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軟肋
第34章 軟肋
刑部大牢。
謝錦衣由着獄卒帶路,幽閉狹窄的通道兩旁是林立的監牢。穿着白色囚服、死氣沉沉的犯人們躺在草垛上,聽到腳步聲不少人都擡起頭看過來。
肮髒、陰沉、了無生氣,這就是座大牢裏的犯人們的模樣。
潮濕悶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謝錦衣面不改色,直到獄卒在最裏間的牢房停下,轉身恭敬地道:“将軍,昌平侯就在這裏。”
見謝錦衣不欲與他多言,識趣地道:“小的将牢門打開,您且進去審問,想審多久都成。”
他又嘿嘿笑了兩聲,将鑰匙掏出來往前幾步去開了牢門。
鎖眼轉動的聲音讓端坐在草垛上的昌平侯擡起了微阖的眼。
他年近五十,兩鬓微白,卻因天生一副書卷氣而不甚顯老,一身洗得發白的囚服穿在他身上也端得比別人更為精神矍铄。
發冠齊整,鞋底幹淨,饒是到了窮途末路,也不損文人儀态。
獄卒的聲音傳來:“侯爺,審問的人來了。”
昌平侯神色未變,也沒有起身,只當是來提審他的人。直到暗處走出一身白袍的謝錦衣。
哪怕是過了五年,他仍是一眼認出了當初的謝家小二。
是他,又不像他。
當年的他可不會有這般讓人看不透的眼神。
昌平侯神色微怔,顯然是沒想到出現這裏的會是謝錦衣。不過轉瞬,他又收回了目光。
他知曉謝錦衣如今做了鎮北将軍,也隐約能猜到他此行的目的。
他元家與謝家當初鬧得體面全無,難看至極,生生将最後一點情分也折斷了。早幾年謝錦衣初露鋒芒時就對他不甚客氣,今時今日身份颠倒,謝錦衣若是來落井下石他也沒什麽話可說。
謝錦衣先打破了沉默,說出的話卻不甚客氣,甚至是暗含譏諷:“看來侯爺在這裏待得還不錯。”
昌平侯不為所動:“自是比不得謝小将軍年輕氣盛。”
謝錦衣呵笑了一聲,聽起來沒在意他話裏暗藏的譏諷。
昌平侯似乎沒有理會他的意思,他也不嫌髒,自顧地在昌平侯面前的草垛坐下。
兩腿盤踞,兩手搭在膝蓋上,這樣随性的坐姿讓一向頗為講究的昌平侯暗暗皺眉,果真是軍營裏習來的匪氣。
謝錦衣當然也注意到他落在自己腿上的目光,他沒管,反而歪了身子單手托腮地與他對視。
昌平侯不欲與他多言:“今日謝将軍來審問我,恐怕是要敗興而歸了。”
謝錦衣揚了揚眉尾,似乎意外他的話:“我可沒想從侯爺嘴裏問出什麽,只是在想侯爺為何這般想不開要去勾結亂黨,這可是抄家滅門的重罪啊。”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确實直接将昌平侯與勾結亂黨的罪名挂上了鈎。
昌平侯皺緊眉頭:“你如此草草定罪?難道這些年你在軍營裏習得的就是這般作風?”
都道他謝錦衣這些年功成名就,如今看來真是浮名虛利污濁人心。
“問不出來,可不就只能直接定罪了?”謝錦衣的語氣懶散,像是在與他閑聊,“不過,若是侯爺能說出幕後主使,興許還能得個流放之罪,茍且偷生,待來日遇到大赦,也不是沒有回京的可能。”
昌平侯閉上眼,只當眼前沒有人。
他是受人陷害,命該有此一劫。那人要他的命,說什麽也于事無補。
只可笑他忠心為國,到如今落得妻離子散不說,還要受個豎子小兒的嘲弄。
謝錦衣知道他不肯輕易開口,笑了笑:“侯爺不在乎自己的死活,難道也不在乎自己的女兒?”
提到女兒時,昌平侯倏然睜開眼,連眼神都淩厲了幾分,看着謝錦衣篤定的笑意,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話音裏的溫度驟降:“你對鳶兒做了什麽?”
當年與他退婚的是元鳶,最有可能遭到他報複的也是他的鳶兒。
謝錦衣擡肩:“對我那個背信棄義的前未婚妻,您覺得我還能做什麽?”
昌平侯怒了:“謝家小兒,你敢!”
謝錦衣低頭輕笑:“我不僅敢,我還真那麽做了,您女兒現在就在我府上,給我做了個暖床丫頭。”
“你!”昌平侯怒不可遏,擡手要掐他,卻因雙腳戴着鐐铐而沒法近謝錦衣的身。
昌平侯沒法掐他,一改平日的莊嚴,忍不住痛罵:“虧得我沒将鳶兒嫁給你這陰險小人,你若要洩憤只管沖我來,遷怒到一個弱女子身上,你又算什麽男人?”
