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懲罰

蘇小小見不得沈念這樣, 是想安慰沈念什麽的,她實在是太心疼這個孩子了, 可好不容易穩定了情緒開口的時候卻被梁春朝攔下了:

“我們出去跟大家打個招呼,讓梁秋在這裏陪小念就行。”

蘇小小想想也是,她就算再安慰也是沒什麽用的,而梁秋是他同齡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也知道他在意的是什麽, 而有些話怕是也只能跟同齡人說,于是便出去了,囑咐梁秋好好陪着。

大人離開後,沈念又回到牆邊冰棺旁邊的位置要跪下, 顧執撐了他一下:“念念, 別跪了行不行?你腿要受不住了。”

梁秋聞言看了一眼顧執, 然後二話不說的掀起了沈念穿着的孝衣,捋起了他的褲腿, 看到了青紫一片的膝蓋, 瞬間又紅了眼睛,也顧不得他是不是難受就罵了起來:

“你這麽做給誰看?你是在懲罰自己嗎?這樣有什麽意義?沈叔看得到還是能讓他活過來?”

顧執看不得誰跟沈念喊,下意識的就要反駁甚至要動手,可還沒有動作就被梁秋瞪了回來:

“你不滿什麽呢?要跟我動手?行啊, 我也想跟你算賬呢, 你不是說能把沈念照顧好嗎?這他媽的都要殘廢了, 你就這點能耐?”

顧執被梁秋怼啞口無言, 從來沒有這麽憋屈過, 可梁秋說的又似乎是對的, 他的确沒有把沈念照顧好, 沈念現在會這樣自責自我懲罰,都是因為他當初攔着他的原因。

沈念被梁秋強行帶回了房間,近乎是強壓着讓他坐在了床上,坐下來的那一刻雙腿的不适讓沈念的動作頓了一下,顧執已經直接拿着醫藥箱過來了,搬了個椅子坐在沈念的面前,小心翼翼的擡起他的腿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給他上藥按摩。

應該是很疼的,可沈念卻由始至終沒有蹙眉,就好像他根本感覺不到一樣。

梁秋站在一旁看着沈念這個樣子,又覺得自己剛才實在是太不溫柔了,怎麽着都不該在沈念這個時候對他發脾氣。沈念在想什麽,走過來的路上不知道,剛才不知道,但現在他卻都已經明白了。

“我從走進蒹葭巷開始到進小院,聽到不少人都在讨論你,說你這個做兒子的實在差勁的很,爹沒了,連哭都不哭一聲,跟養了個白眼狼一樣。”

顧執的動作頓住,看向梁秋,梁秋沒理會他,繼續說道:

“這些話聽在你的耳朵裏是不是有一種爽快的疼感?你覺得是你做錯了,可是由始至終沒有人怪你,但你過不了心裏的那一關,所以才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自己嗎?讓他們說你,罵你,誤解你,是不是能讓你痛快一點?”

沈念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是被戳中了什麽,卻依然沒有什麽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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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秋蹲下身來看他:“小念,這不是你的錯。”

“怎麽不是我的錯?”沈念看着梁秋:“這就是我的錯。”

“你錯什麽了?你也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要是知道……”

“其實我知道。”沈念打斷梁秋的話,看着他。

梁秋愣了一下,沒說話。

“從我接到陳叔電話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爸肯定很嚴重了,陳叔說他是沒辦法了才給我打的電話,兩次病危通知書代表什麽,我就算沒經歷過也知道個大概,更何況是腦出血這樣的病,我心裏很清楚,我不去的話,怕是見不到他最後一面了。”

“可我還是沒去,顧執一攔我,我就動搖了。”

“梁秋。”沈念說:“那個時候,我的的确确是覺得高考更重要的。”

梁秋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我不過是低估了我爸對我的重要性,我原本以為我們常年不在一起,彼此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他之前還做了那麽多讓我失望的事情,我和他之間應該是沒什麽感情的,即便我始終把他當成我的父親。”

“可他走了我才清楚,我其實比想象中更在乎他。”沈念笑看着梁秋:“我不是他的親兒子,他卻能做到在生死關頭都不打擾我高考,我被他養了17年,可我卻覺得高考比他的命還重要,他沒生我,卻養了我,都說無生有養無以為報,可我為他做過什麽呢?什麽都沒做過,他在外那麽辛苦,忙的沒日沒夜,我連個電話都沒給他打過,我從未關心他一句。我身邊的這些人,包括蘇姨梁叔都覺得我受了苦,可誰知道他的苦呢?”

