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一次兩人之間的沉默蔓延了許久。
嚴銳之甚至分辨不出賀年那句話中的真假, 卻也不想再多說其他。
畢竟賀年那麽聰明,要是實在想裝傻,他一直要挑明了也顯得多餘。
“而且……”賀年還是那個最先打破沉默的人, 小聲解釋了之前的話,“不管是現在還是在公司,您都算是……我老板嘛。”
嚴銳之本來心情複雜,聽見他這麽半遮半掩的一句話倒是沒了那些情緒:“老板?”
他嘆一口氣:“你到底——”
“我知道您的意思!”賀年像是明白他要說什麽, 立刻打斷道, “我不是不自愛, 您當時自己說的,覺得這樣的關系還不錯。更何況……”
他謹慎瞥了嚴銳之一眼:“更何況我也不是見誰都叫老板的。”
嚴銳之這次被氣笑了:“那上次在那家會所, 那些不是你的‘老板’?”
“當然不是!”賀年振振有詞。
“那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嚴銳之逼問。
“我說我跟朋友一起您又不相信。”賀年狡辯着,還試圖把話題拉回來,“反正您錢給了, 還把我拽回來, 您可是我第一個老板。”
嚴銳之覺得跟賀年聊這個多少有點折壽, 也不氣了, 挑眉道:“那你還想有幾個老板?”
“嚴總,”賀年立刻順杆爬,“我保證, 您是第一個,也肯定是最後一個。”
“別罵了!”賀年說完還找補了一句,再可憐巴巴地看過來。
“……”
嚴銳之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來。
真是……
他閉了閉眼。
“賀年。”過了片刻, 嚴銳之重新開口。
他早已恢複了最初的冷靜, 低聲說了兩個字:“過來。”
賀年當然很聽他的話, 走到他的身旁蹲下。
嚴銳之怔了一下, 他的本意是想讓對方坐過來,結果不知是不是賀年心虛,沒好意思跟他并排。
但再說一次顯得刻意,嚴銳之沒糾結,就着這個姿勢垂眸看着他。
對方仰着臉跟他對視,嘴唇很輕翹起來,滿眼都是不摻假的澄澈:“嗯?”
大概是剛才聽見嚴銳之的拒絕有點急,賀年不知道什麽時候抓了一把頭發,此刻挨着發頂的地方有一小撮頭發微微有些亂,看上去毛茸茸的。
鬼使神差的,嚴銳之伸出一只手,很輕地替他撥弄了一下頭發。
也是因為這樣一個動作,原本還有些凝滞的氣氛也有了變化。
他的手想要離開,但賀年提前預料到了,一把抓住了嚴銳之的手腕。
對方的掌心帶着令人想逃離的暖意,這掌心曾經暖過他一整晚,僅僅因為覺得輸液會讓自己的手發冷,會不舒服。
“嚴總。”賀年也叫他。
“生日是什麽時候?”嚴銳之漫不經心地問。
他的确對賀年了解甚少,相關背景甚至一無所知。
“我一般過農歷,嚴總。”賀年好學生似的回答他,“因為是冬至,家裏人就可以一起多過一個節日。”
“是麽。”嚴銳之輕聲道。
冬至,原本聽上去就帶了點寒意。
可賀年卻像篝火一樣,都不需要貼得多近,就能感受到溫暖。
嚴銳之原本還想再問一些問題,至少能多了解他一點。
“嚴總,”賀年還主動彙報,“獨生子,沒有沾染過惡習,同學關系和睦。”
“我問你了麽你就搶答?”嚴銳之看着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笑,但聲音柔和了許多。
“我這不是怕您對我有疑慮。”賀年大言不慚地說,“您不問問我父母什麽的嗎?”
嚴銳之短暫地停頓片刻:“……算了。”
不管父母的事是不是跟他想要賺錢有關,但現在的問題已經跟當時不一樣了。
可是為什麽呢?
他望着賀年的臉,對方無意是英俊的,假以時日一定會更加耀眼。
嚴銳之想起對方跟自己說過的話,他的未來一定會光芒萬丈。
兩人還保持着這樣有些怪異的姿勢,像某種心知肚明的博弈。
“你在學校還挺受歡迎。”嚴銳之随意地說道。
“我跟您一樣,是個同性戀。”賀年立刻跟上,還補了一句,“學長。”
然而這兩個原本帶着一點緩和氣氛的字眼卻讓嚴銳之頓了頓。
“你也可以不叫我學長。”嚴銳之這次主動甩開了賀年的手。
“為什麽,您上次不是說是我們學校軟件工程系麽?”賀年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問道。
嚴銳之原本覺得過去的事情不值一提,可賀年實在是太執着了,他不得不看着他,無奈地做了一次輕描淡寫的剖白:“那些是沒錯。”
“但我在大三還沒開始的時候,就已經退學了。”
嚴銳之站起來,背對着他道。
“嚴——”賀年的聲音難掩震驚。
嚴銳之卻有了一點暢快感,像是終于卸下了一點不屬于自己的稱呼。
他沒回頭,透過落地窗看明明滅滅的川流燈火,繼續說一些自己都快忘記的往事:“我自己提的,好歹還能留個體面。”
“罪名是變态、打架鬥毆、同性戀騷擾同學造成不好的影響……”
這一次,嚴銳之說着終于轉過臉來,定定地看着臉色微微發白的賀年:“你還覺得非要纏着我不可嗎?”
