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思華
這日,朱思卉正在房裏看書,忽然便聽見三妹朱思甜的驚叫聲,她以為出了什麽事,出門一看,見朱思華和朱思甜抱在一起。
思華的臉上出現了難得的溫潤,她放下包袱,上前拉住了思卉的手,“長姐,拜托你個事。”
“你說。”
思華笑得十分燦爛,“我想去外祖家小住,不知是否方便。”
姐妹一場,她不能不幫,“出什麽事了?父親要将你許給何人?”
“一個左衛将軍。”思華從小就看不起思卉溫吞母女的性子,但是沒想到,這個木頭人竟然這麽快就猜到自己離家出走的原因。她不希望思卉管太多,但是現在有求于她,實在不好隐瞞。
“哪個左衛将軍?”
“我也不知道,是新晉的。”
“你逃婚一事,事關重大,我總得問清楚。”
“長姐,若是不方便,就算了。”思華臉色頓時凝固,她知道朱思卉的性子,最後一定會出手相幫。但是,她不想透露任何信息給朱思卉。倘若朱思卉知道辛太後封賞自己的小侄兒為左衛将軍,不多時,就能抿出其他信息。對于這樣一個注定不能成事的人,她沒必要白白浪費這麽大一個人情。
“那你再好好想想吧。”
聽到朱思卉這麽說,朱思華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這塊木頭什麽時候變得硬氣了?她當自己是什麽東西,哪怕沐府将來東山再起,也沒她什麽事。
“姐妹一場,你若是不想幫我,我也不會強求。”
“那你們先聊。”朱思卉轉身進了內室。
“什麽東西!”朱思華小聲罵道。
接下來,思華和思甜在堂屋裏歡聲笑語,兩人聲量一個比一個高,攪得思卉沒辦法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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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卉難過極了,她走出房門,來到鄉下的小河邊。
小時候,她就能隐隐感覺出來,朱思華是個自私透頂的人,只不過那時沐府權勢在握,她就算骨子裏很輕慢,也不會表現得太明顯。其他幾個姐妹也是一樣,她們不約而同地都對朱思卉有所保留。她總是想不明白,明明父母都是品行極為端正之人,而她和母親也總是盡可能照顧姨娘庶妹,為什麽她卻感受不到姐妹親情。
而現在,她總算知道原因了。她一直以為父親是個坦蕩蕩的忠臣、情深深的夫君、愛拳拳的父親。從前,父親總是過度寵愛母親和自己,而對姨娘庶妹則相對苛責。他總是在姨娘庶妹們面前強調,正室和嫡出是正統,是法理,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妾室和庶出必需毫無保留地尊重、愛護。她有時覺得父親不該如此,便委婉勸誡父親要一視同仁、雨露均沾,而父親好似受到了什麽鼓舞一般,繼續誇大尊卑之別,完全貶低、漠視姨娘庶妹的存在。是以,她的內心總是感到不安,覺得母親和自己霸占了父親太多的寵愛。
她能感覺出來,姨娘和妹妹們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思,但她們卻無法理解、認同,總覺得自己太傻。
難道在這個家裏,重感情也是一種錯嗎?
這時,遠處了官道上揚起了煙塵,朱思卉遠遠望去,不知來者何人。
待離得近了,馬上之人勒住了缰繩,疾跑至朱思卉身旁,躬身道:“末将褚南庚,奉韓王之命,前來給朱姑娘送信。”
“将軍辛苦了,有勞将軍不遠千裏前來奔走。”
朱思卉拆開信一看,心中有了計議。“将軍,容我回信。”
朱思華見朱思卉回來,藐了她一眼,朱思甜連忙勸阻,而朱思卉則恍若不聞。
朱思華才不稀罕朱思卉幫她呢,她自己去找朱思卉的外祖也是一樣的,這些文人最是重禮節,無論如何一定會護她這半個外孫女周全,只不過拿着人家親外孫女的書信,會更方便些罷了。
不出片刻,朱思卉出了房門,“二妹,你同我來。”
朱思華嘴角一揚,跟了過去。求她一次不成,好臉色就一定沒有。
“二妹,我知道你心中有丘壑。倘若你願意,可拿着我的親筆書信前去韓國,褚将軍就在官外面等着。”
朱思華接過書信,“長姐,謝了。對了,臨走前,父親說想看看你,希望你能回去一趟。”
朱思甜聞言,驚呼出聲,“那我呢?”
