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風雨摧

徐彰未再宮中多逗留,起身告辭退下了。

那奏折上所寫并非什麽驚世駭俗之事,只是以此種方式傳到自己手中,讓李倏深感疲憊。他揮退了滿室宮人,站起身走向門外,站在廊前望着烏雲密布的天空,輕聲道:“朕忽覺風雨欲來。”

葉容順着李倏的視線望去,附聲道:“看這天的确是要下雨了。”

李倏與葉容所說卻并非同一件事,近來批閱奏章,其實早被李倏察覺出有些不對,文武百官每天遞上來幾百道折子,竟是跟商量好似的,朝野上下一派祥和寧靜,依奏折上所言:江山穩固,國泰民安。

這是自李倏登基以來少有的局面,可偏是這寧靜局面,讓李倏覺得似乎有什麽蟄伏在暗中,等着對他展開致命一擊。

本來他還猶豫不決,以為是自己多心,偏今日徐彰為自己拿來一張奏折,那上面寫着一樁要緊事,卻被中書省瞞下未曾上報。除卻上次俞學文當庭參奏沈淩那次,算起來也已經有好幾個月未曾見着龃龉。

即便是當年蔚弘方一手遮天時,李倏看腳下疆土也不似這般雲霧迷蒙。

李倏将那奏折拍在葉容掌心,“叫素商他們去查,看看有多少人多少事是朕不知道的。”他近來不過是稍有松懈,以韓風臨一人之力鎮不住底下這幫魑魅魍魉,他們就已經開始忍不住試探了。

葉容跟在李倏身邊十數載,若說起對國事了解,李長衍與韓風臨都不及他,只是看到夾在棋譜中的奏折,還不知其中所言何事,他已經明白了大半,半晌嘆了一聲:“陛下是懷疑有人對江山不利?”

李倏但願是自己心生錯覺,底下人只是貪圖錢財、一時期瞞,他不願再同誰內鬥下去,彼時心血怕是要耗盡。

葉容将那奏折收斂好,沉思片刻又開口:“奴才鬥膽問陛下,倘若對陛下不利的人是韓大人,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這話過于犀利了,李倏眸子一凜,如利刃般直直看向葉容,肅殺之氣驟然彙聚,萦繞在皇帝陛下周身,且愈演愈烈的趨勢。

自從韓風臨伴君以來,李倏從前屬于帝王俯瞰衆生的殺伐果決竟是漸漸平了。此時此刻,李倏身上乍起的殺意,反倒令葉容暗暗松了一口氣。

葉容垂下腦袋,後退一步,跪伏在地,“奴才萬死,望陛下恕罪,實是韓大人如今監國理政,他若真想做什麽簡直易如反掌。”

也只有葉容敢同李倏說這樣的話,況且這話叫李倏沒理由不聽,“你起來罷。”

李倏擡眸正看到了桌子上一方錦盒,他擡起手輕輕撫過盒身,咔噠一聲将蓋子打開,那裏面躺着的那只白玉簪子,是韓風臨說想要一生一世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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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許久,重新扣上錦盒,聲音有些飄忽不定,“那便給他個痛快。”意料之中,皇帝陛下本性未曾絲毫改變,葉容颔首道了聲“是。”

無人注意到李倏背在身後的手掌微微顫抖,終将五指攏起,握成一個拳頭。

李倏立在冷清的屋子裏,思考良久,又提筆寫下一封信,同樣遞給葉容,“讓月升親去将此密信交到長衍手中,告訴月升,就說朕把小殿下交給她了。”

又是一次托孤,葉容知曉李倏已然做了最壞的打算,只要是對李倏有利之事,葉容都絕不推辭,“奴才遵旨。”

倘若真是韓風臨在從中作梗,與他人勾結,意欲……

李倏想是自己親手将權力交到他手上,并沒有提前做個萬一的打算,此時此刻那些權力還能不能收回能收回多少,一切都未可知。若韓風臨效仿當年的蔚弘方,竊國謀權,自己又毫無部署防備,他形單影只落在京都皇城,便是個插翅難飛。

除了拉起十二分的警覺,開始盤算手中陣營丢失了多少,還有就是……提前交代好後事。他坐在皇位上這麽多年,還不至于被人背叛一次兩次就撐不住。

“此事絕不能叫第四個人知道。”

“陛下放心。”

門外疾風驟起,撕扯着庭中桂花樹,卷進屋子掀動起李倏的長袖衣擺,連帶着堂中燈燭被吹滅了大半,整個屋子倏然灰暗無光,大雨随之而至。

韓風臨是撐着傘回來的,進門前先抖掉了身上的雨氣,将傘遞給一旁的宮人收起來,“怎麽沒點燈啊?黑燈瞎火……欸?子疾那麽瞧着我做什麽?”

李倏脫口而出,“好看。”

某人羞赧一笑,放下護在懷中的公文,拿起火折子點着兩盞燈,又腳步輕快地飄進卧房,拿出一件披風披在李倏肩膀上,“子疾身子單薄,別再受了風寒。”說罷扶着他的雙臂,将他往裏屋推。

這還沒到時辰就從府衙跑回來,李倏哼哼着吓唬他,“擅離職守,小心朕扣你俸祿。”

他一個月俸祿不過紋銀三十兩,便是都給李倏給扣了去也沒多少,這樣一點都威脅不到韓風臨,“沒了俸祿,那臣可得好好伺候陛下,讨陛下歡心,讓陛下養着臣。”

別人罵他以色侍君也就罷了,他這還上趕着承認,李倏皮笑肉不笑,“屆時朕按貴妃的位份給你發月錢。”

韓風臨掐指一算,繞是認真道:“貴妃是正一品,太子太傅是正二品,階品倒是升了。”韓風臨将掌心一攤,“陛下,給銀子。”

李倏看着韓風臨那副沒出息的模樣,摘下手腕上的翡翠珠串就去砸他,拂袖将人甩開,“滾去一邊處理公文,現眼。”

韓風臨伸手接住那串珠子,摩挲了兩下,毫不客氣揣進自己袖子裏,拱手躬身裝深沉,“遵旨,謝陛下賞賜。”

在他回來之前,李倏便将徐彰帶來的那張奏折放在了顯眼的地方,為的就是要讓韓風臨看到,好探一探他有何反應。

果然韓風臨一坐下去就瞧見了擺在自己桌子上的那張奏折,他還發現落款日期還是一個月前,心存疑惑,“子疾,這都是幾時發生的事,我竟全然沒得到消息。”

“是中書省刻意隐瞞,連朕也是剛剛才知曉這樁要案。”

韓風臨很是聰敏,一點就通,他怒上心頭,咬牙切齒道:“他們怎敢?!”略一思忖,提議道:“子疾,殺一儆百,否則往後朝臣各個都敢欺君罔上!”

不是他,眼睛騙不了人。

只要不是他就好……

李倏心底油生出一個想法,倘若往後餘生與他攜手相伴,就像是民間一對尋常夫妻,大概也是不錯的。随即又搖搖頭,覺得自己大概是昏了頭,竟生出這樣的念頭。

一生一世一雙人,那都是落魄書生寫來哄騙傻子的折子戲,當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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