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烏雲壓

明明知曉韓風臨随口胡謅,蕭煜祺卻偏像是沒聽懂,仍是不懈争取,“韓大人客氣,在下畢生心願便是見一見貴國的皇帝陛下,若此時不方便,我便每天在皇城門外等着,一直到陛下能見我為止。”

蕭煜祺擺明了是要同他周璇到底,可畢生心願這話夠滲人的,韓風臨怎麽覺得這番言辭怎麽不大對勁,便轉移了話題,“公主與安國公世子不日大婚,屆時你我兩國便是秦晉之好,蕭大人不若留下來參加完婚禮再返回北燕不遲。”

既沒拒絕,也沒答應。倒是如他自己所言,蕭煜祺開始每日晨昏定省,立在正陽門下等待大沅皇帝的召見。

直到北燕使團離京,他仍獨身一人留在他國境地,只為了見一眼“無關緊要”的國君。事出反常必有妖,韓風臨不由得警覺起來,悄聲吩咐了人暗中盯着蕭煜祺。

日子一晃又過了大半個月,蕭煜祺并無退卻之心。若非知曉蕭煜祺此前從未踏足大沅邊境,他那份毅力幾乎要讓韓風臨誤會此人與李倏之間有什麽恩怨了。

韓風臨派去的盯着他就動向的人也未曾發現任何不軌之心,便是論待客之道,也沒有讓鄰邦使臣這般等待的道理。韓風臨只好将此事說與李倏聽,李倏聽從韓風臨之意,讓葉容去帶蕭煜祺來見他。

蕭煜祺為見李倏一面苦等多日,本以為他是有什麽要緊事要同李倏親自說。竟只是向李倏請了個安便離去,連茶都沒喝一口。

倒叫韓風臨同李倏面面相觑許久,一時間誰也拿不準這個北燕國的年輕臣子,究竟意欲何為。

待出了宮門,蕭煜祺一躍而起騎在馬背上,他望着眼前的紅磚綠瓦,琉璃宮牆,“我想見的不是大沅的皇帝,而是沈淩誓死追随的陛下。”

他胸中思緒萬千,終是騎上快馬,獨自一人北上燕國。

八月過後,天一天比一天涼了。

這天一清早起來便沒見太陽,窗外天空是灰蒙蒙的不見邊際。晌午時分都未見有日光透過雲層,李倏命人在宮室中架起爐子,擺上新得白玉瓷盞,邊飲茶邊翻看一本古籍。

一道人影過來,擋住了窗子裏投進來僅有的光亮,李倏不由得擡眸,原是一個宮人在他一旁的矮腳桌上放了一盤點心,又順手将他腳邊的書都擺列整齊,模樣還算周正,手腳也頗為麻利。

李倏随口問道:“朕怎麽瞧着她眼生?”

那人聞言跪在李倏腳下,“奴婢拜見陛下。”

在李倏身邊伺候久了的一個宮人替她解釋道:“回陛下,前些日子有個奴才偷竊宮中財物,被發落了,韓大人又着意将未央殿上下都查過一遍,撤掉了些不中用的奴才,這是內廷撥過來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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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眉輕挑,“什麽時候的事,朕怎麽不知道?”

未央殿出了賊頭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論起來連葉容這個大內總管也得落得個失察之罪,挨一頓板子都算輕的。

那宮人答道:“是韓大人說陛下諸事繁多,特意囑咐了奴才們這些小事就不要拿來惹陛下煩憂了。”

所幸李倏并沒有拿此事大做文章,聽過後只點點頭,旁的話一句也沒多問,繼續喝茶看棋譜。

那茶甫一入口有股子清苦,細細品來有一縷甜味綿延不絕,這個味道于李倏是個新鮮,“今兒的茶不錯。”

宮人又答道:“是韓大人吩咐奴才們在陛下的茶裏摻些新開的秋菊進去,陛下最近嘴角起皮,喝些菊茶可以清風散熱。”

“……”

這小子還真是無處不在,自己是皇帝不假,怎麽總感覺事事都要被他安排,這竟是被人管起來了?

“他人呢?”

“奴才不知。”

不是在禦書房就是在太子府,左不過這兩處。

人沒在,然壁上紅衣探花郎笑得溫潤如玉,且就當他正繞在自己身邊做得個不說話的美人罷。

爐子上的茶過了三道,竟覺得屋子裏愈發昏暗,宮人也點上燈,移了兩盞到李倏身側,供他看書。雖則燈火通明,到底比不上日光醒目,李倏看了不多一會便覺得眼睛發酸,将書撂下了。

恰此時徐彰入宮來,非求着李倏同自己下盤棋,還以自己新得的棋譜做彩頭。左右無事,既然徐彰這麽堅持想要進獻一本棋譜給他,他身為皇帝陛下沒有不讓愛卿得償所願的道理。

李倏擡擡手便命人擡出棋盤,在燭光下與徐彰有一搭沒一搭地下着棋。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徐彰所持黑子便被李倏的白子圍得個水洩不通。

敗局已定,徐彰一拍腦門,大嘆自己棋差一招,謬之千裏。他有多少斤兩,李倏最是清楚,他就是打個盹都能贏,一點懸念都沒有。

徐彰嘿嘿一笑,從懷中掏出棋譜,雙手呈給李倏,“謝陛下,讓臣又偷了師。”

李倏将棋譜接過來,手上一颠就覺得不對勁,不動聲色翻開來看,夾層裏竟有一本奏折。

擡眼看去,正對上徐彰意味深明的目光,他模樣仍是恭謹,“陛下定然從未看過這本棋譜,這棋譜原本中書大人所有物,可惜他不識貨,竟将這稀世珍本拿去墊桌角,臣只用一壺桃花酒就将這孤本給換了來,就是可惜在手裏還沒捂熱,就到了陛下手中。”

李倏借着棋譜遮擋,仔細看過奏折上所寫內容,再次确認,“徐彰,你是說這是中書大人扔在一旁不要了的?”

“是。”

面上仍是一派祥和寧靜,李倏心中已然升騰起怒火,底下這幫狗奴才,如今是愈發大膽了,一個個竟學會了欺上瞞下。

“吧嗒”一聲将棋譜合上,在唇角枸杞一抹含着算計的笑,“往後再有這樣的孤本,照舊拿來輸給朕,屆時朕再多教你幾招。”

徐彰仍是那副狗腿子做派,拱手向李倏深深一揖,“那臣就先謝過陛下了。”

和聰明之人講話最是省力,他們各自意有所指,彼此都心中有數。在這滿是宮人羅列的宮室中,在不知暗處是否“隔牆有耳”的眼皮子底下,君臣之間交換了一項重要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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