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別走

第9章 別走

浴堂,元鳶靠在沐桶裏。

氤氲的水汽浮起,白皙纖長的手臂附上一層細細的水珠,滿頭青絲垂至水面,水珠子自肩頭的蝴蝶骨滑落,打在水面的花瓣上。

脖頸仰起的線條流暢又優美,分明的鎖骨裏盛着水和花瓣。她似是睡着了,眉眼低斂,不發一語。

屏風外随侍的丫鬟聽着裏頭半天沒有聲響,試探地喊了一聲:“姑娘?”

沒人應,丫鬟吓得心都縮了縮,将軍可是吩咐過必須好生照顧好這位姑娘的,要是出了什麽事,她可擔待不起。

她急忙走進來,見元鳶只是靠在浴桶裏睡着了,松了一口氣,走過去附耳輕喚:“姑娘,醒醒,小心着涼。”

濃密蜷曲的睫毛輕顫,似蝴蝶牽動翅膀,那雙迷蒙的眸子緩緩恢複生氣。嘩啦的水聲劃過,元鳶坐直身子,脖頸隐隐發酸,她這才想起自己還在沐浴。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竟然就這麽睡着了。

元鳶仰起下颌,鎖骨殘留的花瓣簌簌落下:“多謝。”

丫鬟遞來幹淨的帕子,元鳶搭着她的手起身。白皙的足尖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挂在腳踝的銀鈴叮當甩下幾滴水珠,那錦緞似的青絲淩亂地貼在白璧無瑕的背上。

丫鬟臉上驀地發燙,難怪她們将軍這麽多年單單留下了這位姑娘,這等姿容,真是讓她一個女子瞧了都要臉紅。

元鳶接過新的衣裳穿上,是一件水藍色的襦裙,丫鬟在身後用帕子替她拭去發絲的水漬。

她将目光落向紗窗外,兜不住的日光透過窗戶映在地面上。

她不知這到底是哪裏,應當不是威遠将軍府,那裏她太熟悉了。她想了想,這裏應當是謝錦衣的別院,雖不知具體所在,至少還是在上京城裏。

若是能出去一趟就好了,如今待在這院子裏,謝錦衣哪裏也不讓她去,可她實在放心不下她阿姐,還有她爹爹。

Advertisement

想到尚在牢獄的爹爹,元鳶的眸子裏便湧出了水光。三個月了,已經整整三個月了。

聽說那牢獄裏又冷又潮,連一床蔽體的薄衾都沒有,爹爹在裏面不知正遭着什麽樣的罪。

當初罪名來得太快,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可現在想想,漏洞太多,怎麽就憑一封書信,甚至連查都沒有細查就斷定了她爹爹是先太子的逆黨?

她元家世代清白,她爹爹更是對陛下忠心耿耿。這勾結亂黨的罪名她不信,也不能接受。

可她什麽證據都沒有。

元鳶的心又墜到了底,勾結亂黨,輕則流放,重則枭首。阿娘已經去了,難道她還要再一次眼睜睜地看着爹爹……

不,無論如何,她至少得去見爹爹一面。

可她一無權勢,二無重金,如何能進監牢?

現在有這個能力的只有謝錦衣,可他會幫她麽?

元鳶搖頭,他怎麽可能會幫她?他上次走的時候是那般生氣,也許以後都不想再見到她了。

就算她沒有惹怒他,他又憑什麽冒着風險幫她一個罪臣之女。

這個想法實在太過天真,可她現在還有別的選擇麽?

謝府,門口兩座石獅子高昂着頭。馬蹄聲遙遙傳來,一前一後停在門口。

謝錦衣翻身下馬,十二跟在他身後,立即有小厮迎過來,替他們将馬牽至後院。

“二表哥。”站在門口的藍衫青年一見着他,立馬笑逐顏開,一面踏下臺階,一面向他靠近。

謝錦衣卷着馬鞭,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應了。

藍衫青年向他拱了拱手:“早就聽老太太說二表哥今日回府,洪玉特在此候着。”

按理說,這時候換了誰都該客套兩句道一聲謝,謝錦衣卻是巋然不動地:“哦——”

藍衫青年略感尴尬,又道:“二表哥剛從漠北回來,一路舟車勞頓,定是辛苦了。”

謝錦衣接話:“談不上剛回來,有半個月了。”

藍衫男子臉上的笑頓時僵住,咽了咽喉頭。這回還沒開口,謝錦衣倒是想起主人的身份了,禮貌又客氣地問:“你是?”

