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當浮一大白

兩人一騎,踏月而游。

化了的雪凍成了小冰碴,從樹上掉下來迎了滿頭滿臉,蘇絡手腳冰涼卻沒覺得冷,甚至還興奮的想讓這馬跑的更快一些。

蘇泠夾緊馬腹,不久便至斷崖山下,速度稍減,蘇泠駕馬盤山而上,冷風順着衣領鑽進脖子,涼了一整片肺腑。

蘇絡吸入口的冷氣也帶着山上落松陳柏收斂入土的沉寂厚重,偏這厚重被本該輕盈空靈的雪氣掩埋,便少了幾分朽木将盡的悲涼,更像是生命末路之境的蟄伏,多了幾分柳暗花明的意味。

此處路陡,蘇泠松了缰繩由着馬兒慢慢地走,蘇絡呼出一團白氣,伸手從一旁的古藤上接下了一塊雪捏在手裏。

她好像就沒有閑着手的時候,不管做什麽,手裏總要拿些什麽才舒服,蘇泠摘了面具塞進她懷裏,蘇絡就乖乖抓着她的面具。

“大姐姐,你們春秋閣的人都帶着這面具嗎?”

她拿着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透過那個小小的孔瞧見天上星辰點點,有一顆極亮。

蘇泠撥開幾根鑽到自己脖頸的發絲,道“春秋閣的人不帶面具,而且我正經也不算春秋閣的人。”

蘇絡回頭,“裴前輩不是春秋閣的閣主嗎?他既是閣主、又收了大姐姐為徒,怎麽大姐姐不算春秋閣的人呢?”

蘇泠将她的頭扭正,解釋道“閣中長老們收徒不必拘泥本派,但拜入春秋閣的弟子需經閣中考核,未過考核者若是出了什麽事,不算春秋閣的恩怨,只與他師徒二人有關。”

合着還有編外人員!蘇絡心說怪不得她大姐姐的身份沒顯示春秋閣弟子。

“拜入閣中不好嗎?”

蘇泠輕笑一聲,“春秋閣收了我怕是不大好。”

“為什麽?”

“仇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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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之前的那個鬼箭羽?”

蘇泠:“”

蘇絡又思忖片刻,“還和十三寨有關?”

蘇泠“”

她發現自己這個妹妹在不該聰明的地方總有些靈光。

蘇泠不欲多說,恰好這段路也走到了頭。

山頂才是斷崖山名字的由來,從側面瞧,像是被人一刀劈歪了似的,突兀的歪了一頭;

又像是臨死之人伸出的手臂,極力延展向外,像是想觸碰什麽,卻徒然無功的懸在那處。

蘇泠忽然讓馬兒跑了起來。

這段路比方才平坦許多,蘇泠揚鞭打馬,崖邊近在眼前,蘇絡的心髒幾乎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蘇泠終于勒緊缰繩,馬兒前蹄揚起,急急轉了個方向,蘇絡上一瞬還覺得自己被送出了山頂,下一瞬便安安穩穩的落回了蘇泠懷裏。

她叫也沒叫,倒是讓蘇泠一陣驚訝,低頭瞧她,卻撞進一雙極亮的眼睛裏。

這丫頭,還挺興奮?

她極力向遠處眺望着,像是在找什麽,忽然她指着東邊叫了一聲,“大姐姐快看!”

蘇泠順着她指的方向瞧去,語氣平淡道,“鄞城。”

“對!”蘇絡激動的幾乎要在馬背上站起來,“你看地上,萬家燈火!”