“我一直放大自己的難受和悲哀,把自己搞的好像所有人都欠了我,可我爸不也是一個人嗎?在外面飄着,回到家我也給不了他溫暖和體貼,他說過我什麽嗎?從來沒有。”

“你知道嗎?他當初把顧執丢給我是因為他生病了,怕自己随時倒下我沒錢上學,怕我吃苦,所以這兩年才拼了命的掙錢。”沈念說:“其實我當時發現他有些奇怪,可我卻下意識的忽略了,我認為那不是我該管的事情,如果我當時多問一句,今天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如果是你的話,梁秋,你會對我失望嗎?”沈念笑了聲,在梁秋出聲前截斷了他的話:“我很失望,我對自己很失望,我原諒不了自己。”

不管沈念的情緒如何,不管他的嗓音是不是難聽到了極致,他能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不管是梁秋還是顧執都淺淺的松了一口氣,人就怕憋着,什麽都藏在心裏,不管多壞的情緒,說出來了,總是要好一些的。

梁秋無奈的嘆出一口氣:“小念,沒用的,你不原諒自己有什麽用呢?且不說我覺得你這麽沒什麽錯,就算有什麽錯,沈叔這麽多年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待你,這不就說明他從來沒怪過你嗎?”

“這就是我原諒自己的理由嗎?”沈念看着梁秋,似乎有些不太理解:“因為他不怪我,所以我可以裝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其實我不是不想哭,我是真哭不出來,他不會喜歡我這假惺惺的哭聲,我自己都覺得讨厭。”

“有意義嗎?”梁秋看着他:“沈叔生着病也要為你攢下錢,不就是因為愛你疼你嗎?你這麽做,對得起他嗎?”

“那是他大概被我僞善的外表騙了,如果他知道我真實的模樣,還會這麽做嗎?”

梁秋發現沈念鑽進了一個死胡同裏,無論怎麽拉扯他,他都不會出來,他認定了是自己錯了,認定了自己應該受到懲罰,認定了要這麽做。

梁秋對這個朋友最深的了解就是知道他決定了的事情很少再改變,當即也就不勸什麽,從地上起了身。或許是屋內太憋悶了,他看了一眼從一開始就沒說過一句話專心為沈念揉腿的顧執,轉身出去了。

顧執什麽話都沒有說,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們剛才的談話,他還是最初的模樣仔仔細細的專注着沈念的腿。

大概是很長時間沒說過這麽多話了,加上高燒之後嗓子就沒徹底好起來,如今只覺得像吞咽紗布一樣的難受,顧執放下他的雙腿,走過去書桌旁給他倒了一杯水遞到了他的面前。

沈念喝了,卻又開始發呆,等他察覺到有人握住自己另一只手的時候,顧執正蹲在自己的面前仰頭看着自己。

“念念。”顧執輕聲說:“沒關系的,如果下地獄能讓你好受一些,我也陪着你,你不會孤獨的,不會一個人的。”

沈念看着顧執,許久都沒有說話。顧執沒有等到沈念的回答,淡淡的笑了下,問他:

“念念在想什麽?”

沈念在想,這樣卑劣的自己真的值得一個人只看着自己,只為自己嗎?縱然顧執是個小瘋子,可他的瘋和壞都是坦坦蕩蕩的,而不是像自己一樣。他或許是不值得的,或許那麽多年的孤獨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就該是孤獨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因為他讓顧執留下來,所以才造成了今天的悲劇呢?或許當初在寂寞裏崩潰消散的,應該是自己。

“你跟着我也跪了兩天了。”沈念說:“也上上藥吧。”

“我不疼。”顧執說:“我就擔心念念疼。”

沈念沒說什麽,抓起了他的胳膊讓他坐在了床上,自己卻起身坐在了他剛才坐過的椅子上,讓顧執的雙腿放在自己身上,顧執下意識的抗拒了一瞬,卻被沈念的一個眼神就制止了,他把腿放了上去,卻不敢太用力,沈念似乎有感覺,往下用力的壓了壓。

夏天的褲腿比較好撩起來,沈念往上扯了一下就看到了顧執的膝蓋,比自己的好不到哪裏去,沈念沒說話,拿過剛才被顧執放在旁邊的藥油,為他輕輕柔柔的按摩着。

顧執一直看着沈念,而沈念也知道顧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兩年多的時間了,他早就習慣了,也經歷過無數次了,卻在今天感覺到了有些不适。

他突然的有個問題想要問問顧執,只是話才剛到了嘴邊,梁秋就又一次邁步進了屋,沈念擡頭看過去,察覺到了他的欲言又止,而梁秋在和他對視幾秒之後終于出聲,他說:

“小念,你媽游曉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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