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易以權

早春三月,值花開時節。

韓風臨這個人看似有趣,實則和朝廷中那些上了年紀老學究無甚區別,除卻同李倏一起時所展露的少年氣,他竟只除了處理政務這一樁事可以做,臣子們私下組詩會、辦私宴,他竟是全然不感興趣。

加上帖子遞不到皇城裏,年紀還未逾二十有深得皇恩的少年人,竟然成了神龍只見首的人。

有韓風臨這般盡心盡責,李倏就要比從前悠閑許多。

這天微風日清,李倏坐在前廳,對着門外滿春春色,煮了一壺新茶。

爐中碳火燒得通紅,很快茶壺中的水就燒開了,漫出來一些發出嘶嘶的聲響。

韓風臨坐在那邊接連三聲嘆息,将李倏目光吸引過去。他伸手提起茶壺,倒在白瓷盞中,喚韓風臨回神,“臨兒,來嘗一嘗這新茶。”

韓風臨神情并未回籠,上下嘴皮一動應付了一聲“好”,伸手将那茶水接過去,李倏沒來得及開口阻攔,韓風臨就已經直接将茶水喝了下去,而後是慌慌張張将茶水吐出,險些将那杯子摔破。

那茶水滾燙,他就直接入口,李倏曉轉着手腕輕晃杯中茶水,嘆聲道:“到底怎麽了?”

韓風臨嘴皮上被燙了紅一塊,倒吸涼氣抹去嘴角的水漬,換了一杯涼水來漱口,将自己憂心的奏折遞到李倏手上,“子疾自己看罷。”

原是又出了一件令人煩憂之事,年前豐州那場大雪餓死凍死了不少百姓,越州比鄰而居,頗受其影響。境內雖說并沒有那般慘狀,但此前稻田谷物皆受凍而枯,到今日家家戶戶都已沒有餘糧,百姓紛紛沿途乞讨。

韓風臨對此是半個字都不信,“彼時已平息的災情,偏三月已過,身處百裏外的越州巡撫聲稱受其影響。”

啪嗒一聲将奏折合上,李倏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理?”

還能怎麽處理,按律法處理!

韓風臨将自己已在紙上寫下的批注推給李倏看,“越州巡撫诓騙朝廷,降其階品,貶至嶺南。”

李倏食指輕點那行小字,輕聲道:“奏折不能這樣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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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風臨擡眸對上李倏的眼睛,“為何?”

因為宦海沉浮,是非黑白從來難以分明。韓風臨同李長衍一般,才能有過,權術不足,做事總是讓人輕易就能看透心思。

任命百官如同棋盤落子,要整體布局,李倏身為天子行事自然要考慮諸多,“要罷免一個州縣巡撫談何容易?”

皇帝陛下要處置一個臣子還會很難嗎?韓風臨沒坐上過那個位置,永遠無法設身處地以李倏的角度看待所謂朝局平衡。

他只知道除了是李倏的枕邊人,他還是臣子,是帝王的左右手,亦是百姓的執筆人。

“此前我特意差人去越州打探過,雖說年前豐州大雪以至越州田地減産,可朝廷免了他三年歲供,百姓們穿衣飲食絕沒有問題,他怎麽能說出餓殍遍野四個字!”

對韓風臨所言李倏不疑有他,點點頭道:“朕知道越州巡撫奏折裏所說情景十不存一,臨兒朕問你,朝野上下清正廉潔者幾何?貪污受賄者幾何?”

話鋒突轉至此,韓風臨有些發愣,他一時拿不準李倏的意思,“子疾為什麽這樣問?”

李倏有意栽培韓風臨,他不懂的君臣博弈,李倏願意像教李長衍時一樣教給他,“若是将後者盡數鏟除,這朝廷裏還能剩下幾個人?”

可茫茫江山,李倏分身乏術,只能倚仗文武百官,無論他們是黑是白。越州巡撫膽敢如此行事,絕不僅僅是貪財,他背後必有靠山。

李倏微微觑起雙眸,道:“沒了他還會有下一個越州巡撫,新任遞上來的奏章,不會有半字之差。”

韓風臨堅持道:“總能出現一個不一樣的。”

是,總會有人端正己身,清正廉明,可治理天下,不能靠運氣。

李倏拍拍韓風臨的肩膀來安撫他,語重心長道:“臨兒,穩固朝局意在制衡,你那般選法什麽時候是個頭?如今這幾人的錢袋子已經裝滿,也有把柄落在什麽人手中,若再換個口袋空空的上去,是要他們一個個都将百姓搜刮一番?”

屆時,苦的更是越州百姓。不過這越州巡撫不知收斂,卻是留不得了。

韓風臨一百個不服,“可是……”

李倏搖頭嘆息一聲,在那奏折上落下兩個字:準奏。

韓風臨不解李倏明知這奏折上所寫是全然虛假,為何還要撥赈災款給越州?他聾拉下腦袋,對李倏的處理有些不滿。

李倏微微一笑,揉揉韓風臨的鬓發,“臨兒不高興了?”

“不敢。”

看來還真是生氣了。

只好向他解釋:“朕有其他打算。”

擡起頭看向李倏,“什麽?”

晾在桌子上的茶水已經不似剛從爐子上提起來那般燙了,李倏倒了一杯放到韓風臨面前,“莫心急,你且嘗一嘗這茶。”

他是故意用小茶杯,為了讓韓風臨學會着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平心靜氣。

韓風臨表面上學着李倏的樣子細細品茶,心裏仍是焦急萬分。

李倏在韓風臨喝茶時,落筆寫下一道聖旨,差韓風臨親去越州主理赈災款事宜。

在聖旨上蓋上玺印,放到韓風臨手中,“越州巡撫惹得臨兒心憂,朕将他交給你出氣。”

韓風臨張了張口沒有出聲,聽李倏又補了一句,“現在可還生氣?”

“為何要讓我去?”

李倏勾唇一笑,“信任你。”

韓風臨雙手落在李倏腰跡兩側,将人半圈在自己身前,仰起頭神色鄭重問道:“有多信任?”

李倏輕挑眉毛,捏住韓風臨的下巴,“君王之榻容你一席之地,你說朕有多信任你?”

韓風臨眼瞳微縮,霎時猶如深不見底的古井,在李倏察覺到異樣之前,雙臂一收抱緊李倏的腰,埋首在李倏腹間。

他總是這般容易動容,好哄得不得了,李倏有一下沒一下撫過韓風臨的發梢,“這又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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