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郝帥還在滔滔不絕, 說了半天後發現嚴銳之一個字開口,還盯着手機看。
“出什麽事了麽?”他停下來問。
嚴銳之這才把手機屏幕按滅:“沒有,看了條新聞。”
“哦。”郝帥還是覺得嚴銳之現在的狀态不對, 又不敢問是不是跟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有關系。
倒是嚴銳之過來安慰他:“我剛才就是走神了,想了點事情。”
“什麽?”
“你說,”嚴銳之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會找郝帥咨詢這種奇怪的問題,“如果你之前跟人約定好了一件事, 但有一天那人不小心——你就當做不小心, 反正沒有惡意, 你會原諒他麽?”
這個概括未免有點抽象:“什麽約定?”
嚴銳之當然不好說是什麽約定,含糊道:“……反正沒有商業合作那麽嚴格的約定, 你類比什麽都行。”
“嘶……”郝帥皺着眉,“那我這樣理解成嗎?”
“什麽?”
“比如,我是說比如哈, 我跟你約定好了一件事, 我跟你吃飯, 你很護食, 跟我說不要吃你盤子裏的青椒,但我太餓了或者沒注意,反正就是把你的那一半吃了不少……”
郝帥對自己的類比非常滿意:“那你會跟我生氣麽?肯定不會吧。我就吃了你一個青椒而已诶!”
“……?”
嚴銳之食指跟中指撐着額頭, 他弄不懂郝帥是怎麽通過自己的話舉出這種例子的:“我不護食。”
“哎呀我這不是順着你類比麽!”郝帥說。
嚴銳之無語地看着他:“真挺像的。”
從奇怪的發散角度看,郝帥跟他那個一見如故的另一位文學泰鬥,果然有異曲同工之處。
“什麽?”郝帥不滿,“你又沒說是什麽大事!還不讓我随便編一下了?”
“沒什麽。”嚴銳之想到這裏, 剛才那個想法倒是不那麽重要了。
的确也不是什麽大事。
也沒有非要繼續生氣不可。
“好了, ”想通了的嚴銳之開口, “謝謝你, 青椒。”
“你今天真的有點怪!”郝帥啧了一聲。
嚴銳之充耳不聞,喝了一口對方剛才遞過來的咖啡,評價道:“太淡。”
“我在這兒弄過多少杯,現在開始嫌棄了?”郝帥不滿道,“那我是不是還要給你拉個花啊?”
“也不是不行。”嚴銳之難得有了點擡杠的興趣。
“那就拉一只小狗吧。”他還給出了要求。
“再見!!”
郝公子不伺候了,咖啡機也沒擦,也不在嚴銳之的辦公室躺着了,砰的一聲關了門回自己那兒去。
嚴銳之靠在椅背上,原本的一點煩悶被咖啡的香氣沖淡,他透過玻璃看公司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流和人群,手指卻還停留在手機屏幕上。
過了一會兒,他正想着要不就随便回一條,結果還沒等他考慮清楚,一直就閑不住的人又發來了消息。
【講道理:嚴總,您沒把我拉黑吧。】
【講道理:哦!沒有!】
【講道理:那就行,嚴總,您明天下午是有我們學校的課對麽?】
【講道理:我來不了,明天我們系有個籃球賽,我朋友給我報名了。】
嚴銳之心說自己也沒讓他上過自己的課過,怎麽現在他不來還報備上了。
他看着那幾行字微抿了一下唇,剛要打字。
【講道理:但您要是下了課順路或者無聊,就過來看一眼呗?】
【講道理:我投三分球特別準!】
【講道理:我知道您肯定在忙,沒事,您不回複我也行,我還可以當您答應了。】
【講道理:嚴總再見!】
不知道為什麽這人在社交軟件上還要跟人說再見。
他重新把目光轉移到工作上,拒絕回想剛才為什麽想要回複他。
畢竟就算自己不回複,賀年也能一個人說好久。
嚴銳之能稱得上朋友的也就郝帥一個,甚至當時自己都不覺得會跟郝帥成為朋友。
他回想着,因為那時候的自己話比現在還少,也不像現在這樣偶爾還會開開玩笑。
悶得要死,像塊石頭,一點也不讨人喜歡。
這是他對自己的評價。
他原本以為郝帥已經算是自己見過少有的話多且還能忍受自己的人,沒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現在居然來了個比他還厲害的。
至于籃球賽……
嚴銳之手指點着桌面。
他都要二十六了,怎麽可能對那種從未參與過的事感興趣。
所以第二天嚴銳之下了課站在籃球場外的時候,他思考着,是不是上次測試完會閑到出現在這種地方。
這節課賀年的确沒出現,不過在課間休息的時候,嚴銳之的确聽見了今天數學系跟隔壁軟件工程有籃球賽的事。
他篤定了,自己的确是太閑,不然當時也不會随口問了一句你們學校的籃球場在哪兒。
那學生還挺熱情,紅着臉說得很詳細:“有好幾處呢,比如東體育館和南邊的籃球場,您要是看今天的籃球賽呢就是在南邊的籃球場……”
說完那學生還問:“要不要等會兒我下課順路帶您過去啊?”
