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次不到四十分鐘,訂的咖啡就全送上來了。

賀年長得足夠挺拔英俊,跟人說話的時候嘴還挺甜,不一會兒嚴銳之就聽見門外傳來和諧又快活的空氣。

“姐姐,這是小票。”

嚴銳之剛打開門,就看見賀年彎着眼睛,把一條長長的小票遞到梁小優手上:“您要不要再核對一下?”

“不用不用。”大概是剛才嚴銳之提過一句,梁小優被哄得笑眯眯的,順口問道,“你今天送這麽多上來,是不是多掙一點呀?”

“嗯,”賀年把最後一袋咖啡放在桌上,還細心檢查了一遍沒有漏灑,再把收款碼拿出來,“那還要謝謝姐姐了。”

“哎,這都是我們老板——”

“賀年。”嚴銳之筆直地站在原地,聲音不高卻有威嚴,目光穿過幾個怔住了的員工,直直落在他身上。

梁小優吃了一驚,好奇地打量着賀年,沒想到嚴銳之跟他認識。

賀年動作也停下來,看着他,叫了一聲“嚴先生”。

“過來。”

嚴銳之扔下兩個擲地有聲的字轉身,聽見賀年急匆匆地應了一句,然後快步往他辦公室走。

他重新坐下,賀年也剛好進來,還替他關上了門:“嚴先生,你找我?”

嚴銳之眼神示意他坐下,兩人之間距離不遠不近,賀年頭發有些亂,大概送咖啡的時候是小跑過來的。

賀年襯衫的袖子挽起一半,露出線條流暢、膚色健康的小臂,他仍然穿得寬松簡潔,給人的感覺永遠是舒服的。

他想起某一天賀年問他的,未來是否光芒萬丈的話。

嚴銳之移開眼,問道:“晚上要去做家教,是麽?”

賀年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點點頭:“嗯。”

“明天呢?”

聽見他這麽問,賀年跟乖學生一樣端正坐着,有問必答:“明天咖啡店是晚班,但學校有小組任務,打算白天跟同學先把作業做完。”

嚴銳之微微抿唇:“後天?”

“後天要回京行跟項目,作業提交以後等老師批改,咖啡店不用來,晚上家教一節英語一節數學……”

“賀年。”嚴銳之打斷了他。

“嗯?”賀年擡起頭看他,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再樸素的衣服也遮不住這個年紀獨有的朝氣。

嚴銳之看着他,半晌後,還是開口問道。

“你是不是很缺錢?”

把時間都掰碎,打那麽多份工。

嚴銳之其實無意探究他的家庭,如果換成任何一個陌生人,他也許只會不發一言地擦身而過。

他看見賀年的表情明顯僵了一下,然後很快搖頭:“沒有。”

“我就是……”賀年頓了頓,語速放慢了一些,“想多掙點錢。”

“真的?”嚴銳之對這個答案沒有表态,只是反問了一句,看向賀年的目光沉靜,但又暗流湧動。

不知道賀年是不是被他看得心虛,微微偏了偏頭,才說:“……也有點其他原因。”

“嗯。”

嚴銳之卻不追究了,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低頭結清這一筆訂單:“回去吧。”

倒是賀年還沒反應過來,沒想到嚴銳之把他叫進來就問這麽一句:“嚴先生?”

嚴銳之垂眸,兩人的距離拉近了,賀年仰頭看着他,目光相接,倒映出一個清澈的自己。

這一刻他感覺賀年遲疑了片刻,然後聲音放輕了開口:

“您沒有什麽……其他要問的嗎?”

“那是你的事。”嚴銳之轉過身,不再追問賀年欲言又止的“其他原因”,“你能解決就好。”

至于那些原因,是家庭疾病或者別的理由……

嚴銳之斂下眼。

點到即止,既然賀年不願意主動說出來,他總不能再問更多。

郝帥從三樓上來的時候,賀年已經回去了,只剩外面連排桌子上剩下的兩三杯咖啡。

“你們怎麽可以留熱的美式給我,這跟謀殺有什麽區別,”郝帥控訴,“今天的咖啡是誰點的!”

“是我。”等郝帥推門進來,嚴銳之淡定地回答了他在外面的問題。

郝帥精明,立刻端詳裏手裏紙杯上的咖啡店LOGO,意味深長:“噢……”

“我今天問了,他說他不缺錢。”好賴郝帥都知道了,嚴銳之就這麽一個說得上話的朋友,也不端着了,開口道。

“所以你今天特地請大家再喝一次咖啡,就是為了問他這個?”郝帥看熱鬧不嫌事大,另辟蹊徑。

嚴銳之停下手裏的動作,但懶得回答他這個問題。

“也不對啊,你們不是有聯系方式麽,”直男郝公子開始有理有據分析,“……也是,你不好意思問。”

嚴銳之覺得無語,懶得解釋順便送一單給賀年的事情:“不說點正經的就出去。”

“哎,”郝帥啧了一聲,“他真跟你說不缺錢?”