蘇泠不知道這有什麽好激動的,不過是點點燈光而已,還不如頭頂的天狼星來的亮眼。

她正要調轉馬頭,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卻聽蘇絡接着道,“裏面有一盞燈火是我們家的。”

蘇泠隐約從這話裏聽出了點溫情的味道,不過更溫熱的還是自己身前的丫頭,她不過是在馬上坐着,卻不知為何還出了汗,體溫順着衣裳傳到蘇泠的胸口,讓她更覺得自己的手涼的過分。

蘇泠手比腦快,等她反應過來,右手已經放在了蘇絡脖頸。

蘇絡被凍的一個激靈,瑟縮了一下便沒再躲,由着她拿自己當湯婆子。

蘇泠見她沒躲,自己便也沒動,只是放了一會兒後,手沒捂熱不說,還把她的脖子處的溫熱涼了個徹底。

蘇絡便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腹部,又用披風捂着,胳膊夾着自己的面具,拍了拍她手背用哄小孩子的語調自言自語,“一會就熱啦。”

蘇泠忍了又忍,最後不僅笑出了聲,還有些停不下來的架勢。

她把頭埋進蘇絡頸間,可笑聲還是悶悶的傳到蘇絡耳朵裏,讓她耳根一燙。

蘇泠今日果然心情頗佳,笑的也莫名奇妙!

蘇絡被笑惱了,就要松開她的手,蘇泠卻把自己的左手也伸了進去,蘇絡被她圈在身前,頗有些舉動維艱。

“大姐姐,你幹什麽嘛!”

“暖手啊。”蘇泠甚至收緊了胳膊,“一只手是暖,兩只也不嫌多。”

蘇絡僵着不動,“那我們不回去啊?”

蘇泠笑,“你問問踏月,看他能不能自己把我們駝回去。”

蘇絡真去揪了揪踏月的鬃毛。

蘇泠笑的更厲害了。

疊指敲她額頭,“怎麽,鄭俊卿的馬寶貝,我們家踏月就不是寶貝了不成?”

踏月配合的嘶鳴一聲,吓得蘇絡忙伸手去揉,嘴裏還小聲解釋着,“我真沒用力。”

蘇泠深深吐納這才止了笑,抽出自己的手清咳一聲,“駕”

踏月打了個響鼻,帶着兩人向着來路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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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晚又下起了雪,老父親負責皇城安危,自然是回不來的。

老太太用過了飯便也回去休息,蘇衍和她大姐姐已經從言語間的針鋒相對發展成了手腳上的水火不容,祖母一走便差點打起來,好在送瓜果點心的丫頭進來打了個岔,這才住了手。

後來祖母那邊叫了蘇衍過去,這邊便只剩蘇絡和她大姐姐守歲。

蘇泠發現了逗蘇絡的樂趣,樂此不疲的胡說八道,看着蘇絡信以為真自己便樂不可支。

後半夜的時候下起了雪,蘇絡喝了兩杯酒,似醉非醉的亢奮着,見下了雪便死活非要她大姐姐同她一起去賞雪。

府上的骨裏紅開的正豔,紅梅白雪,最是一絕!

可她不樂意動,只拿着坐墊自己跑去了堂外廊下的臺階上坐着,手撐着腦袋坐在那小小一團,傻乎乎的擡頭賞雪。

堂外空空一片,四四方方的長廊圍着當中一大片青石板路面,她就瞧着地上雪一層層慢慢變厚。

青禾紫蘇對視一眼,眼中皆是無奈。

也沒個景兒,真不知道她瞧着這空曠曠的院子做什麽!

紫蘇怕人着涼,跺跺腳要去把人勸回來,蘇泠擺擺手攔下了,“不要緊,披上披風,喝些酒暖暖也就是了。”

說罷,她坐到了她旁邊,将手裏的果酒遞給她。

蘇絡接過聞了聞,忽的一笑,揚聲道“當浮一大白!”

惹得屋內的紫蘇青禾也捂着嘴笑,蘇泠撐頭含笑,“三姑娘好酒量。”

好酒量的三姑娘盯了半宿的雪,不知什麽時候就睡了過去,待她醒來時,已經在自己的落雪閣了。

青禾正教紫蘇剪窗花,蘇泠手裏拿着針線簍子裏皮料做的護膝。

蘇絡穿着裏衣出了羅帳,走到矮榻邊又躺了上去,暈暈乎乎的捂着眼問紫蘇,“什麽時辰了?”