“對了,”想到什麽似的,嚴銳之補充道,“也不用叫我老師,本來現在的身份只是客座教授,沒什麽職稱。”
他本來也不覺得這些事是什麽難以啓齒的恥辱,只是難免在小自己六歲的人面前開口,還是有些好奇他的反應。
客廳裏很安靜,像自己最開始提出結束這段關系時那樣。
如果仔細看,其實能發現賀年嘴唇微微發抖,但嚴銳之只是粗略掃了一下,沒去看他的眼睛。
“好了,那之前說的依然有效,當然如果你對我本人有意見,我可以把你的履歷推給另外的公司,不會耽誤你的實習。”
“那麽……”
後面的話他沒能說出來。
兩人距離本來就近,賀年只需要向前邁出一步,就能讓他們貼在一起。
事實上他這麽想了,也這麽做了。
他比嚴銳之高一些,站立時抱住他剛剛好。
賀年第一次不尊重主顧意願地攬着他,頭埋在嚴銳之的肩膀上,耍賴似的:“那不行。我可是手抄過服務細則的,沒好好履行您怎麽可以把我甩掉呢?”
嚴銳之拍拍他的肩膀想推開他:“我沒跟你聊這個——”
“要的。”賀年忽然囫囵蹦出兩個字。
“您剛才說要不要繼續纏着你,那我肯定要的。”他強調了一下自己的答案,“嚴總。”
“嗯?”
“而且嚴格算起來你也沒大我六歲啊,三歲一個代溝,你也就大我一又三分之二個代溝而已。”賀年開始搬出自己的歪理,“一般要三個代溝才有難以逾越的鴻溝,而且您看你多厲害,現在還有這樣的成就……”
眼看他越扯越遠,嚴銳之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賀年把他抱得更緊,胸腔的振動穿過薄薄的衣料,讓嚴銳之有些發暈。
“沒什麽。”作為被包養對象的人還在垂死掙紮,“反正您得讓我售後吧。”
賀年終于抱夠了,把頭移開,看着他,“那你不讓我叫學長,我叫您哥哥吧。”
嚴銳之皺眉拒絕:“亂叫什麽。”
“上次在醫院又不是沒演過兄友弟恭。行麽?”賀年看上去很認真,剛才那些自我剖白的話像是對他沒有任何影響,還目光灼灼地叫他,“哥哥。”
嚴銳之抿着唇,卻終于敗下陣來。
明明都差不多說開了,明明繼續拒絕賀年也拿自己沒辦法。
但心裏總有個聲音,說,也無所謂,既然他那麽堅持,那就這樣吧。
他看着賀年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微粉的耳垂,伸手輕輕碰了碰。
跟他的掌心溫度一樣,嚴銳之短暫地出神,想到。
他的手指往下移,輕聲說道:
“随便你。”
終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賀年臉上的喜色沒藏住:“那您要不要吃晚飯?現在做可能來不及,您看我是幫您下去買還是——”
“賀年。”
嚴銳之忽然打斷他。
從第一次之後,他其實不常提得如此主動,生病的那個周末,也是氣氛到了自然而然發生的。
賀年剛擡起頭,就聽見嚴銳之音色泠泠地對他說:“我們做吧。”
“別吃飯了。”他擡手碰了碰賀年的頭發,毛茸茸的,觸感很舒服。
“抱我去床上。”
“我——”
賀年怔住,然而嚴銳之不想再等他廢話:“你不是什麽都聽我的?”
重新燃起的暧昧像一場森林中一場無端的烈火,散落的火星迸進眼中,卻不落入心裏。
人類終究也是會趨于本能行徑的動物,知道什麽樣的事能忘掉不必要的麻煩,一起陷進須臾的快樂裏。
嚴銳之仰面躺在床上,眼睛裏映着明黃的夜燈,嘴唇上有一排微微凹陷的齒印,他略一向後靠去,手卻抓着賀年的頭發。
“你不用……這麽……”發出的字句被動作揉碎了,他無意識地咬着自己的手腕,想阻止賀年,想說不必做到這一步,反正他們本來就是互相取悅的關系。
賀年目不轉睛地看他,聲音也帶着點喘:“您是我的主顧。”
他重新埋下去,嚴銳之腰在那一霎弓了起來,發出一點浸濕夜色的聲響。
他抓着賀年的背,歡丨愉越甚,眼前的一切就越顯得模糊。
“嚴總,我學習能力很強的。”
賀年終于從短暫的停頓中擡起頭來,嘴唇和眼睛都很亮,一直盯着他,聲音卻很輕。
“您不誇一誇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