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眼光可真不行

蘇絡确實睡迷糊了,方才被蘇泠叫醒的時候腦子裏還迷迷糊糊的想着這床怎麽這麽擠,一翻身就摔倒了地上。

直到身下馬車晃了晃她才慢慢反應過來自己是在車上,匆忙下車時還不小心踩到了裙角。

“怎麽不笨死你?”

蘇泠明顯嫌棄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不過聽起來底氣還算足,想來是肚子沒那麽疼了。

蘇絡迅速從蘇泠語氣裏讀出了可以胡說八道的訊號,于是捂着睡的酸痛的脖頸緩慢擡起頭,“這還不是”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困意也散了個幹淨,定定望着頭頂匾額上簡易至極的兩個大字晃了晃神。

白店。

客棧名叫白店當然不是為了和孫二娘的十字坡黑店區分,而是他背後真正的主人名字裏有個“白”字而已。

穆璟白。

蘇絡在心裏将這名字繞了幾個圈,而後在舌尖上打了個結,最後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她本就知道這一行是要遇到前來尋藥的男主的,也知道武林大會之後,她大姐姐在蘇家住不了多久便會回到親生父母身邊。

雖然這些年她和蘇泠相處的不錯,可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這道理她明白,就算她再讨厭變動也沒辦法改變。

然而就算她做好了分別的心理準備,可是忽然看到男女主初見的這家客棧還是情緒上頭,就像是看到了兩人漸行漸遠的起點,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罷了。

蘇泠看她一副見了鬼的樣子不悅的蹙眉,疊指在她額上敲了一記,“還沒睡醒?”

蘇絡熏蒸到胸腔的感懷被一個疊指打了回去,她按住了額角一副頭痛至極的樣子,“公子,這是白店!裴前輩帶來的書你還是沒看是嗎?”

她們出發前半個月,裴邕良讓蘇泠拿回了冊無名書,說是號稱江湖百曉生的清泠淵撰寫,記有今年參加武林大會的門派。蘇泠只翻了兩眼,說這字看得她心煩,就丢給蘇絡來看了。

Advertisement

蘇絡倒是把它當睡前讀物給翻了一遍。

其實那本書瞧着也有十幾年了,講的大都是些門派之間江湖兒女的愛恨糾纏,沒什麽要緊的武功路數,更像是野史雜記,蘇泠本來就煩這些沒什麽用的東西,不然她師父也不會讓她臨時抱佛腳。

如今聞言也是半點不覺心虛的聳聳肩,背過身往大堂裏走,“你看過了不也是一樣的?”

她踏進門的片刻,大堂裏像是被人按下了播放鍵一樣瞬間喧鬧起來,他們說話的聲音雖然大,視線卻還是悄悄的落在面前的蘇泠身上。

蘇絡這些天也算是習慣了這些探究的視線,緊走兩步跟上,有小二接過了她的包袱,領着她們二人上了三樓。

客棧三層,一層大堂,二層地字號,三層天字號。

小二走時替她們關上了門,全程态度不卑不亢,沒有半點打探客人的意思,到底是男主家的工作人員,工作能力态度一流。

而蘇泠已經在桌邊坐定,自顧自斟了杯茶道,“說說吧,白店什麽來頭。”

這作派倒是潇灑,可她戴了一天的面具忘了取下,茶盞磕到面具,濺到身上幾滴碧亮的茶湯。

蘇絡能想象到她在面具之下皺着眉的樣子,不覺彎了眉眼,在蘇泠炸毛之前,她開口道“白店情況特殊,他背後的主人是如今的瑞王殿下,穆璟白。”

蘇泠摩挲着杯沿,“瑞王?皇室中人。”

蘇絡知道她在想什麽,那本書記載的都是江湖中事,撰寫之人是江湖人,而江湖中人同朝廷關系複雜,一向是能避則避,更別說瑞王不僅是皇室中人,他父親還是已經過世的彰懿太子!

先帝在時是尊貴的嫡長孫,可惜尊貴了不過一年,彰懿太子和先帝便先後去了,太子妃思慮郁結,走的也早,徒留下了這空蕩蕩的太子府和不過三歲的小皇孫。

瑞王身份這樣尴尬,斷然不會因為瑞王開了幾家客棧便記載到無名書上。

蘇絡點點頭,“無名書記載,是故去的太子妃同江湖上歸隐已久的白家有些關聯,不過并未詳寫,只說瑞王自幼體弱,尋遍天下名醫,可出行多有不便,所以便将這客棧開遍大梁,天字號最東邊的那間便是單獨為瑞王所留。”

“白家?開遍大梁?”蘇泠對這說法存疑,“怎麽來的一路上也沒瞧見幾家?”