嚴銳之立刻沉聲拒絕:“不用了。”
于是一小時後,他站在不那麽起眼的場邊,看着熱熱鬧鬧的學生們,耳邊還充斥着兩方的加油聲。
“數學系領先八分了!!沖沖沖!”
“才八分,我們軟件工程的主力還沒上好吧,分分鐘就追回來的事兒!”
“笑死,我們數學系的主力也沒上!”
嚴銳之站在不遠處聽着。
還是回去吧。
年輕人的活動不太适合他。
只是由于嚴銳之本科就是軟件工程,心裏還是有那麽點兒微妙。
怎麽數學系的都打不過了?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計分板,完了,又落後兩分。
到了第二半時的休息時間,他正準備擡腳離開,就聽見不遠處的人群開始歡呼:“來了來了!數學系的主力!你們軟件工程是不可能追上的!”
說不清什麽心思,嚴銳之聽見這句話,還是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
一個過分熟悉的男生笑眯眯跟隊友擊了掌,然後對着同系的學生大方地打了個招呼。
陽光,英俊,有朝氣。
“……”
嚴銳之再一次思考自己來這裏的理由。
明明自己站的這個地方并不起眼,但對方還是看到了,他來不及別開眼,兩人目光撞上,他看見賀年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剛才那點跟隊友和同學打招呼的沉穩模樣完全不同,他拼命對他招手。
嚴銳之心髒懸了一下,他今天穿得低調,但還是生怕賀年在這麽多人面前直接叫自己“嚴總”。
不過賀年很快意識到了,沒發聲,只是用口型叫他:嚴老師。
然後就跑向了隊友。
周圍偶爾有一兩個目光朝他投過來,但都是善意的,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籃球賽上。
因為比分落後大,軟件工程的加油聲明顯更賣力,這個專業女生不多,不過集體榮譽重要,能請來的幾乎都來了,還舉着橫幅搖晃着,給自己系的隊員鼓勁。
他身旁都是炙熱又賣力的加油聲,球進了能聽見熱烈的歡呼,球沒進,就聽見對面熱烈的歡呼。
他來的時候是第三節 ,可原本說着一直要走的他,卻一直看完了第四節。
校園兩個字好像對他來說太遙遠,這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時光,原本只覺得可有可無,可現在終于遲來地體驗了一回,居然覺得這樣的感受并不壞。
雖然他現在站在軟件工程這邊,卻一直在關注數學系的球員。
想到這裏嚴銳之失笑,作為一個軟件工程的學長,他開始不關注比分了,開始看着場上的人。
今天賀年穿了件藍色的球衣,露出結實有力的小臂,有時候躍起投籃時還能看見一閃而過的緊實小腹。
而他跑動時偶爾會往場邊看,就像在找什麽一樣。
當他第三次往場邊看時,終于在對手的人群裏跟嚴銳之碰上了視線。
還來不及反應,嚴銳之看見賀年驀地露出一個笑來,但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比賽上,只是從這以後更加賣力,像是當最後一場來打一樣。
很快,随着對面數學系的人群中一聲驚呼,在伴随一聲哨響——
“三分!!進了!!”
對面爆發出無比欣喜的歡呼,而這邊就是一聲聲惋惜的嘆氣聲。
畢竟這是最後的時間了,後面的比分是扳不平了。
一分鐘,數學系已經提前慶祝起來,而賀年在無比努力地跑動着,在象征結束哨聲的最後時間,又投進了一個。
結局已定,這邊的人明顯興致小了許多,莫名沒了集體榮譽的軟件工程嚴學長,正看着場上歇下來的球員。
前一天那個說着“自己投三分很準”的人雙手撐着膝蓋,大概還是跑狠了,額頭全是汗,球衣的後背都濕透了。
有數學系的後勤過來給他遞毛巾,而他只是剛接過來,就不停往這邊看。
嚴銳之想把自己藏進人群裏,而賀年連汗都來不及擦,甩着那條毛巾就往這邊跑。
不知道是贏了比賽太興奮,或是別的什麽原因,他還無意識揮着手裏的毛巾,把一條好好的白毛巾轉成跟風車似的。
像小狗搖來搖去的尾巴。
“你來啦!”
可嚴銳之還是沒來得及走掉,對方就抓住了他,站在他面前一臉期待地叫他。
沒有叫他“嚴先生”,沒有叫他“嚴老師”,也不叫他“嚴總”,也不提上次兩人生氣的事,只是笑眯眯地說,你來啦。
嚴銳之的前二十六年總是兵荒馬亂,卻在此刻第一次感受到一點遲來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