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的命,我說了算
第40章 你的命,我說了算
晌午剛過,屋檐上空的天色染成了青灰色。
“姑娘,今兒的天真是悶。”
綠蘿推開紗窗,探頭往外瞧。“啪嗒”一聲,雨滴子正打在她的眼皮上,驚得她趕忙縮回來。
元鳶正提着筆在宣紙上練字,竹筒倒豆子的聲音噼啪作響。她擡頭看向半開的窗戶,四面灰蒙蒙一片,豆大的雨滴不斷地砸在窗棂上。
下雨了。
綠蘿小聲地埋怨:“這天兒真是說變就變,昨日還晴着呢,這會子就下起來了。”
元鳶潤了潤筆,同她閑聊:“天要下雨誰攔得住?不過這麽下一場就不會那麽悶熱了。”
綠蘿點頭:“姑娘說的是。”她拿着雞毛撣子繼續清掃架子上的灰。一面絮絮叨叨地同元鳶說着話。
“姑娘,您什麽時候同謝家少爺成親呀?”
筆尖一頓,紙上顯出一塊墨點。元鳶又就着滴在宣紙上的墨點劃出筆跡,嗔怪地說了一句:“你瞎說什麽呢?”
這話說不出是在責怪綠蘿,還是在掩飾自己的害臊。
綠蘿是在為元鳶着急,她家姑娘總不能一直這麽沒名沒分地待在将軍府吧?很明顯她家姑娘喜歡謝家少爺,謝家少爺也喜歡她家姑娘。
既然兩個人都喜歡對方,那就是該早些成親的。
元鳶看着宣紙上的字,囑咐綠蘿:“日後不許說這些話了。”
“為何呀?”綠蘿心急,“姑娘,您當初和謝家少爺錯過了,現下就是老天爺給你們的好機會。”
元鳶沒有說話,綠蘿陪在她身邊多年,自然是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抱着雞毛撣子湊過來:“姑娘,謝家少爺一定是喜歡您的。”
她又信誓旦旦地點了點頭,“真的,只要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他喜歡您。”
元鳶用筆杆點在她的額頭,笑罵:“你這是在說我沒長眼睛?”
綠蘿趕忙搖着雙手:“不是的,不是的。”她急着證明自個兒剛剛不是那個意思,元鳶倒是輕笑了一聲。
綠蘿明白過來元鳶是在逗她,她将雞毛撣子擱在桌上,認真地道:“姑娘,聽說現下京中有很多世家貴女都喜歡謝家少爺,我昨兒和府裏的婆子們聊的時候就聽她們說不久前還有好幾位大人登門拜訪,想将自家的姑娘嫁給謝少爺呢。”
元鳶像是對這件事并不感興趣,邊寫字邊随意地接話:“那他答應了麽?”
綠蘿眉毛揚起,剛想回她的話,門外響起一聲輕咳。
綠蘿的話被打斷,轉眼看見一片黑色的衣擺,再往前瞧清來人後頓時為緊張地喊了一聲:“将軍。”
她又看向元鳶,心下想着不知道剛剛她們說的那些話有沒有被謝錦衣聽到。
這一聲提醒了元鳶,她仰臉看向門口的人。
謝錦衣正站在那兒,一身黑色長袍,腰上扣着一排白玉帶,更襯得身形修長、挺拔玉立。
他不知何時來的,只看臉色如常,想來也是剛到。
相較于元鳶的鎮定,綠蘿明顯心思活絡許多。目光在他二人之間轉了個圈,立馬識時務地說了一句:“我去收衣服了。”忙跑到院子裏去。
元鳶還沒來得及阻止,門外只能看見綠蘿的背影。她握着狼毫筆,正準備同謝錦衣說些什麽,晃眼看見宣紙上最近落下的幾個字後登時微睜了眼。
娟秀的詩詞寫了一半,剩下三個字卻成了“謝錦衣”。
她心下懊惱,肯定是剛剛同綠蘿嘻嘻在說謝錦衣的事,她才會心不在焉寫錯的。
腳步聲向屋裏走近時,元鳶掩飾性地将宣紙翻了個面,又用狼毫筆壓在上頭。
再擡頭時,謝錦衣已經走到了桌案旁,她故作鎮定地擡起頭,問了一聲:“你怎麽來了?”
謝錦衣的目光落在她壓在手下的宣紙上,又淡淡地移開,反問她:“沒事便不能來了?”
他在旁邊的椅子坐下,“還是你這兒有什麽我不能聽、不能看的?”
這話說得元鳶眼皮微跳,就好像剛剛她和綠蘿的對話讓他聽了去一般。可轉念一想以他的性子若是真聽見了什麽哪裏會這麽有閑情地同她說話,早就變着法的笑話她了。
這麽想着,元鳶的心思又平複下來,點頭:“這兒是你的府邸,你自然是想去哪兒都行。”
謝錦衣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卻沒有再問她什麽。
元鳶看着坐在一旁的謝錦衣,也安靜地坐在那兒不動。
反倒是謝錦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在練字麽?”