蘇落雙手一攤,“那本書是十幾年前寫的了嘛,那時候開遍大梁是看病,現在覺得沒用,關了,或者改做其他的生意也未可知。

總之若是只有寥寥幾家的話,想來也不至于專門記載下來,而且按照那位百曉生書上所說,不少手頭寬裕的江湖人士也愛在白家住下。

這倒是罕見,一般來說得知背後之人是朝廷中人,他們大都是不屑地,畢竟手上幹幹淨淨的卻實不多。”

蘇泠卻忽然放下了茶盞,站在屋子當中環視一圈後開始敲牆壁。

蘇絡看的一愣,“公子,你做什麽呢?”

蘇泠一本正經,“白家善機巧之術,只是歸隐許久也無人知其行蹤,若是白店真和白家有關系,想來這屋子也必然藏着什麽蹊跷。”

“然後呢?”蘇絡替她掀開一副看起來就很老的古畫,“有蹊跷怎麽樣?”

蘇泠手下動作一頓,思忖片刻後問道“你覺得,若是這有一處密道可以直接進到任何一間房間,有沒有可能?”

蘇絡被她陰恻恻的語氣吓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皺眉道,“這客棧多大從外面一眼可以看出來,若真有密道,這房間裏得小成什麽樣?”

蘇泠點點頭,“有道理。”不待蘇絡反應過來,她雙手負後低頭看向蘇絡,“所以,你在擔心什麽?”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蘇絡,不知何時,曾經那個怕黑怕到會抱着她的腿哭的小丫頭已經長到了她的肩頭,再不必她彎下腰才能看見她眼底深藏的恐懼。

她有時也會想過,這麽小的丫頭,每天在怕什麽?有什麽好怕的?怕黑?怕殺人?怕蛇?

直到那年冬天,她看見她定定的望着無邊雪際茫茫,陡然明了孤寂這件事是不分貧富年歲的。

心無所定、無所依的時候,愈發會想要抓住身邊的什麽東西,也愈發會恐懼失去身邊的什麽東西,人也好,物也好,那夜漫天的雪花也好,都恨不能長久的定格在這一刻。

蘇泠忽然想起了自己叫娘的那個女人,她曾經也想把那昏黃搖曳的燭光永遠留在身邊,只是那燭花也如同那夜的大雪一樣,太陽一出,什麽都沒了。

蘇泠想了想,也許就是那個時候,她有了一種徒步奔襲千裏,終于看到了同類的感動。

而此時,她一眼看穿了蘇絡想要撒謊的念頭,向前一步逼近道,“我脾氣怎麽樣你也清楚,我數三個數,你最好想清楚怎麽說。”

“一。”

蘇絡軟了語氣,“公子。”

“二。”

蘇絡壓低了聲音,拽着蘇泠的一塊衣角,“大姐姐!”

“三。”

蘇絡臉上淺淺的笑像是僵住了似的,蘇泠捏住她的一邊頰肉,力氣不小,捏的蘇絡鈍鈍的痛。

“要知道,我說三個數就真的數了三個數已經是很良心的事,我勸你不要不知好歹!”

蘇絡一眨不眨的瞧着蘇泠,思索了半晌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許是蘇泠說的話太過于理所應當,她也沒想過這件事應該瞞着她大姐姐,最後只能絞盡腦汁的想了個假設。

“只是此行讓我發現,公子是個很适合江湖的人。”

蘇泠皺眉,便聽她又接着道,“所以公子日後若是覺得江湖比家中更好,是不是就會像這次一樣,随意尋個由頭跑出來,然後江湖路遠,不複相見了呢?”

蘇泠覺得這話很是可笑,可看到蘇絡認真的表情又覺得笑不出來,只發出了個短暫的氣聲嗤笑道,“你這腦子裏每天都在想什麽?”

