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予厚望
李倏拂袖将長桌上那一摞奏折摔到他前面的空地上,怒斥道:“你自己看!”
李長衍自知隐瞞不住,硬着頭皮撿起一張奏折,打開一看果然是為了那件事,順帶将他近幾年來的光榮事跡都拉出來鞭屍一番。
這不還得被皇叔罰成篩子?李長衍額頭上青筋直跳,咬牙切齒道:“那老東西還敢告禦狀,他自己做過什麽他不知道嗎?竟然找人參我?”
他大有想找紀常明理論一番的沖動,看起來嚣張至極!
李倏狹長眼眸半眯起,露出危險神色“長衍,朕本來覺得你有所長進,不想你竟沉迷于勾欄瓦舍,還與人鬧出這般醜事!”
這樣說他也不算冤枉,理由是他自己編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疼也是活該。關于他為何要揍紀觀複,實在是另有原因,任誰誤會他李長衍都覺得無傷大雅,可唯獨不願叫李倏也以為他朽木難雕。
“皇叔,是紀常明……”
李倏一聽他還要狡辯,火氣更盛,狠狠打斷了他,“你如此不知悔改,朕便替皇兄管束管束你。”
李長衍天不怕地不怕,唯怕小皇叔親自管束他,氣焰一下子滅了大半,不敢再多言語。看着他那副不争氣的模樣,李倏怒氣湧上心頭,沖出喉嚨劇烈咳嗽起來。
李長衍這下真的吓壞了,顧不上替自己解釋,跪行至李倏腳下,“皇叔,你有什麽氣沖侄兒來,別傷了身子。”
李倏咳嗽漸漸平息,雙眼中再不複信任,“你頑劣不堪,朕對你失望甚深。如今你既已成年,便自去封地罷。”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他任性慣了,以往李倏每次說罰他也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李長衍自知惹了禍事,挨板子罰面壁他都肯認,唯獨沒有想過皇叔會趕他走。
離開京都去什麽勞什子青州?李長衍是一萬個不樂意,他從前惹李倏生氣都是乖乖認錯認罰,待李倏心軟,他也就刑滿釋放了。
可今時今日境地,他一時不知該作何補救,便使出慣用伎倆,“皇叔,侄兒知錯,您怎麽罰我都行。可我舍不得皇叔,不想東行。”
李倏不為所動,擺手讓葉容拿出早就拟定好的聖旨,當着李長衍的面将玉玺蓋上。
李長衍覺得腦袋裏似有什麽轟然坍塌,眼前的一切都那樣令人難以置信,他想要攔着李倏不按下打印,焦急喊道:“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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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已下,絕無更改。”李倏将聖旨丢給李長衍,冷冷道:“無诏不得回京!”
像是被舍棄一般,李長衍握着那道聖旨,手開始抑制不住的顫抖,他頭一次察覺到他無父無母,于世間從來是孑然一身。
眼眶湧出一股濕熱,李長衍用力睜大眼睛屏住呼吸,沒叫眼淚掉下來,開口聲音喑啞:“是,侄兒遵旨。”
李倏轉過身去,不再看李長衍,揮揮手急着打發他,“三日內離開,退下罷。”
聖意難為。
這話有多重的分量,李長衍在李倏身邊長大,十分清楚這樁事已是板上釘釘,再無回旋的餘地。
抹去眼角濕意,對着李倏的背影三叩首,“侄兒不肖,拜別皇叔,萬望珍重。”
李長衍一步步挪到門外,手腳仍在發麻,拉住送他出門來的葉容,哽咽着囑咐:“葉公公你一定要照看好皇叔,他……”
葉容拱手躬身相送,“殿下不必多言,奴才都明白,定不會叫陛下有任何差池。”
送走李長衍,葉容重新回到李倏身邊,終究有些不忍心,“寧王殿下人在京都中也無可厚非,陛下當真舍得?”
自己看着養大的孩子,怎麽會舍得?可雛鳥終要離巢,讓他躲在自己身後太久,怕是真會長成草包。
“此去一番磨煉,他就能真長大了。”
李倏突然咳嗽起來,葉容輕撫李倏後背,為他舒緩氣息,“陛下用心良苦,殿下以後會明白罷。”
李倏的皇長兄及皇嫂去得早,長衍便一直被養在宮中,同李倏一起長大、讀書、習政,學得盡是治國之道。他是擔心自己太過出挑,屆時傷了叔侄情分,寧願将纨绔不肖當作畢生所求,這些李倏全部都看在眼裏。
這個孩子聰明通透、心胸開闊、有治世之才,李倏從前就想過将來若是無子嗣,便将這江山交到他手上。
李長衍是李倏走的一步暗棋,如今山河飄零,他可以讓自己深入龍潭虎穴,卻絕不能讓李長衍卷入其中受到任何威脅。
将李長衍送走,一是為了護他周全,亦是為了江山社稷。
寧王殿下被發配到封地的旨意火速傳開,一時間朝野上下衆說紛纭,連寧王有不臣之心的傳言都有。李倏對此喜聞樂見,最好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叔侄已然決裂。
兩日後,李倏站上未央殿閣樓,負手而立望着天高雲遠,“長衍出城了?”
葉容點頭應道:“殿下他卯時動身,算算時辰已經到京郊城外了。”
李倏滿意一笑,雙眸中有精光掠過,透着股子冷意,“下旨命鐘鳴玉任禁軍統領一職,往後皇城守衛由他負責。”
他雙手扶上紅木欄杆,輕撫那上面歲月遺留的痕跡,喃喃自語道:“是時候了,蔚弘方該反了。”
葉容滿懷擔憂,“陛下,鐘将軍可是蔚丞相幕僚,任他為禁軍統領無異于與虎謀皮。眼下沈家軍不在京中,朝臣又都……您萬不可冒此風險啊。”
李倏卻不以為意,若是一直等下去就是讓自己置身被動,屆時有任何變化都能令他措手不及,滿朝文武哪一個不是說誓死效忠他,可若當真改朝換代,他們不是一樣會如此向新君奏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要将大沅江山內裏的蛀蟲一個個揪出來捏死,他要四方虎視眈眈的蠻夷再不敢造次,他要他的子民都過上衣食無憂的安樂日子。
願天下太平,國泰民安。
李倏在閣樓上一直站到日暮西山,整個世界逐漸喪失它原本的原色,就像是塵埃落定,永久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