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陷害誤會生
紛亂的腳步聲漸近,然後是開鎖時鐵鏈碰撞的聲音。
舒渃稍稍後退了幾步,剛好避開了被鐘離傲踹開的門,帶起的風淩厲地刮過他的臉,微微的刺疼。
鐘離傲氣勢凜然地站在門口,面色鐵青。
舒渃站在他的面前,背對着刺目的火光,看不清神色。他此時也不想看清他的臉色,必定是愚蠢的得意,還有令人生惡的嫉妒。
他一刻也不想再看到這張臉。
鐘離傲嫌惡地轉開眼,看着眼前被大火吞噬的宮殿,從齒縫裏擠出一聲:“滾。”
舒渃垂着眼,行禮,起身,出門。直到背脊不再僵硬了,才緩緩停下了腳步。
連指尖都在輕輕地顫抖。他用力地握了握拳,将手指的顫抖強壓下去,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在發抖。
鐘離傲最後看他的那一眼,讓他全身上下涼了個遍。
雖然已經是深夜了,但夏日的夜晚仍帶着幾分灼熱,剛才又在那沖天的火焰旁邊待了一會兒,舒渃身上滾燙滾燙的,卻仍是感到了一陣的寒冷。
由內而外的,捂也捂不熱的冷。
回到渃水殿的時候,似水已經把眼睛哭成了小桃子,她在未央宮等了很久,也不見鐘離傲的身影,直到有禦林軍來将她帶回渃水殿,并且不準她出去尋找舒渃的時候,她才知道,出事了。
渃水殿裏一個人都沒有,守在外面的禦林軍一個個嘴嚴實跟蚌殼似的,無論她怎麽問,都不出一聲。但舒渃一直都沒有回來,還有……那邊的火光。
那個位置只有一座宮殿,這樣大的火,仿佛要将天也灼燒掉的模樣……
看到舒渃進去,似水如蒙大赦,飛一般地撲過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邊還急切地問:“公子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公子你身上怎麽這麽燙?”看着舒渃蒼白的臉色,似水眼裏的眼淚又往下掉,去求守在門口的守衛叫太醫。
舒渃昏昏沉沉的,被她吵得一陣頭疼。他揉了揉眉心,想要開口叫似水回來,鐘離傲現在恐怕恨不得他就這樣死了,哪裏管他是不是病了?但嗓子卻疼得猶如火燒,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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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力地靠在椅背上,似水焦急的聲音漸漸淡去,只剩下一片寂然。
夢境光怪陸離,前一刻他還在渃水殿的軟榻上,仿佛鐘離傲那個冰冷的眼神從來沒有存在過,下一刻他卻深陷在火海中,任由火舌舔過他的身體,而鐘離傲站在火光之外看着他,用那種令他寒意叢生的眼神。
就像睡去了千萬年一般,再醒來連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舒渃睜着眼,看着頭頂上的帷帳,頭一次生出了我為什麽還活着這樣的念頭。從前哪怕是病得一連數月纏綿病榻,他也總是想着,要再多活幾年,再在爹娘身邊侍奉幾年,雖然總是母親在為他操心。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做了無數的夢,卻只有那一個還清晰地記着,烙印在腦海裏,一遍一遍地回想。鐘離傲就那樣站在他的面前,冷眼看着他被烈火吞噬。
被火焰燒灼的疼痛仿佛還停留在他的皮膚上,卻怎麽也比不上看見鐘離傲眼中的情緒時,心裏抽痛的那一下。
明黃色的床帳晃得他有些眼花,卻又忍不住露出一個譏諷的笑,鐘離傲喜歡那個人喜歡到連他的床帳都用的是這樣的顏色,不還是沒得到那個人的心麽?
他本來就體弱,又在大夏天的烤了那麽久的火,吸了些濃煙,病得頭腦都不甚清醒,這樣想着,就又昏睡了過去。
偶爾清醒的時候,他還和似水打趣,說他現在病得連床都下不去,倒是白費了鐘離傲派這麽多人攔在他門前。直把小姑娘說得眼淚汪汪的,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舒渃倒是不甚在意,他以前比這嚴重的時候多了去了,不也沒死麽?這種毫不在意自己身體的言論,自然又換來了似水的一頓啰嗦。
這一次的事情實在鬧得太大,舒相家的小公子在皇宮做客的時候,一把火把皇帝的宮殿給燒了,無論事情真假,京城裏的老百姓是津津樂道的。舒厚德在家裏急得團團轉,終于在舒夫人不斷地催促之下,忍不住了。
當年那位公子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聞的,只是沒有親眼見過而已,現下舒渃燒了他那麽重視的人的寝殿,怕是得不了好。急急忙忙地準備進宮,舒夫人卻是擔心舒渃的身體,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去。
舒厚德求見的時候心急如焚,鐘離傲在未央宮聽說舒相來了的時候心情卻複雜起來。舒渃燒了修遠住過的宮殿,他現在還餘怒未消,卻又不能真的就為了一座宮殿得罪了當朝丞相,別說他現在還要倚仗舒家,單是舒家三朝老臣的身份他就不能輕易動舒渃。雖然他已經動了要削權的心思,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傳話的太監來回了數次,都是舒厚德表示要将舒渃接回去的話,說什麽幼子體弱,年幼無知,願代幼子受罰。
鐘離傲頭疼地用手中的細毫在桌案上扣了扣,“前幾日宮裏生了大火,朕受了驚吓,現下十分不适。”
小太監連忙躬身,笑得見牙不見眼,“皇上龍體更為重要,奴才會告知舒相,讓他過幾日再來。”
鐘離傲左手支着下颌,右手把玩着細細的毛筆,輕輕地勾了勾唇,“朕倒是忘了,舒三公子身嬌肉貴,這樣一來怕是又病了,呵,讓太醫去看看吧,就這樣死了多沒意思。”
“是。”小太監将頭垂得很低,得意地勾了勾唇。
鐘離傲垂眼看了看硯臺中朱紅色的丹砂,将快步往外走的小太監叫住,“去把舒厚德打發回去吧,朕親自去看看舒公子,免得叫他死了。”
舒渃這幾日便沒有多少清醒的時候,鐘離傲來的時候他緊閉着眼睛,蒼白的鼻梁上全是細細的汗珠。鐘離傲看着這張曾經日思夜想過的臉,腦海裏全是那天晚上沖天的火光。他心裏全是升騰的怒火,那天舒渃是怎麽質問他的?不知道是誰對草民抱有那樣的心思?那句話是誰說的?