她瞧着蘇絡敷衍的淺笑只覺胸中氣悶,郁上心頭更是煩躁又惱火,伸手捏了捏蘇絡頭頂的發髻脫口道,“你這好比是新婚夫妻,不過來了個貌美的親戚表妹前來賀喜,你就尋思着兩人日後合該一別兩寬!哪有你這樣的?”

蘇絡頭被禁锢着,擡眼看着她一本正經,“自古表妹出情敵。”

蘇泠讓她氣笑了,“這是自的哪門子古?”她戳着蘇絡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就算是情敵,旁的人要麽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要麽暗地裏不動聲色的解決了,算是沖動也好,沒腦子也好,勾心鬥角的也好,總比你這城門未開,便先打退堂鼓的強!你二哥那麽個陰險狡詐的小人,你就半點法子都沒學來?”

說罷,她似是還不解氣,又在她額間敲了一記,“廢物點心!”

廢物點心捂着頭,她也不惱,只是語氣溫和道,“可若是人家一心撲在表妹身上,誰還有什麽法子攔着不成?

廢物點心識得眼色還算是點心,不然死纏爛打,最後點心長了毛、生了味,那不是更難堪嗎?人心二字,最是難測,也最是堅定。就好比公子,若是你真心不願留在府上,誰還攔得住?”

這話便像是篤定了她會走似是的,蘇泠深吸口氣,“所以你這一路就是為了這莫須有的可能擔心?”

蘇絡眨眨眼,“公子不是也問過我,若我不是蘇家人,可願意離開蘇家?”

蘇泠一挑眉,隐約瞧見些眼底些笑意,“所以,你是怕我直接跟着我師父回了春秋閣?”

蘇絡頭搖的情真意切,像是在勸她,也像是自己下定了決心,“公子,我是覺得,分離固然讓人苦惱,可若是有更好的路走,那就往前走,不必猶豫。”

蘇府于蘇泠而言從來不是個堅定的依靠。

人這一輩子,心中的惶惶多少與幼時殘缺的那份安定有關,春秋閣也好,鎮北王府也好,哪怕以後的瑞王府也好,但凡能讓她心中的不安得以稍減、披甲得以松懈,都是比蘇府,更好的去處。

==============================

晚些時候小二來敲門,說是晚飯快備好了,請他們到大堂用飯。

蘇絡知道這裏是男女主初見的地方,本來沒打算下來當電燈泡,可受不住蘇泠周身低沉沉的冰冷,被盯着看了半分鐘就覺得後背一陣陣的涼,忙跟着下了樓。

樓下熱熱鬧鬧坐滿了人,大都是江湖人,談論的自然也就是兩日後的武林大會。

武林大會三年一次,舉行三日,點到即止,就是為了讓這些後輩人見見世面,促進江湖的和諧穩定共同發展。

每年的舉辦方也是頗具聲望的名門大派,或者直接點說,江湖上占據第一名的門派才有資格舉辦,而武林大會已經在衛家堡舉辦了不下十次,說衛家堡正是如日中天一點也不錯,當然,說是目中無人也不假。

江湖人士受恩受辱不計其數,這也就造就了江湖上兩方格局,愛之欲為其死,恨之欲其死。

兩方糾纏多年,如今悄無聲息的出現了另一派——

隔岸觀火,此中人士當以蘇泠師父掌管的春秋閣為例,他們不受衛家堡要挾,不受衛家堡恩惠,只一心看着這江湖風起雲湧便不亦樂乎。

當然,一心修習武道,不屑與之為伍的也大有人在,他們沒有家族門派的束縛,随心所欲,同樣的,也就勢單力薄些。

蘇絡下樓,從那些吵吵嚷嚷間穿過,就走到桌子前坐下的功夫就灌了一耳朵的問候,這邊一句“衛家堡的走狗!”那邊一句“魔教的鷹爪!”偶然有人勸上兩句就被賜名“不入流的下三濫。”

說來說去,端到臺面上來指着罵的還是只有衛家堡,但凡欲其死的,都被一屜簍端到了魔教的陣營裏,而魔教魔教陣營添添減減,倒也沒見誰舉個大旗說自己是歪門邪道,你們正派人士不要閑着沒事就随便給我們添加人手。

想來,就算真有魔教中人再此,也是樂見江湖越攪越渾的。

不過他們吵歸吵,到底是沒動起手來,蘇絡看了眼對面坐着的一派風流的男子,心說他倒是真不怕這些人喝多了鬧事,酒水和不要錢似的往上端。

對面坐着的,自然就是前來尋藥的瑞王。

傳言瑞王病弱不得勞累、不得見風、不得久曬、不得飲酒、不得食生冷辛辣、不得食肥甘厚膩,簡而言之,就是一行走的服藥醫囑。

也不怪沒人将他認出來,瞧他一身竹青色長衫,折扇風流,翩翩意氣,只除了腿下不得行走,哪裏看得出傳言裏病嬌如林黛玉的樣子?

