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冷意自涼

舒渃垂眼看着桌上描畫着綠竹的白瓷茶壺,心中一片冰冷。

雖然被舒渃的不配合氣得不輕,鐘離傲還是每天都到渃水殿來轉悠一圈,帶上一溜的小宮女,往他的寝殿裏搬東西,甚至還不忘将那天的桌椅也給換了換。

舒渃窩在軟榻上喝茶的時候,他正抱了一架古琴進來。舒渃連眼都沒有擡,手指細細地摩挲手中的細瓷杯,這是他握在手中的那一個,渃水殿唯一留下來的,沒有林修遠影子的東西。

他這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倒是真有了幾分林修遠的清冷,這幾日下來,鐘離傲看得頗為順眼。此時也就自顧自的在他旁邊坐下了,“修遠最擅撫琴,不知阿渃是否也是如此?”

舒渃面無表情,“草民粗鄙,不堪與林公子比肩。”

鐘離傲輕哼一聲,“朕當三公子琴棋書畫樣樣當得,怎這般謙虛?”

“草民不敢。”

“既是要學修遠,便該樣樣皆與他神似,”鐘離傲笑,眼裏滿是輕鄙,“只有一張臉像,是無法讓朕喜歡的。”

舒渃握着杯子的手一僵,随即嗤笑,“林公子龍章鳳姿,哪裏是舒渃能學得像的,倒是皇上對林公子一片真心,必是不會被這一張面皮迷惑,舒渃又哪裏比得上呢?”

他看了鐘離傲一眼,又搶在他之前出聲,“舒渃知道是自己這張臉惹得皇上不快了,只是皇上,既是不喜歡草民頂着這張臉在您面前晃,何不毀了草民的臉,放草民回去,草民也就心安了。”

鐘離傲擰眉看着他,舒渃仍舊是一身雪白的亵衣,眉目凜凜,卻比那日皇宴上的盛裝還要耀眼。

他突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因為朕有些舍不得你,所以再在宮裏待一段日子?因為朕也不知道心裏是怎麽想的,所以總拿言語才刺激你?因為朕也覺得有幾分心動,所以才想讓你和修遠多像幾分,才好安慰自己是你太像修遠的緣故,來安撫自己愧疚的心理?

所以才不管是有多麽的生氣,也還是沒舍得怪罪你,固執地想把你留住。

他知道這樣無異于是讓舒渃越發的厭惡他,但嘴卻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說出一些譏諷的話來,想讓他生出更多的表情,甚至……屈辱的表情。“清和……快二十了吧。”

舒渃面色一變,眼神霎時變得冰涼,是啊,大哥就要二十了,可能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這是拿大哥來威脅他麽?他看了鐘離傲許久,才勾着唇露出了一個笑,“是啊。”

鐘離傲垂着頭拂了拂琴弦,“可談好婚事了?這京城裏,也就只有舒相家這一位公子,年到二十還未娶妻。不如,朕為他選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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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渃心頭的火“騰”地燒起來,差點燎掉他的理智。這個男人果真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他這輩子最看重的便是他這幾個家人,鐘離傲竟拿他大哥的婚事來開玩笑!

他猛地擡起頭來,連眼睛都紅了,大聲道:“似水,拿衣服來。”舒渃恨恨的盯着鐘離傲,淡粉色的唇被咬得似要滲出血來,語氣卻是平穩的,仿佛将所有的情緒都死死地壓在了眼神裏,“舒渃不才,曾有幸拜于雅弦公子名下,雖未得公子精髓,卻也不會辱沒了師父名聲,不知草民可有榮幸,于皇上跟前獻醜?”

遠遠站在一邊的似水咬了咬唇,暗自跺腳去了,一會兒便拿了一件出來,還是竹青色,卻是平日裏舒渃最喜歡的樣式。

舒渃氣得連理智都沒有幾分,哪裏還管它是什麽樣子,起身拿過似水手上的衣服便随意套在了身上,在鐘離傲帶來的琴前坐下,“不知皇上要聽什麽?”

鐘離傲還怔在那裏,被舒渃一問才清醒過來。他看着面前連眉目都帶着戾氣的舒渃,突然不想讓他彈了。

這樣用他的家人讓他妥協,讓他有了挫敗感,更有了幾分不擇手段的卑劣感。好像從一開始,他便是這樣讓舒渃妥協的,進宮也好,留下也罷,現在為他彈琴也是,總是用逼迫的手段,讓他感到了幾分可悲。

若他不是皇帝,怕是留不住任何人的。就算他是皇帝,也不是能留住所有人的,比如林修遠,再比如眼前的舒渃。他用他的親人将他留在了這裏,卻将他的心死死地擋在了外邊。

舒渃閉了閉眼,長出了一口氣,再睜開,眼裏已是沒有一絲情緒。他看了鐘離傲一眼,自顧自的開始彈,手指彈動,浮沙掠影一般。

鐘離傲看着專注的舒渃,眼神微微一動,眼前的舒渃又與林修遠重合起來,但片刻後卻只剩下了舒渃,同樣的姿勢,林修遠像是要乘風歸去,舒渃卻似火一般,眉目嫣然,撩得人心都亂了。

明明他才是那個久病得活不過二十歲的人,卻熾烈得像是一團火似的,而那個人,正是最好的年華,卻心如死灰,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