元鳶閃爍其詞:“嗯……今日練得差不多了,下次再練。”
謝錦衣随口道:“給我瞧瞧。”
他只是突然提起興致想幫她看看寫得如何,又見她将狼毫筆那麽直挺挺地擱在宣紙上,心裏想着她馬虎的同時伸手想去将筆拿起。
可元鳶見他的手伸過來的時候心都要提起來了,立馬搶先一步将手壓在宣紙上:“不,不用了!”
對上謝錦衣疑惑的眼神後,元鳶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比平日大了些,急忙又找了借口:“我的字太醜,就不拿出來惹人笑話了。”
謝錦衣的手停在半空,元鳶以為他又要準備嘲笑她,可他這回只是好脾氣地收回手,說了句:“下次你可以去我書房練,我教你。”
元鳶微怔,随即愣愣地點頭。
謝錦衣沒再說什麽,起身走了。
他這麽一走,元鳶暗暗松了一口氣,直到門口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我誰都沒答應過。”
元鳶眨了眨眼,再往門外看去時謝錦衣已經走遠了。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他剛剛好像在說他沒答應過。
難道他聽到了?
元鳶的臉騰的一下就燙了起來。
用晚膳的時候,雨仍在下,元鳶握着竹筷看向窗外,對面的謝錦衣倒是自顧地用膳,全然沒有在意雨聲擾人。
屋外傳來敲門聲,十一在外禀報:“将軍,宮裏來人了。”
元鳶緊了緊手裏的竹筷,下意識地看向謝錦衣,可轉念想到他現在的身份,倒也沒有多想。多半是為了公務。
謝錦衣不緊不慢地将碗筷擱下,對元鳶道:“你先吃,我等會兒就回來。”
元鳶“嗯”了一聲,看着他走出了房門。
窗外的雨聲不絕,似斷線的珠簾從屋檐垂落。桌上的飯菜都涼了,謝錦衣還沒有回來。許是雨聲嘈雜,元鳶等得無聊,單手托腮犯起了困。
不知睡了多久,房門被風吹開的“吱呀”聲驚醒了她。她迷迷糊糊地擡眼望去,看到的卻是站在門口的謝錦衣。
天色早已昏暗下來,看不清他的臉色。房門被風吹得來回開合,遲緩的聲音像在用鈍刀磨過骨頭。
元鳶将撐在下颌的手緩緩放下來,問他:“飯菜都涼了,我讓廚房給你重新做一份吧。”
說着,她起身往外走,可路過謝錦衣身旁時手腕卻被人握住,這一次的力道卻很輕。
“你在府裏這麽久一直都沒有出去過,我在城外有座莊子,景色不錯,這幾日你搬過去住吧,也當散散心。”
元鳶下意識地回了一個:“啊?”愣愣地眨了眨眼,“你怎麽突然……”
她是覺得在府裏待得很悶,可謝錦衣以前是不讓她随意出府的,怎麽現在要這麽說?
可謝錦衣似乎也沒有打算同她再多說什麽。
元鳶心下雖不解,還是沒有反駁他,只問了一句:“現在就去麽?”
謝錦衣“嗯”了一聲:“馬車在後院停着,我現在就帶你過去。”
元鳶道:“那我去收拾下東西,還有綠蘿,我去同她說一聲。”
可握在手上的力道加重,謝錦衣打斷她:“只去一兩日,還要帶什麽東西?你缺什麽自然有人替你備好。”說着,他直接要拉着她往外走。
可元鳶沒有動,看着他的背影緩聲道:“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面前的身影僵硬了一瞬,謝錦衣沒有回頭,回她:“好端端地,能出什麽事?”
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她是不會這樣稀裏糊塗地走了的。
想到十一來通報時說宮裏來了人,元鳶的心揪了起來,直直地看向謝錦衣:“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走的。”
為什麽只讓她一個人走?他呢?
如果真的只是去散心,為何他不能陪她一起?
謝錦衣冷笑:“我說什麽做什麽,必須要同你解釋?”
這般發脾氣的話卻沒有讓元鳶屈服,她倔強地看着他:“我沒那麽傻。”
沒有傻到連他的反常都看不出來。
她直言:“我不覺得悶,也不想去城外散心……除非你陪我一起去。”
可謝錦衣只是站在那兒看着她,又軟下态度:“行,你今晚先過去,我明日就到,晚上還有些要公務處理。”
元鳶道:“那我也明日去。”
謝錦衣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我說了我很忙,你能不能懂事一點?”
元鳶不想同他再這樣說下去,低下頭:“我困了,先回去睡了。”
謝錦衣驀然轉身,看向她的眼神沒有溫度,語氣也是不耐煩:“我說了讓你走你就走,哪兒來的那麽多話?”