“這就不知道了,父親只是點名讓長姐回去。畢竟,長姐是嫡出。”見朱思甜面上一黯,朱思華又道,“瞧你這委屈的小臉,父親雖然只提到了長姐,但是我覺得父親可能希望你們二人都能回去,父親又不是個偏心的人,沒理由只召回長姐,不管你這個可憐蟲。”
朱思卉淡淡道:“我不想回去。”
朱思華點點頭道:“我早猜到了,大姐果然不願意回去,但是這是父親的命令,我只管傳達父親的意思,執不執行,就看你了。”她知道朱思卉不是個好糊弄的,也沒打算多用力去撒謊,擡眼看了眼屋外,“天色不早了,長姐,我想早點起程。”
朱思卉将她引薦至褚南庚面前,“将軍,這是舍妹朱思華,殿下所提之事,我已經在信中答複,望将軍将舍妹和信件一起帶回,殿下自有安排。”
思華離去之前,朝朱思卉道:“長姐,今日之恩,我銘記在心,他日一定會報答!”
思卉心想,二妹似乎篤定自己日後無法入主後宮,因此從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她前來求助,自己幫她,能幫則幫,不能幫,她也絕不勉強。她似乎并不是個知恩圖報之人。所以,剛才那番話的意思似乎是,“你回京救柳氏,我一定會報答。”
雖然思華言出必行,只要承諾過,就一定不會食言。但她并不稀罕思華的報答,也不喜歡思華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所以,她決定不理會思華的“脅迫”。柳氏那樣恩将仇報,死了也是活該。
待思華離去後,思甜開始滿屋子發洩不滿,她時而踢門框,時而将椅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思卉被她攪得不安寧,出聲勸道:“你想回去,便自己回。”
朱思甜嘴角一陣冷笑,“呵呵,長姐,這就嫌棄我了?”
“你的心思總是這麽單純,別人說的話,你能不能多想一下?你這樣,将來是要吃虧的。”
朱思甜被她這麽一說,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心中有所內疚,但嘴上不肯服軟,“你既天資聰穎,何不點撥一下你這愚鈍的妹妹。”
“倘若父親真的召回你我,思華一進門就該說了,何苦等到将要離去之時,才語焉不詳?”
“知道你聰明,能別賣關子了嗎?”朱思甜心中氣急,沐氏和朱思卉總是一副高高在上
假惺惺的姿态,她們總是故意向父親求情,祈求父親多給庶女們一些關愛。而她們越是這麽說,越是會喚醒父親內心深處根深蒂固的三綱五常之論。事後,這對母女還總是一臉歉疚,她們是既得利益者,動動嘴皮子,使使激将法,便能輕易剝奪所有的資源。生在朱府真是悲哀,名為庶女,實為奴婢。
古代那種重嫡輕庶的論調早就過時了,有無數庶出的文人志士畢生都在抨擊這種陋習。父親本就迂腐,經沐氏母女一激将,更是不近人情、不可理喻。一開始,她也曾被沐氏虛僞的嘴臉蒙蔽,以為沐氏是天底下最好的嫡母,直到後來,才漸漸發現,自己的想法多麽可笑。
朱思卉算哪門子的長姐?她生來就擁有那麽多,高興時便施舍自己三瓜兩棗,不高興時便嘲笑自己愚笨。
“你自己想想,二姐離家出走,父親會作何反應?”
朱思甜腦子一轉,立即想到柳氏。“你不願意出手相救,我也理解。如果我是你,我也不會救柳氏。”她說得真情實感,“沒關系,你已經幫了思華,她如果因為此事埋怨你,是她的問題。天底下沒有什麽應不應該,只有值不值得。”
朱思卉頭痛欲裂,她重新坐到書桌前,卻無論如何再也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