呵,他倒真當他真的對那個位置毫無心思,才能那樣擲地有聲地說出那樣的話,甚至讓出于私心不想讓他回去的鐘離傲生出了幾絲愧疚之心。也是,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人是像林修遠那樣,為了一個人連那個至尊的位置都不想要。
鐘離傲嘲諷的笑了笑,又看了緊張的站在床邊的似水一眼,人心果然都是這樣,當年一口一個林公子的小丫頭現在也會為了丞相公子來算計自己了,還燒了修遠的寝殿。
“弄醒。”
跟在他身後的太醫猶疑了一瞬,有些踟蹰,“皇上,這位公子身體實在是虛弱,因此才會時常昏睡不醒,要是強行将他叫醒,恐怕對身體不好……”
鐘離傲冷着臉橫了他一眼,“弄醒他。”
似水咬了咬唇,閉着眼攔在舒渃床前,抖着聲音說的斷斷續續:“不……不要吵醒公子,公子一會兒就會醒了,皇上……皇上再……”
鐘離傲眯了眯眼,聲音冷得能掉出冰渣來,“這麽護着他啊,似水,忘了當年修遠是怎麽對你的嗎?你這麽快就投靠了新主子,怕是修遠知道了會心涼啊。”
似水垂着眼,死死地咬着唇,“林公子是好人,舒公子也是,公子要是見過他,也會喜歡他的。”
冷哼一聲,鐘離傲不再理會站在床前的似水,不過是一個侍奉過修遠的丫鬟罷了,沒有眼力的下賤東西,就算舒渃是相府公子又怎樣?舒家的權,他是一定要削的,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就算他長着一張與修遠相似的臉,在這宮裏,也站不住腳。
“弄醒。”
舒渃最近總是會夢到小時候的事情,小小的他多數時間都是躺在床上的,大哥大了他近五歲,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囑咐他要好好照顧自己,二哥卻對自己這個小了三歲的弟弟感到很好奇,總是試圖伸手來戳一戳他,然後被守在一邊的母親打手。
所以二哥頗為看不慣他。他身體不好,太過油膩的東西從來都是不沾的,所以二哥總是會抱着雞大腿什麽的,在他床前啃得“吧唧吧唧”的,非要将他饞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然後被母親拎着耳朵趕出去。
還有他病得最厲害的那次,舒清彥守在他的床邊,自小就笑嘻嘻的二哥連眼眶都紅了,巴巴的守着他,還認真地警告他,要是他敢就這麽死了,他變成鬼都不會原諒他。
那些記憶裏的小事情,一件一件的清晰得仿佛才發生一般,他甚至覺得,他會這樣一直睡下去,然後在這些美麗的回憶裏死去。
這樣也不錯。
所以他睜開眼看見鐘離傲的臉時,還頗有幾分失望。
看見他眼中清晰的失望,鐘離傲的臉霎時就青了,心頭的怒火愈演愈烈,目光兇戾得像是要将他撕碎,“舒三公子期望着見到誰呢?舒相?呵,他倒也真是将你這個病秧子看得比命還重,剛才還來求朕放你回去。”他俯身捏住舒渃的下巴,貼在他耳邊道:“但是朕怎麽舍得放你回去呢?朕恨不得将你千刀萬剮,又怎麽能這麽輕易地放過你。”
他貼得極近,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他噴出的熱氣,暧昧得令人面紅耳赤,但他說出的話卻是直凍到心裏去。
“自己做出的事,總是要付出代價的,你說是吧,舒公子。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卻不能做,沒有資格染指的東西,就莫要起心思。”
舒渃微微阖着眼,面上連一絲表情也無,聲音平淡:“是。”
他确實是沒有資格,他鐘離傲心裏從來不是他,他又怎會有資格進到那個人住過的宮殿裏面?連之前的溫言細語,柔情蜜意,都是借着與那個人相像的一張臉,從那個人手裏偷來的。
而林修遠住過的房子,自然是比他這個人要來的金貴的,現在修遠殿被燒了,估計鐘離傲燒了他給房子陪葬的心都有,哪裏肯輕易地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