……熊崽子。”

祁梧:“……嗯???”

祁梧這會兒被逗清醒了,他索性也坐了起來,靠在床頭看着商扶珩:“你說什麽玩意兒?”

商扶珩也很是頭疼:“真是個熊崽子,不是我罵人的意思……就一出生,長着個小棕熊的樣,毛絨絨的很是可愛,但就是不像人……”

聞言,祁梧忍了忍笑:“你說實話,你是不是也有點害怕?焦慮?”

“我沒有。”商扶珩矢口否認。

祁梧點點頭:“好吧好吧,然後呢?你接着夢到什麽了?”

商扶珩便繼續與他說:“夢裏邊我們倆的孩子是個熊崽子,但其他人好像都不覺得奇怪,跟我們道喜。我們倆愁眉不展,但誰叫是我們倆的孩子呢,當然要養着……于是我們就把熊崽子養到姜園裏,和府上那只老虎住在了一塊兒。”

“……”祁梧眨巴眨巴眼睛,心說這是虐待小孩吧?

“其他人還是沒覺得奇怪,下人們對那熊崽子畢恭畢敬的,外祖母也一聲聲乖寶的喚着。”商扶珩說着都覺得不忍卒聽,“然後那熊崽子三歲的時候,自己翻牆出來了,跟我們說要浪跡天涯去。”

祁梧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聲老半天止不住,只能趴到商扶珩肩頭接着笑:“你、你這都在夢些什麽啊……浪跡天涯,然後呢?我們同意了?”

商扶珩也忍不住笑,颔首接着說:“我們還給熊崽子準備了盤纏,叫那崽子記得常回家看看。但熊崽子一走就是十幾年,再回來的時候……熊崽子長成了個很漂亮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白白淨淨的裙子,可算有個人樣了。”

祁梧挑了挑眉。

“但我們姑娘還帶了個熊瞎子回來……是個真的棕熊瞎子,姑娘說那是她搶來的贅婿,說要跟那熊瞎子成親。我們倆就苦着臉給姑娘辦婚事。結果……”說着商扶珩停下來笑了會兒,被祁梧掐了下胳膊催促,才含着笑繼續說,“結果,婚事剛進行到一半,小姑娘又變成了個小子,之前那熊瞎子贅婿也不見了,變成了另一個熊姑娘,熊小子說熊姑娘是他搶回來的壓寨夫人,他們要繼續成親。”

最後夢裏就是熊崽子、小姑娘、小公子三個形象來回換,稀裏糊塗的,商扶珩只記得夢裏他和祁梧老慘了,只有抱在一塊兒互相說“熊樣也挺好的”……

聽完商扶珩的夢,見他還一臉心有餘悸的模樣,祁梧忍俊不禁:“放寬心,我覺得不出意外的話咱倆生不出一個熊崽子……要是出了意外,那不還有姜園嗎,你夢裏都盤算好了——”

噗嗤一聲,祁梧接着笑去了。

商扶珩摟着他,摸了摸他的長發,輕啧道:“你說我這症狀是不是有點離奇……但夢裏邊離奇得太真了,可把我吓得要死。”

聞言,祁梧清了清嗓子,努力把笑意憋住,繃着嘴角卻還是掩不住滿眼笑:“那你且安心去吧。”

商扶珩輕輕一挑眉:“又咒我,那我們倆這孩子怎麽辦?”

祁梧便無辜道:“你放心,雖然文都還有商文琎那匹豺狼,但我們會保護好自己不跟你有半點牽扯,逢年過節時小心為上,也就不給你上香燒紙了啊。你在那頭若是錢財不夠使,便少吃多睡,多做點這樣離奇的夢再講與鬼聽,肯定能得到很多捧場叫好和打賞,不愁吃喝之餘說不準還能感動閻王爺,閻王爺一開心便讓你還陽來了,到時候咱們一家三口上演一下人鬼情未了、鬼王爺的糟糠夫和遺腹子……”

說到最後,祁梧繃直的嘴角潰堤,又忍不住埋在商扶珩肩頸邊笑起來。

“阿霧這般會說,該是得和我一起去給閻王爺講戲聽才對。”商扶珩被祁梧的話逗得放松下來,讓離奇怪夢驚醒的心悸這才完全褪.去,他挑起祁梧的下巴,“我才不與你上演什麽人鬼情未了。”

“咱們活着要在一起,死了也要埋一起。”

祁梧唇角彎彎,眉間輕挑:“我們倆怎麽三天兩頭死啊活的,是不是好像不怎麽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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