“就說了想多掙點,有其他原因。”

“那不還是缺錢麽!”郝帥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而且你怎麽能直接這麽問人家呢?”

“可我不這麽問,他也這麽表現的。”嚴銳之被郝帥說得一怔,有些奇怪地說。

“你不懂,這個年紀的孩子吧,天大地大自尊最大,即使真的窮得不行了,也肯定不會在……嗯……你這種有好感的人面前說的。”

嚴銳之皺着眉:“好好說。”

“哎你別這麽敏感……”郝帥清了清嗓繼續,“尤其是類似家裏人生病,自己被迫成為頂梁柱就更嚴重了,打落牙齒和血吞,你再追問原因,也能立馬給你編一個出來。”

嚴銳之抿緊了唇:“我……”

“總之你也別想了,正常人誰閑着沒事天天打工啊。”

郝帥喝了一口咖啡又放下:“你先別想那個了,先救救我。”

“?”

“我媽又要給我找相親對象,把我在人家姑娘面前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郝帥撓頭,“結果面都沒見女方家長就期待上了……”

他鋪墊了一長串,然後說:“所以今晚陪我去趟Holic。”

Holic是郝帥一個朋友開的店,高消費高檔次。

嚴銳之都沒明白這人奇怪的腦回路:“你要相親跟你去會所有什麽關系?”

“你知道的,我真的沒那個想法。”郝帥叫苦不疊,“但面都沒見呢,人家家長就開始觀察我了,恐怖得很,我昨天晚上回沒回家他們都知道,我就想……不然今天真去一次這種場合,他們就直接放棄這次相親。”

嚴銳之被他繞得頭暈:“你直接拒絕不行麽?”

“拒絕不了,那是我爸生意夥伴。”富二代郝公子如是說。

“你就是想你朋友的酒了吧。”嚴銳之毫不留情戳穿。

“想拒絕相親是真的,想酒也是真的。”郝帥說,“你就陪我去一次,那酒你也會喜歡。”

還沒等嚴銳之說出拒絕,郝帥又道:“我每天都在替你的感情生活出謀劃策,幫我一次怎麽了!”

“……行。”

郝帥喜滋滋哼着歌出去了。

嚴銳之今天正好開了車,兩人下了班便一起去了停車場。

郝帥看着嚴銳之那輛歐陸皺起眉:“人家電視上的霸總都不開這類了,你怎麽就喜歡這種。”

“不坐就下去。”嚴銳之拉開駕駛座的門,“要麽你來開。”

郝帥當沒聽見,乖乖上了副駕駛。

Holic是會員制,郝帥作為老板的朋友當然可以刷臉,他們被人領到專屬的位置上,又拿了些吃的。

過了一會兒,郝帥果然顯擺一樣跟嚴銳之展示自己的手機屏幕:“你看!他們果然把我今天來這兒的事告訴我媽了!”

“你跟一個朋友來這種地方又說明不了什麽。”嚴銳之打斷。

“是說明不了什麽,但至少在他那邊我的印象就跟我媽吹的不符了!”郝公子招手叫人過來開酒,“來都來了,這支是我請你的。”

他開的那支酒确實是嚴銳之喜歡的,他也不推拒,接了過來。

中途郝帥的朋友過來打了聲招呼,嚴銳之見狀站起身,不妨礙郝帥跟人寒暄:“我去一趟洗手間。”

他酒量很好,神态清明,面頰也一點紅暈不顯。

嚴銳之走到洗手間,還沒進去,就看到洗手池旁一個分外眼熟的側臉。

“……”

他甚至都懷疑自己是看錯了。

畢竟要是其他地方還好,但這種會員制的會所,他怎麽會在這裏?

兩步走過去,還沒等他開口,賀年一轉就發現了他,倒是先吓了一跳:“嚴——”

賀年那一瞬的驚慌做不了假,盡管他很快就把這一抹神色掩蓋下去:“嚴先生,好巧。”

嚴銳之走近,賀年還穿着下午的那一身衣服,看見他靠近自己就下意識後退一步。

他的臉上帶了一點緋紅,開口時嚴銳之還能聞到明顯的酒氣。

“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賀年支吾起來,“我跟朋友一起來的。”

嚴銳之盯着他的眼睛:“是嗎?”

賀年立刻點頭,草草洗了手,也沒擦,越過嚴銳之就往外走:“嚴先生,我朋友還在等我,我先過去了——”

“等等。”他連忙叫住。

然而這次賀年像是有些失魂落魄,沒聽見這一聲,長腿一邁徑直大步離開。

這樣的賀年讓嚴銳之感到有些陌生,他看着對方的背影,怎麽都讀出一陣心虛。

他在這裏做什麽?