“撲哧”身後的十二憋不住地笑出聲。

不笑則已,一笑那藍衫青年的臉就跟被燙着了,紅了遍不說,連臉都擡不起來。

他剛剛的态度越熱情,這會兒臉上就越疼。馬屁拍到馬腿上不說,一句話堵得他像上門打秋風的。

雖說他們宋家确實只是和謝家老太太沾了點遠方親,可宋洪玉沒想到,謝錦衣竟然真這麽不留情面。

誠然,謝錦衣是給他留了面子的。若是換了旁的不認識的人,他是一句話都不會跟他說的。

見藍衫男子不說話,謝錦衣越過他便往正門去了。

剛進門,老太太身邊的常嬷嬷便早早地候着了,道:“将軍,老太太請您先去她屋裏坐坐。”

進了門,老太太已經在榻上坐着了,丫鬟在一旁烹茶。見謝錦衣進去,老太太露出笑臉。

“錦衣,你可瞧見門口的洪玉了?”她囑咐人将茶水倒好,道,“那孩子熱忱,說要同你敘敘舊。我怕你不記得他了。他祖母是我遠方表姐,按輩分,也該喊你一聲表哥。”

謝錦衣端起茶杯,“嗯”了一聲。

老太太又道:“你這幾日一直在別院,我沒來得及同你說,我祖地的表姐一家升遷到了京裏,這是好事,往後兩家人可以多多照應。今日他們阖家來咱們這兒用個晚飯,你待會子若是無事,也去作陪吧。”

老太太撫着手上的佛珠,小心地瞧了他一眼,怕他不悅,卻還是斟酌着說了出來:“我表姐家除了剛剛你見過的孫兒洪玉,還有一個孫女——”

“這些瑣事祖母安排就行,不必過問我。”謝錦衣沒等她說完,便将茶杯擱下。

雖被他打斷,老太太心裏不大高興,可看樣子,他待會兒會去作陪,到底沒掃了她這老臉。

她可是打算好了,她表姐家的那個笙玉,模樣端正,年方十七。她父親又剛剛高升,無論從哪個方面都滿足她對孫媳婦兒的要求。

反正只要不是那個元家二姑娘就成。

老太太又問:“今夜可還要去別院?”

謝錦衣未答,袖袍下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半晌才緩聲道:“這幾日我會搬回府裏。”

一聽這話老太太高興了,看來她這個孫兒是回心轉意了,認清了那個元家女的真面目。

想想也是,那種狐媚子,初時新鮮,哪兒能留住正經男人。

這不沒兩天她家孫兒就膩了。

轉眼間,宴席要開了,謝錦衣起身的時候,十二突然進來,附耳道:“将軍,別院來人了,說元姑娘病了。”

老太太正轉過身喊着謝錦衣一道去入席,可回頭的時候哪兒還有他的人影。

她忙問旁邊的嬷嬷:“二公子人呢?”

嬷嬷戰戰兢兢地答:“二公子他好像……好像是回別院了。”

老太太一聽,頓時氣血上湧,直沖得她頭暈氣悶,又是別院那個禍水。

她真真是要被氣死了!

謝錦衣回別院的時候,下人們正手忙腳亂地從屋裏進進出出。

見着他來了,立馬低下頭:“将軍。”

謝錦衣皺着眉:“大夫呢?”

下人被他的氣勢吓到,抖着嗓子:“太,太晚了,大夫已經歇下了。”

其實因着沒有他的準許,哪個敢去請大夫。

有那麽一瞬間,那下人感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要将他給剜了。

“那就把他叫醒,提過來。”

謝錦衣沒有時間去理會他們,徑直入屋。

他剛剛進去,便聽到了一陣時重時緩的咳嗽:“咳咳……”

床榻上卧着一個嬌弱的人,纖細的手搭在身側,身上已經蓋了好幾層被子,仍在喃喃地喊着:“冷。”

謝錦衣極力壓着心底的戾氣:“怎麽回事?”

丫鬟連頭都不敢擡:“姑娘中午說乏了,飯都沒用便睡下了,奴婢記着姑娘沒吃飯,晚膳的時候便來叫她,誰知……發現姑娘身上燙得厲害,肯定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着了涼。”

竟然從晌午一直到現在才被人發現,這些人到底在幹什麽?

謝錦衣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此刻也沒心情去遷怒旁人:“我知道了,大夫來了,把藥煎了立馬送過來。”

丫鬟道了聲:“是。”急忙下去催促廚房的人。

謝錦衣快步走到床榻旁,眉眼陰沉地看向榻上的人。

“連病了都不知道,元鳶,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蠢?”

還是你料定了這樣我就會來找你?

元鳶似乎是燒糊塗了,只能無意識地蜷縮着身子喊:“冷。”

她的臉本就偏白,如今褪去血色,更顯得憔悴可憐,睫毛盈着淚珠,像剛落過雨的梨花,怕是風一吹,就要從枝頭搖搖欲墜。

謝錦衣閉了閉眼,坐到榻旁,擡手為她試溫,手指抵到額頭時,被滾燙的溫度灼到了。

燒成這樣,為什麽不早點說出來?

手指忽地覆上一片溫熱,謝錦衣将目光下移,元鳶将面頰貼在他的手指,聲音似嗔似嬌:“冷……”

謝錦衣冷冷地看着她:“最後一次。”

他将她被子裏撈出來,伸手摟住她。她是那樣清瘦,又病得糊塗了,不像平時那般推拒他,反而乖順地躺在他懷裏。

懷裏的人像是尋到了依靠,将小臉貼在他的胸膛,呼吸漸漸平穩,也甚少喊“冷”。

“哐哐”的敲門聲響起,丫鬟在門外道:“将軍,藥煎好了。”

“給她喂藥吧。”

謝錦衣看了一眼懷裏的元鳶,終是狠下心将她放回榻上,起身往外走,可他還沒有走幾步,尾指便被人勾住。

那般軟綿無力,卻又灼熱:“別走好不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