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借東風

按照律法,親王對言官動用私刑,該上三司會審,責之杖刑。

李倏略一沉吟,“命寧王致歉、罰俸、閉門思過,朕再加以安撫。”

據聞紀觀複所受皆在皮肉之上,只需好好休養過些時日便可痊愈。雖說李倏于律法之外偏袒了自己侄兒,但這樣的懲處也足夠堵住悠悠衆口。

徐彰微微颔首,“殿下對着紀觀複動手,換個說法不過是親王之尊懲戒臣子不恭,只不過失手罰得重了些。陛下命殿下親自下踏侯府致歉,這是全了紀侯府面子,再給予諸多賞賜又給足了裏子。陛下心懷慈憫,禮賢下臣,臣亦感念皇恩。”

他未提任何意見,可聽起來卻不似贊同之意,更是眼見着是要給紀觀複使絆子。

李倏突然起了好奇之心,“徐愛卿聽聞紀愛卿遭了罪,可有偷笑?”

徐彰倒也不遮掩,笑着坦誠道:“陛下明察秋毫,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您。紀侯爺仗着自己祖上曾多次立戰功,從來仰着鼻息示人,而紀觀複更是數次當庭折損陛下顏面,殿下他小打小鬧一場以示懲戒也好。不過……”

話至此處略而遲疑,徐彰停頓片刻才又道:“臣此來卻是還有一些話想要同陛下說。”

“但說無妨。”

徐彰掀袍跪下,大有壯士一去兮的勁頭,“紀侯爺定會對陛下的處置有所不滿,臣以為應當加罰。”

依着李倏對徐彰的了解,他自來謹慎,說話絕非只是溢于言表。

李倏倒是真想聽一聽他的箴言,“徐愛卿說該如何罰?”

重重叩首,“殿下他并非陛下親子,實在不該再留在京都。”

此言僭越,但并無不恭,李倏分得清什麽是忠言逆耳。

李倏近來正為如何安置李長衍之事犯難,因着關心則亂,一直未曾尋到适宜的法子,個中煩擾連跟葉容都未曾提起過。甫一聽到徐彰這樣說,方才恍然大悟。

徐彰兜着這麽大一個圈子,看似是為了長衍與紀小侯爺這場鬧劇,實則是看出了李倏的心思,來向君王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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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倏從座中起身,彎下腰親自将徐彰扶起,“徐愛卿快請起,朕先替長衍承了你這份情。”

徐彰躬身,恭敬道:“臣不敢。”

要說的話都已說完,餘下則是帝王的家務事,陛下要怎麽處理,身為人臣徐彰不宜再多打聽。

“臣告退。”

徐彰走後,李倏漸入沉思,他手指不自覺地輕撚着玉串珠。

那珠串轉了兩圈便停下來,李倏招手讓葉容附耳過來,“去告知京兆尹,讓他聯合朝臣上幾道參長衍的折子。”

“是。”

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不重要了,于此事上他便是要借題發揮,事情鬧得越大越好,好讓他“不得已”将李長衍送至京都城外。

日暮西山,李倏站在庭前石階上遠看天際餘晖,神情正恹恹,忽聽空中一聲驚雷乍響,狂風夾雜着沙石與水汽緊随而來。

李倏本就因國事操勞加上這些天病着,消瘦許多,疾風驟雨舞動衣袖飛揚,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愈發單薄,便如同柳梢細葉,搖搖欲墜。

韓風臨趕在大雨傾落前回到未央殿,一進大門就看到李倏立在前堂檐下,仰觀烏雲雷電。

他還病着怎麽好站在風口?

小跑着到李倏跟前,只見李倏眼角眉梢沁了濃墨般的愁緒,韓風臨暗自嘆息:他的陛下是又遇着什麽煩心事了嗎?

他站在風來的地方,替李倏擋去涼意,“子疾在這兒是等誰?”

“你。”

話接得太快,就會顯得有些敷衍,韓風臨敏銳地察覺到李倏的雙眼微微轉動,而後慢慢放空,無意識地轉身走進房門。

他是在神游?

回到內殿,映在燭光下,李倏面上像是失了血色,韓風臨伸手摸上去才發覺他渾身籠着一層涼氣,将他裹進懷中暖着,“往後子疾坐在屋裏等臣就好。”

李倏敷衍了事那麽一說,他姑且自作多情這麽一信。晚膳過後韓風臨又喂李倏吃下半盅銀耳梨湯,“此物潤肺生津,子疾多進些。”

韓風臨不曉得他不在的這一整日,又出了什麽事令李倏煩難,可直覺告訴他不要多問。他懂事地陪在李倏身邊,仔細扮演着悄無聲息。

得帝王授意,第二日一清早果然就有許多奏折遞到禦前,李倏一一翻開看過,毫無疑問都是參李長衍的。其中除卻與紀觀複的這樁事,還有許多誇大其詞的頑劣事跡,叫李倏很是開眼。

李倏手拍在那一摞奏折上,只說了一句:“召寧王進宮。”

他昨日才來未央殿拜見過,以往李倏從不會這麽快又召他入宮,這使得李長衍內心一下警覺起來。他将紀觀複暴揍一頓那件事已經過去一天,說不得已經傳到皇叔耳朵裏。

他戰戰兢兢來到未央殿,跪在地上等待着被審判,可李倏開口只是詢問他的近況。

李長衍暗自松一口氣,将自己這些日子所做之事娓娓道來。不出李倏所料,李長衍還是那副不求上進的德行,因李倏病着要比平日收斂些,多在府中閑置。無聊時就拉着丫鬟小厮們一起鬥蛐蛐、耍木牌。

李倏像個唠叨地長輩,忍不住數落他,“瞧你這點出息。”

李長衍揉揉鼻子,“有皇叔在,侄兒要什麽出息,怪累人的。”

“朕能一輩子護着你?”

李長衍反問道:“怎麽不能?現在是皇叔護着我,待往後有了各位弟弟,他們也一樣可以護着侄兒。”

李倏有時候也想就這樣護他一輩子,可慣子如殺子,若真将他養成個纨绔,百年之後到了地底下怕是會羞見皇長兄。

況且今日叫李長衍過來,并非只為了閑話家常,李倏端出俨乎其然的長輩架子,“除了這些,你可還做了什麽?”

皇叔的臉色變得太快,李長衍內心咯噔一下。難道皇叔已經知道他将紀觀複給打了?李長衍轉轉眼睛,心虛着低下頭,盤算着到底說不說。他怕李倏不知道,自己卻先提起,又怕李倏已經知道,怪罪他有所隐瞞。

看李長衍臉上神情變幻莫測,李倏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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