嚴銳之揣着一點疑慮回到包廂。

郝帥看他狀态明顯不對:“怎麽了,不舒服?”

嚴銳之搖搖頭:“我剛才——”

話說到一半,他又道:“沒什麽。”

他想說剛才自己遇到了賀年,但沒法說出口。

賀年閃躲的眼神、猶豫的表情和落荒而逃的背影,其實已經能讓他拼出一個答案了。

他怎麽能……

嚴銳之閉了閉眼,想起今天賀年那句“真的不缺錢”的話。

郝帥說得對,自己不應該那麽問他。

而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重新恢複正常神色:“剛才就是有點頭昏。沒事。”

郝帥觀察了他一會兒,确認沒什麽異常:“對了,我給你叫了代駕,我等會兒跟我朋友去下一攤,你呢?”

嚴銳之卻沒怎麽聽進去,站起身:“讓代駕給我開回家吧。”

“我有點悶,先回去了。”

郝帥又問了兩句,但嚴銳之不松口,對方也只能作罷:“行,那你路上小心。”

嚴銳之點頭,從包廂離開。

可腦海裏卻滿是剛才的畫面。

賀年怎麽可以……出現在這裏?

他又不可能是這裏的會員,動辄六位數的酒他自然消費不起,可是……

他想起剛才對方跟自己擦身而過時身上的酒氣。

嚴銳之低着頭走着,還沒出門,就聽見隔壁的包間傳來起哄的說話聲。

“怎麽剛來就要走啊!”

“對,說好很久不見好好敘敘舊的呢?”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

然後就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不行,我真回去了,都是我的錯……”

包廂門沒關好,嚴銳之停下腳步,看見了裏面的光景。

數名年輕人圍坐在一起,其中幾個明顯是纨绔弟子的打扮,滿身名牌,而剩下的雖然穿着看不出,但周身也透露出一股非富即貴的氣質。

而中間那個面露難色,說什麽都要走的……

是賀年。

嚴銳之呼吸一緊,看來自己想的全都對上了。

他緊緊抿着唇,只聽見賀年好脾氣地說:“今天就放我一馬,是真的不行,我現在就得走。”

“不行!”

一個染着銀灰色頭發的帥氣男生直接搖頭:“多少次了,別找借口。”

另一個看上去知書達理的,說話相對溫和:“人不能言而無信。”

“我……”

“你今天要是——”

虛掩的門忽然被推開,嚴銳之冷着臉走進來。

“我帶他走。”

滿室驚詫的眼神都放在他身上,嚴銳之沒管,只是拽着賀年的手,聲音發冷:“你們要玩自己玩。”

“哎,賀年,這個是……”

他沒搭理,一步也沒停下,捏着賀年的指節已經用力到發白,而對方好像愣住了,順從地被他拉出大門。

“嚴先生……”

直到兩人走了一兩百米,賀年才戰戰兢兢開了口。

“你沒有什麽要說的?”嚴銳之停下腳步,但沒回頭看賀年。

嚴銳之很少生出這種憤怒的情緒,他甚至不知道哪裏來的火氣,他不知道賀年有多缺錢要做這種事,什麽時候開始的,這是第幾次,如果自己這次沒有碰巧遇到呢?

一些畫面湧入腦海,片刻後,嚴銳之才驚覺自己太過用力,手心也變得潮濕。

他倏地松開了手。

“你——”嚴銳之看着他,深吸一口氣。

想要指責,可只說了一個字又收了回去。

他沒有這樣的立場。

自己拉他出來做什麽呢?

可是……

“對不起,對不起嚴先生,”賀年身上還帶着黑加侖的酒氣,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咬了牙開口。

“——我要跟您坦白一件事。”

嚴銳之看着他。

面上與平日無意,只是眸光更冷,而嘴唇緊緊抿着。

賀年鼓足勇氣:“我,我今天跟您說的沒錯。”

“我确實不缺錢。”

嚴銳之感覺自己像在逼問對方似的。

賀年牙齒咬了一下下唇:“其實我是……”

嚴銳之看着他,只覺得現在的賀年還在嘴硬:“我真的是跟朋友出來,我,我之前——”

“算了。”嚴銳之忽然打斷他,“我不問你了。”

他松了這句口反而讓賀年身子更僵硬:“我沒有騙您,我……”

“我給你錢。”嚴銳之道。

他這句話難得氣息不穩:“如果你非要做這樣的工作。”

賀年原本滿臉內疚的表情變了,眼睫動了動,小心翼翼地看他:“……什麽?”

嚴銳之知道自己現在是一時沖動。

但既然開了口,也沒有其他餘地了。

“我給你錢。”他重複一遍,“反正誰都可以的話,那我來做你的主顧。”

“——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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