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負皇命

韓風臨整張臉在李倏身上貼得嚴絲合縫,說起話來顯得甕聲甕氣,“我不想去,這一去至少兩三個月,我從來沒跟子疾分開過這麽長時間。”

他知曉李倏是想讓他假借赈災之名,去查一查那幫貪官污吏,他舍不得離開是真,感到莫名心酸難過也是真。

一句信任讓韓風臨控制不住地感懷,他不由得怨李倏為何從前不這般宣之于口,為何當初他們之間會有那樣的過往,給彼此心中留下一根刺。讓他最難以啓齒的是,事到如今,即便是李倏如此待他,他竟還是忍不住偷偷怪他,這大概就是貪心不足罷。

李倏沒想這麽多,只當韓風臨突然又這般孩子氣,是在借機向他讨寵。

“你是想要兒女情長,還是要做一代名臣?”

哪一個更得李倏喜愛,他便做哪一個。韓風臨為了不讓李倏失望,便答應李倏親去越州赈災。

韓風臨像是一個謹防妻子被他人窺探的怨夫,急着要一個承諾,仰着頭向李倏約法三章:“我這一走,子疾不許召別人侍寝,不許單獨和什麽人待在一起,也……不許看別人!”

李倏笑着搖頭,反問道:“朕是皇帝,總要見朝臣罷?”

韓風臨板着一張臉嚴肅又認真,他不理會李倏仍在與他玩笑,“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李倏偏不肯輕易答應他,“朕若不聽,你待如何?”

韓風臨的手驟然收緊,眼神中充斥着慌亂以及想要找個什麽法子來威脅李倏的意圖,急得不成樣子。李倏想若再逗下去,這小子怕是要寧可抗旨領罰,也不肯聽話去越州了。

若換別人去,李倏一時三刻還想不出什麽人合适。

适時安撫道:“朕答應你,絕沒有別人。”

韓風臨唇角揚起,露出一個燦燦的笑容,“君無戲言,我知道子疾說下的話一定會做到。”

這是再多上一道道德枷鎖,好讓李倏沒機會做令他傷心之事。李倏不由得笑,自己以往竟是讓他覺得是個荒淫無道之人了嗎?

若真說起來,直接放他遠去越州,自己心中也有諸多擔憂。李倏複又向韓風臨道明:“你只管放心去查那起子中飽私囊之輩,旁的不必在意,煩難之時,自會有人相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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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李倏坐鎮京都仍能對遠在千裏之外的越州呼風喚雨?韓風臨笑問道:“子疾是留給了我留一把殺手锏嗎?”

“無論結果如何,你至少要平安回來。”

“一定。”

韓風臨拿着李倏寫給他的聖旨,快馬加鞭,于七日後趕到越州城,然入目景象,令他大吃一驚。

如越州刺史所言,竟真有許多災民沿街乞讨。上次他看過紀觀複所遞交到李倏手中的卷宗,越州絕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除非那卷宗是假的,然紀觀複其人,雖說嘴欠了些,得罪人多了些,卻不得不承認他品行俱佳,京都中的官員中稱得上清正廉明幾個字的,其中一個便是他,他所寫奏折必定不會有假。

都說眼見為實,這一前一後大相徑庭,讓他不禁懷疑起是否連紀觀複也只是做戲做得太真了。

韓風臨翻身下馬,拉住一老人問道:“老伯,你們怎麽都出來乞讨了?”

那老人衣衫褴褛,褲子打着許多補丁,也僅僅是勉強蔽體,離得近便能看出他已是氣若游絲。

他擡眼看了韓風臨,不知是否受過什麽傷害,渾濁的雙目像是突然注入古詩活水,他帶着驚訝甚至驚懼的神情,匆忙忙走了。

一個年輕一些的男子從旁走過時,搭了一句話:“公子不是本地人罷?”

韓風臨點點頭,扯了一句謊:“我從青州而來。”

年輕人繼續道:“年前豐州鬧雪災,将我們田裏的莊稼都凍傷了,地裏種不出沒有糧食,家中小兒餓得直哭,只好出來要飯。那位老伯許是看公子出身富貴,怕多生事端,公子不必介懷。”

此人談吐不凡,不似尋常百姓,竟也在沿街乞讨,韓風臨追問道:“朝廷不是給你們撥過赈災糧,又免了歲供?”

年輕人微垂下眼簾,露出一顆紅色小痣,他嘆息道:“公子有所不知,朝廷下來的那點糧食遠不夠百姓撐到下一季糧食豐收。”

說罷搖搖頭,拄着拐杖一步步挪遠。

日薄西山,視線也漸漸模糊,韓風臨牽着馬望城中稀稀落落的乞食者,以及城門牆下或做或躺的百姓,神情不悲不喜。

彼時還未遇到李倏,他寒窗苦讀十餘載,也立下過庇天下寒士的誓言。到今時今日為官兩載,借着皇帝陛下的恩澤,也算是權傾天下,可現實仍與他曾希冀的那個太平盛世相去甚遠,甚至他都不知曉自己是否有力改變。

随行的侍衛眼看天色暗沉,提醒道:“大人,可要去越州府衙?”

韓風臨搖頭,“不了,去驿站。”說罷翻身上馬,去往郊外驿館停歇。

即便是親眼所見,韓風臨也不相信紀觀複會是人前人後兩張臉的無恥小人,侯府世子倨傲卻清高,斷不會與這些陰詭之人同流合污。

越州城內遍地災民這事不假,可越州刺史奏折上所寫必定有不可言說的內幕,帶着七分存疑,韓風臨暗自決定,他定要好好看一看本該安居樂業的越州城是如何變作如今的模樣。

韓風臨人剛到驿站落腳,過去才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越州刺史叢茂勳便已經帶着下屬官員,急匆匆趕來,“越州刺史叢茂勳見過欽差大人。”

彼時韓風臨正在驿館中吃着一碗雜面。

忽見呼啦啦跪了一地身着朝服之人,韓風臨不禁感嘆,這越州刺史倒是個人物,得到消息當真快!果然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進了人家的地界,行住坐卧都瞞不過人家的眼。

韓風臨只好放下筷子,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露出一個體面的笑容,雙手虛扶,“叢大人,你我同朝為官,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叢茂勳起身站在原地,神色仍是恭敬,“韓大人是下官上司,亦是陛下欽差,下官等理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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