謝錦衣靜靜地聽他罵完,等他罵得喘氣了才不急不緩地道:“侯爺莫不是在牢獄裏關糊塗了,您犯的可是謀逆之罪,自身都難保了,還拿什麽去顧及自己的女兒?”
昌平侯的怒火郁結在喉頭,擡起的手指都氣得發抖。
謝錦衣看着他此時氣急攻心的模樣,乘勝追擊:“如果您想要你女兒平安,那麽您就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
他面上的懶散消失殆盡,一瞬不瞬地盯着昌平侯。
那樣的目光隐約讓昌平侯猜到了他要問什麽,他的胸膛因怒極而起伏不定,眼神卻漸漸冷靜下來。
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果然,謝錦衣開口了:“我只想知道,當年平川一戰是誰截斷了我父兄派去求援的信。”
昌平侯面不改色,眼神卻微妙地變化了一瞬,複又歸于平靜。他阖唇不語,似乎對這個問題并不知情。
可謝錦衣清楚他一定知道些什麽,也許正是如此才讓元家如今家破人亡。只要他說出來,他會保證他的安危。
昌平侯平靜地回他:“平川一戰時,本侯并不在城中,至于你說的求援書信,且不論是否屬實,就算真的有,本侯又如何得知?”
謝錦衣冷笑,果真是只老狐貍。求援書信是他事後查出來的,他本是故意用這件事讓他露出口風,沒想到這種情況下他還能将說辭掩飾得滴水不漏。
謝錦衣咬中了他的軟肋:“所以昌平侯就不在意自己女兒的死活了?”
昌平侯面上維持着原來的神情,袖袍下的手卻緩緩攥緊,指節都泛了白。
他略低下頭,額頭也滲出來細細的汗珠。濃密胡須下的唇剛要掀開,卻在看到謝錦衣衣袖上熟悉的針腳後驟然阖上。
謝錦衣見他将要開口時又頓住,面上不動聲色,繼續攻破他最後的防線:“選一個吧,是選擇帶着那個秘密讓你最疼愛的小女兒跟你陪葬,還是說出來,我可保你一命,也能放了你女兒。”
昌平侯放松了身子,再擡頭時從容地笑了:“本侯賭你不會傷害鳶兒。”
鳶兒是他的軟肋,又何嘗不是他謝錦衣的?
從監牢出來時,謝錦衣一直抿唇不語,候在外面獄卒立馬貼着笑臉迎過來:“将軍,可是審問完了?”
謝錦衣似乎沒什麽心情應他,獄卒見狀只當是昌平侯惹了他不悅。他這種獄卒也就靠這種時候能在大人物面前貼貼臉了,趕忙道:“将軍,日後可還要對昌平侯多加照顧?”
老早之前謝錦衣就讓人同他打過招呼,對待昌平侯一不能用刑,二不能苛待。
他原想拿這個同謝錦衣邀功,見他進去一趟面色不虞,又不敢提這件“功勞”了。
謝錦衣将眼珠橫向他,差點想說愛怎麽樣就怎麽樣。似是想到什麽,他只說了句:“一切照舊。”
那是她爹,他就算再生氣,還能如何對他?
謝錦衣從刑部回來的時候,晌午剛過,刺目的日光灑在他面前鋪開的宣紙上。
宣紙上勾勒出的是當年平川一戰中涉及的官員。他現在唯一的線索是昌平侯,可他寧願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也要死守着這個秘密,到底又是為什麽?
要麽是有人拿捏住了他的把柄,要麽……
宣紙被抓皺,一個最不想讓他接受的念頭浮上心頭。可不管他再怎麽不願意接受,也不得不去猜想要麽這件事與昌平侯有關,或者他也參與了其中。
如果真是這樣,他元家就是他最大的仇人。
緊攥的手指松開,宣紙上的折疊的痕跡卻清晰明了。
事情沒有查清之前,他不會妄下定論,但若是真的,他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謝錦衣的臉色恢複平靜:“進來。”
十二在外面應了一聲,溜進來道:“将軍,元姑娘房裏那個叫綠蘿的丫鬟說要出府采買胭脂水粉。”
這種事謝錦衣并不在意,不讓元鳶輕易出府,不過是顧及她的身份罷了,一個丫鬟要出去就出去。
不過說到這兒,十二撓了撓後腦勺,又看了謝錦衣一眼,斟酌道:“我看到那丫鬟懷裏藏着信,不知要送到哪兒去。”
他好歹也是跟着謝錦衣從戰場上回來的,那點小把戲怎麽瞞得過他的眼睛?不過是礙于元鳶的面子,沒有當場戳穿那個丫鬟而已。
“将軍,要不要攔住她?或者把那信收了?”
謝錦衣握着朱筆的手一頓,聲音卻不自覺冷了下來:“讓她去。”
謝錦衣這麽說了,十二也點頭準備放她出府。可身後卻傳來謝錦衣的聲音:“跟着她,看她将信送到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