而蘇絡知道,瑞王病弱都是自小中毒的緣故,前些年有位神醫在他毒發之際,将周身毒素都引到了雙腿之上,這才保全了他一條命。

又聽聞武林大會的獎品之中,有一寒煙草,是治他腿疾的藥引,瑞王這才親自趕了過來。

蘇絡低下頭數着面前糕點。

蘇泠一下來之後就只剩下了瑞王面前的位子,當然了,有其他的位子,男女主最後也會坐到一起相聊甚歡的。

蘇絡有這個自信,更有這個覺悟,便只顧着低頭安安靜靜的躲她大姐姐的怒火。

她大姐姐很生氣,大約是因為讓她往前走、不要顧忌的話,可按照她大姐姐原劇情的性格,本來就會做這樣的選擇,蘇絡一時也摸不準她生氣的點在哪。難不成是因為這話聽起來像是趕人、不想讓她回蘇家?可她不是本來就不願意回去嗎?

蘇絡想不通,又聽他們聊得熱火朝天,心思便飛到了旁處。

其實她心裏一直暗暗的有個猜測,原劇情裏,她那個成了反派的二哥義無反顧的投入了當今太子的陣營,或許是有她大姐姐的緣故,他不可能選擇瑞王一黨,可和她大姐姐有仇,也未必就一定要跻身朝堂。

蘇絡知道瑞王雙腿有疾,原劇情裏她二哥也是雙腿有疾的,武林大會時有說過有人同他們搶奪寒煙草。

或許是作者為了增加故事矛盾安排的一個角色,後期并沒有提及這個人,可若是這個人便是她二哥呢?

她二哥為治療腿疾,同樣喬裝前來,卻被男主帶了回去,那這恨事關男主,必然是只能在朝堂上才能一解為快的!

這念頭在她心裏轉了又轉,她勉強壓抑住心中的激動,卻還是克制不住的顫了顫睫毛。

這次她二哥身體健康,自祠堂出來後并無異樣,那自然是不需要寒煙草來治病,更不需要和瑞王敵對,而她大姐姐這些年在蘇家過的也還算可以,凡是她有的,清泠齋必有,那蘇家,是不是就能保住了?

或許是現實生活裏家庭的不完整,蘇絡對蘇家這個不算完美,卻在她心中卻是燈光一般的存在有着萬分的情誼。

蘇泠自是不知她所想,她像是為了證明自己并不在意蘇絡讓她想去哪就去哪,不回來也不要緊的話,對着面前這人溫吞的試探并不拒絕,反而你來我往的走了幾招,眼瞧着對面那人興趣愈濃,她不由得慶幸自己臉上還有面具,臭着一張臉他也瞧不出來。

餘光掃到蘇絡目光一直落在她右手邊的杏仁酥上。

這是對面那人的排場,後廚飯菜沒好,他這桌點心先上了滿桌。

蘇泠與他同桌,此時更是半點沒有身為外人的自覺,瞧着對面那人正說到興頭上,擡腕拈了一塊又想起自己面上還帶着面具,于是手腕一轉落到了蘇絡面前。

蘇絡擡頭瞧了她一眼,蘇泠和對面那人聊得更起勁了,蘇絡便接過了小口的啃。

蘇泠又不着痕跡的把盤子往她這邊推了推。

次日一早,衆人被一陣重物墜地聲驚醒,醒來一瞧才發現時兩位喝高了的江湖人士迷迷糊糊爬上了後院的馬廄,醒來之後不知怎麽一言不合打了起來。

兩個彪形大漢在不算厚的木板頂上打了起來的效果可想而知,好巧不巧的,馬廄下拴着的就是她們租的馬。

蘇絡看着那一片的狼藉,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篤信那句話——如果你是真愛,世界都會為你讓路。