而接下來的時日,鐘離傲才明白,或許林修遠也曾那樣灼的人發疼過,只是留在他這深宮之中,生生的将他的火焰掐滅了。

因為舒渃的火焰就被他澆滅了。他真的就像林修遠的影子一般,與他一樣的衣着,甚至連舉止之間都頗有幾分林修遠的味道,乍一看,倒像是林修遠重新站在了他面前。

鐘離傲看着面前安安靜靜地吃着飯的舒渃,覺得渾身都有些不自在了。這般事事順從的舒渃,讓他覺得十分的看不過眼。

像是失了魂魄一般,絲毫沒有他平日裏那般清麗動人,勾魂攝魄。

沒有像往日那般留下來,鐘離傲回了未央宮,甚至一連幾日都不願去見他。

鐘離傲不來,舒渃卻是眼不見心不煩。就算他面上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又為了大哥向他妥協,但也不代表他心頭的氣消了。此時他不來,正是合了他的意。

不過,鐘離傲冷落了他,不僅合了他的意,也合了別人的意。

舒渃窩在軟榻上,享受着似水的伺候,悠閑的看月亮。這渃水殿裏換了這麽多東西,只有這一個軟榻換得甚和他心意,比以前那個用着更舒服。

聽似水說,這殿裏新換的這些東西,都是以前那位林公子用過的,不過他看那些東西的新舊程度,卻也不像別人用過的舊物,更別說那些衣服。要是別人的穿過的,他寧願只穿亵衣,哪怕惹惱了鐘離傲也不行。

“似水姑姑,皇上叫你過去一趟。”舒渃轉頭看了一眼,是一個很眼生的小太監,看着好像才堪堪十歲的模樣,他又看了看似水,聽說是皇上叫她去的,小丫頭高興得跟什麽似的。舒渃也沒有生疑,點點頭讓她去了。

他又在軟榻上躺了一會兒,似水還是沒有回來。正準備爬回床上去睡了,鐘離傲身邊的太監卻過來了,說是鐘離傲叫他去未央宮。

舒渃拉下了一張臉,一邊跟着太監出去,一邊在心裏暗罵鐘離傲事多,不知道又想起什麽捉弄他的法子了。但心裏隐隐生起的擔憂卻消散了,這個太監一直待在鐘離傲身邊,總不會是假的。

他現在明顯是被鐘離傲疏遠了,後宮肯定會有人打他的主意,要是連累了似水那個丫頭,總有些讓他過意不去。

他自進宮以後,除了跟鐘離傲去花園轉了一圈,就只在未央宮和渃水殿待過,大半的時間都是在渃水殿,所以直到走了進去,他才發現那裏根本就不是未央宮。

舒渃皺了皺眉,轉過身問:“這是哪兒?”

太監弓着身子,看不清表情,“皇上随後便到,請公子稍等片刻。”卻是回避了他的問話,拉上門出去了。

舒渃挑眉,鐘離傲這又是要玩什麽花樣?

殿裏只點着幾支蠟燭,影影綽綽的,有些昏暗。他蹙着眉打量了一會兒,才發現這裏的東西,和渃水殿的,有幾分相似啊。

舒渃用手指在描着綠竹的茶壺上輕掃而過,觸手細膩,纖塵不染。房中的屏風,窗前的軟榻,桌案上的硯臺,一件一件看過來,與渃水殿中分毫不差。

窗幾明淨得仿佛一直有人住在這裏。

是那位林公子住過的地方吧。

選在這裏見他,鐘離傲又要說什麽讓他有自知之明的話?抑或是要在這裏懷念那個人?

門外有腳步聲漸漸逼近,舒渃放下手中的茶杯,擡眼看向門口。

等了半晌卻遲遲沒人推門進來,舒渃遲疑了一下,上前打開門,門外卻是空無一人。皺緊眉頭,舒渃又到院子裏看了看,還是沒人。鐘離傲在耍什麽把戲?

他憤憤地轉身回去,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猛地止住了腳步。剛才還精致典雅的宮殿,此時已經爬滿了火焰。

被撲面而來的火舌逼得後退了一步,舒渃急忙轉身去開門。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從門外傳進來,舒渃臉上霎時一白,鎖上了。

他背過身靠在門上,心念電轉,那個太監的确是鐘離傲經常帶在身邊的,他要殺他?因為他父親是丞相,所以不好明着處置他,要這樣制造意外?

沖天的火光映着他的臉,給蒼白的膚色添上了幾分血色。舒渃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因為風勢的緣故,他不可避免地吸入了幾口濃煙,此時胸口難受得厲害。

腦海裏閃過那個人的臉,他在心裏搖了搖頭,那樣霸道自我的一個人,就算是要責難他,也不會用這樣的手段,況且這院子裏的花草時常有人在照理,只要他不沖到裏面去找死,至多不過吸幾口濃煙。

先叫人将似水帶走,然後是鐘離傲身邊的太監,又是将他一個人鎖在這裏,呵,死無對證。

鐘離傲那般看重林修遠,這座宮殿除了打掃的人,平日裏必定是不會讓人進來的,現在他舒渃擅自來了這裏,還因為善妒,将林修遠住過的宅子付之一炬。真是,好大的一頂帽子呀。

想必鐘離傲現在正在來這裏的路上了吧。

他竟讓這後宮裏的人這般忌憚,不惜勾結鐘離傲身邊的人引他上鈎,真是,榮幸之至。

作者有話要說:

舒渃:“信不信我。”

鐘離傲(一口咬定):“信!”

舒渃(冷哼):“哼,你要是敢不信……”

鐘離傲(欲哭無淚、冷眼看着作者菌):“聽到沒有,我一定會相信阿渃的!”

躺槍的作者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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