雨滴落在庭院裏的池塘內,蕩開圈圈漣漪。灰蒙蒙的天空裏連半點星子都沒有,冷風灌進袖袍裏。
元鳶冷得瑟縮了一下,對上謝錦衣的眼睛:“是……我麽?”
雖是疑問的話,可她心裏已經肯定了。如果不是與她有關,謝錦衣不會這麽急着送她走。
“因為我爹爹的事麽?”元鳶盡可能地去想可能發生的意外,“是不是我的身份連累到你了?”
可這個念頭冒出來後,她又覺得不可能僅僅因為她的身份就會造成如此大的影響,謝錦衣說過已經在刑部為她拿回了良籍。
可除了這個原因,還能是什麽?
謝錦衣還是那句話:“我說了沒事便是沒事,不要胡思亂想。”
“你撒謊。”元鳶打斷了他的話,“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的。”
他們對彼此都太熟悉了,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
而他眼神告訴她,他在撒謊。
所以肯定是出了什麽連他也沒法解決的事,或者說如果她真的走了,後果一定會很嚴重。
嚴重到他也沒有辦法解決。
元鳶低下頭,無力地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告訴我。”
她執拗地同他強調:“你不告訴我,我是不會走的,你也別想騙我,我分得清的。”
握在手上的力道将她拉進懷裏,頭頂是謝錦衣低啞的聲音:“聽話。”
元鳶靠在他的胸膛,用手抓住他的袖子,懇求:“你別這樣瞞着我好不好?”
最後的尾音帶了哭腔。
她最害怕的就是他遇到什麽事是她不知道的,也害怕他在為她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謝錦衣閉了閉眼,終于妥協:“宮裏傳話,陛下要你入宮。”環在她腰上的手收緊,“現在,你肯走了麽?”
元鳶的臉上慢慢褪去血色,變得慘白一片,她久久不能發出聲音,最後才勉強擠出一句蒼白的話:“為……為什麽!”
為什麽是她?
謝錦衣的眼神陰沉:“有人畫了你的畫像送給了陛下。”
來傳話的是祁容手下的人,這件事還不夠明了?不過是祁容為了讨好他們那位縱情聲色的陛下使的手段罷了。
這種君奪臣妻、敗壞綱常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今日是他,祁容還動不了他,若是旁人,此刻怕是已經遭了莫須有的罪名。
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最要緊的就是送她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至于剩下的事,他自會妥善解決
“明日晌午迎你入宮的轎子就到了,現在還有時間,我先送你出城。”謝錦衣雙手搭在她的肩頭,讓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記住,有我在,你什麽都不用害怕。”
吹散的燭影映在元鳶的臉上,她定定地看着謝錦衣。
良久,她卻是突然笑了笑:“你剛剛都沒有吃幾口飯菜,肯定餓了,我去替你傳膳。”
可握在她肩頭的手分毫未松開:“馬車在後院,你現在就過去。”
元鳶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笑着問他:“你想吃點什麽?我看廚房昨兒買了螃蟹……吃螃蟹如何?”
“陛下不過是一時興起,過些日子也就忘了。我放你走也最多由着他罵兩句,沒什麽大不了的。”謝錦衣哄着她,“你就當出去散散心。”
元鳶倔強地回他:“我不走。”
她掙脫他的手,往後退了幾步,“我哪兒也不去。”
“你不走?難道你就在這裏等着明日轎子來擡你進宮?”謝錦衣皺緊眉頭,“你到底懂不懂,那宮裏是你能進去的麽?”
元鳶擡頭看向他:“是你不懂。”
也許是謝錦衣的眼神刺痛了她,她緩緩低下頭。
不懂的人是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想要一個人,她又能往哪裏逃!
謝錦衣平複呼吸,試圖和她講道理:“我說了,你只要聽我的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你管。”
元鳶看着他,眼眶微紅,哽咽地開口:“那你呢?”
她逃了,他又能怎麽辦?
謝錦衣道:“以我的身份,又能有什麽事?”
元鳶打斷了他的話:“你又在騙我。”
如果她真的一走了之,或者她出了什麽“意外”,謝錦衣是逃不掉幹系的,那位心胸狹隘的陛下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王尚書那樣的兩朝元老他尚且說殺就殺,連她們昌平侯府也是動辄滅了滿門,這位陛下根本沒有半點慈悲之心!
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
既然陛下已經知道她在謝錦衣的府上,無論她是逃了,還是出了任何的意外,陛下都會遷怒到謝錦衣的頭上。
就算他們現在可以瞞天過海,日後若是查出來蛛絲馬跡,便是犯了欺君之罪,罪加一等。
她想對他笑,凝在睫毛上的眼淚落了下來:“我不能走,也走不了……阿錦,這就是我的命。”
謝錦衣往前一步,握住她的肩頭,像是想她将他的話刻在心裏:“元鳶,你記住,你的命我說了算。”
誰也不能将她從他身邊奪走,天子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