她假模假樣的要再去租輛馬車,果不其然連門都沒出就被瑞王的人攔住,聽聞了來龍去脈後,瑞王慷慨的表示可以順路捎上他們。

蘇絡蹭上了男主想豪華大馬車,原本按計劃,蘇泠她們應該在平川縣和裴邕良見面,不過尚未到達相約地點,他們便提前見着了人。

準确地說,是他們在車上見到了裴邕良和人打架。

他們來晚了一步,打架已經到了尾聲,裴邕良舉着刀同一人對峙,四周攤子都被打翻,瞧着一片狼籍。

很快由大街那頭來了十幾個青衣短打裝扮的年輕人,為首者一身黛青色琵琶袖直裰,腰間明晃晃的挂着衛字牌,他先給了那些商販些碎銀子,而後似乎是想讓當中對峙的兩人先行離開,可那兩人大約是不肯,他只好先叫人将人群勸散了。

蘇絡回頭看向蘇泠,“公子,來的似乎是衛家堡的人,我們不下去嗎?”

蘇泠還沒開口,便見穆璟白好整以暇的晃着折扇,“衛重軻收有三位徒弟,一九二火三心将,九是白宏九,天下暗器機關十分,他一人可占三分;火是方煥烔,重錘之下,覆巢無完卵;至于這三心李惢嘛。”他頓了頓,合了折扇一字一頓,“書生打扮,佛口蛇心!”

這些蘇絡在那本無名書上見過,不過那時候還沒有什麽一九二火三心将的話,只說衛堡主早年間收了三位徒弟,然後極力描繪這位衛堡主是如何在一衆兄弟當中脫穎而出,最後不僅抱得美人歸,還繼承了堡主之位的。

聽穆璟白的意思,這位便是他所說的那位佛口蛇心的李惢了。

蘇泠并不理車廂外的喧鬧,她昨日就明白了身邊坐着的人說話的規律——

最重要的東西一般都在最開始就輕描淡寫的透了底,而後胡扯八扯一堆轉移視線。于是她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面前小桌,問道“所以李公子這是想說,他白宏久是白家人?”

李瑾是穆璟白胡謅的名字,不然穆姓一出,誰還不知道他的身份?

白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就如同尋常百姓聽到穆姓,不必說是曲陽穆姓還是鄞城穆姓。

白家也從來不需要前綴。

穆璟白掌心抵着折扇,笑道“江湖上姓白的那麽多,巧合也未可知,不過,白家這一輩還真是從九。”

蘇泠懶得同他似是而非,她如今聽到裴老狗揚着嗓門的叫罵就覺得頭痛不已,更沒功夫去想李瑾的彎彎繞繞。

馬車逆着人流向中間空曠地帶走,被人攔下時蘇泠沖穆璟白抱了抱拳,“多謝公子一路照拂,咱們就此別過。”

穆璟白颔首,低聲道“閣下保重,有緣再見。”

他聲音本就低沉,如今刻意壓低,更覺得沉沉的打進人的心裏。

蘇絡下車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眼底一片暗色,神色一片篤定的望着車窗外蘇泠的背影。

那姿态,不像是盯上了獵物的獵手,更像是看到了看到了好刀的劊子手,相比于對好刀的興趣,他想的更多的是該怎麽用好這把刀砍掉更多的腦袋。

車簾被風吹起,熾烈的陽光在有些昏暗的車廂裏一掃而過,穆璟白沖蘇絡淺笑颔首。

方才的陰翳仿佛是她的錯覺,蘇絡手心發涼,看着車下等她的蘇泠,不由得懷疑,這樣的人,真的會愛一個人愛到欲生欲死嗎?

“愣着做什麽?”蘇泠催促,看她若有所思的瞧着車裏的人,直接不耐煩的将人扛了下來。

蘇絡一陣天翻地覆,緊緊抓住了蘇泠的小臂才站穩。

那邊的裴邕良也瞧見了她們,眼見那輛價值不菲的馬車緩緩離開,他反手揮刀,隔開他對面那人的利刃,不顧李惢的臉色直接沖着這邊闊步走了過來。

蘇絡腳剛着地,就見他氣勢洶洶的走來,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活李逵。

“诓老子緊趕慢趕的到這邊等你,你卻舒舒坦坦坐着馬車,我看你這個王八羔子”

他話沒說完,就聽一道嬌軟的女聲驚嘆道,“裴前輩方才的刀法好生厲害,大開大合,幹脆利索,這便是春秋閣赫赫有名的六雁刀法嗎?”