紫蘇忙放下窗紙和剪刀,先倒了杯茶放在矮桌上,又去拿來了蘇絡的衣裳,“已經巳時了姑娘,老太太那邊來了兩趟,聽說姑娘還醉着便沒讓您過去,如今既已醒了,便收拾收拾,也快午時了。”

蘇絡閉着眼被紫蘇拉起來按在梳妝臺前,蘇泠同青禾悄聲坐在角落,看着她全程眼睛都沒睜,而紫蘇一副習以為常。

這邊洗漱更衣好一陣忙活,她這才有了點清醒的意思,不過她睜眼就看見了蘇泠,便還當是自己沒睡醒,直到看見她手裏的護膝這才意識到面前是實打實的本尊。

蘇泠揚眉,“這些,都是我的?”

簍子裏不僅有一對護膝,還有護腰護肘和護腕,蘇絡能想到的保護裝備,能做的都做了。

本來就是給她大姐姐的,只是還沒送出去便被人撞見就有些尴尬了,蘇絡期期艾艾半天,聽外面的丫頭說祖母叫她過去鳴安堂,這才如釋重負的趕了過去。

蘇泠跟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走,蘇絡這時候理智歸位,心說自己又不是做什麽對不起她大姐姐的事,這麽心虛做什麽?便又放慢了腳步。

鳴安堂用飯時,她這才知道柳家今早來過了,說同那位陸大人的婚事定在了三月十一。

蘇絡想起柳靈月的話,便問了句柳大人外派的事,祖母只說最近的一批也要五月底才能安排,蘇絡便沒多說什麽。

鄭俊卿的傷好了很多,只是還不能用力,騎馬便耽擱了。

不過蘇絡因為韓歲歡的緣故又迷上了射箭,兩個人較着勁的學,鄭俊卿一個傷號,心癢也只能同軟軟一起旁觀裁定,最格格不入的是顧南,他對射箭不感興趣,卻還是拿了巻書在一側站着,全然忘我的境界。

日子一日日的過,二月中旬的時候,陸大人送了兩百府衛到了柳家,說是派他們護衛柳姑娘出嫁。

三日後郡主住到了城外莊子上,武定侯浩浩蕩蕩派了兩千人護送。

柳家一下子高調起來,置辦嫁妝、采買貨物、小到姑娘家剝核桃的鉗子、大到房産地契莊子

有一次蘇絡在廣合局吃點心,瞧見過一次柳家人出來買布料,旁人都說柳家姑娘出嫁,必然是十裏紅妝的盛景,可她只想起了柳如月神色默然說“雖然我爹一向寵我大姐多于我。”

轉眼柳家嫁女,蘇絡那日是要去添妝的,她送了只金累絲鑲紅寶石雙鸾點翠步搖,然後瞧見柳靈月哭的眼睛比她那兩只兔子的眼睛還要紅。

柳家二哥兒早夭,是她二哥哥把人背上花轎的,那日果真是紅妝十裏的盛景,數十個沉甸甸的大紅木箱被擡去陸府,羨煞衆人!

武定侯派人送來了二十件玉器和四只玉如意,那些瞧着陸大人同郡主熱鬧的人立刻跟着送來了賀禮。

婚禮算不得頂熱鬧,大都是送了禮,人卻沒來。

畢竟陸大人人生地不熟,本就沒什麽親朋在此處不說,還與郡主有那麽一段瓜葛,要不是武定侯送來了賀禮,怕是他們更是會退避三舍。

不過婚禮到底是成了,如今的柳家大姑娘,已經是陸夫人了。

辜負了旁人的期待,郡主沒回來搶親,她甚至連莊子都沒出,說書人的故事似乎被人攔腰截斷似的,突兀的走到了結局。

然而明日清明,漫山遍野已有青青柳色、離離原草,隐秘又嚣張着蠶食着光禿了一整個冬天的土壤。

一歲,一枯榮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未成年人請勿飲酒,未成年人請勿飲酒,未成年人請勿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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