裴邕良這才看向蘇泠身後的人,皺眉道“你從哪拐來的小丫頭?”

他是知道蘇泠有個妹妹的,不過官家女兒,哪個不是殺個雞都叽哇亂叫的?

蘇泠雖然也常提及她,不過也就是做個護腰、護腕什麽的,他自覺和這樣的嬌小姐處不來,從來對她也沒什麽興趣,更沒想到她會跟着蘇泠到了惠州,還當她是蘇泠半路上截下來的。

于是裴邕良又擰起了眉,“你拐她就是為了方才的馬車?”他剛剛被蘇絡打斷的妒火又燒了起來,“好啊你,口口聲聲說自己窮,現在都學會驕奢淫逸那一套了,還半點不想着你師父我!”

蘇絡沒想到蘇泠窮的這樣人盡皆知,一把拉住蘇泠放到腰間的手笑嘻嘻道“前輩誤會了,晚輩蘇絡。”

“我管你蘇絡?”

裴邕良将她上下打量了個遍,或許是看她同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樣,亦或許是想起自己不能在官家人面前丢了江湖人的體面,他挺了挺背,幹咳兩聲“你”了半晌,才憋出來句,“這眼光不怎麽樣。”的評價。

“老夫方才不過是随手一揮,就他,怎麽值得我用得上六雁刀法?”

他向後一指,滿臉不屑,蘇絡這才發現同他對峙的人她們也見過,就是她們剛到惠州時,在客棧裏有過一面之緣的刀疤臉,刀疤臉握緊了手中彎刀,他身邊還有一個同樣是書生打扮的人,只是和李惢相比多了幾分溫和儒雅,正是蘇絡在客棧遇見的那兩位。

那人沖刀疤臉搖了搖頭,回頭時也認出了他們,遙遙點頭示意。

“這小畜生還敢挑釁,我”他揚刀就要沖上去,蘇泠冷哼一聲,“你就接着丢人,把臉丢幹淨了,大不了我不去那勞什子武林大會了,你自己腆着老臉去比,到時候我們一起回春秋閣,我也好親眼看看馬玄通和徐蘆是怎麽笑話你的。”

裴邕良憋紅了臉,氣的直喘,蘇泠瞥了蘇絡一眼,“你看好咱們家裴前輩,我去問問怎麽回事。”

蘇泠走遠了,只留下兩個活在蘇泠言語中的兩個人見了面,裴邕良指着她的背影怒罵,“說個話也這麽陰陽怪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我老子!”

蘇絡眨眨眼,居然不知道怎麽接這話。

裴邕良喘着粗氣,“早知道當時就該把她從你們那接出來,省的學了這麽些亂七八道的東西來惡心人。”

這話實打實就是惡心蘇絡了,不過好在她年紀小,裝着聽不懂就得了,反正暗示敲打什麽的,對她也沒用。

更別說這次回去之後她大姐姐過不了多久就要回鎮北侯府,跟她們蘇家就更沒什麽牽連了!

裴邕良說了半晌,蘇絡只笑笑也不接話,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裏,也覺得沒什麽意思,便嘆了口氣,又道“這眼光可真不行。”

若是第一遍說這話時,是說蘇絡看不出他的刀法,這遍大約是說她大姐姐眼光不行了,蘇絡這次倒是跟着點了點頭應和道,“前輩說的是,之前我剛學女紅時做的那些東西,針腳都不齊,公子也不挑。

後來學着做些吃食,不僅賣相不好,味道也不好,沒想到公子也不挑。吃穿住行,有好的就用好的,沒好的旁的也能湊合。對了前輩,公子拜師時也是這般湊合嗎?”瞧着裴邕良快生氣了,她又掰着手指頭說道,“什麽拜師茶呀,拜師禮呀,聽說還要擇個良辰吉日,不過以公子的性子,怕是最不耐煩這些規矩。但是公子雖然眼光不好,性子卻是極好的,心思也簡單。

物也就罷了,若是人,她肯要的,必然是有過人之處,就像裴前輩武功卓絕,性情疏闊又不拘小節,我就不大行了,獨獨占了個血親,又沒什麽拿的出手的,前輩見笑了。”

她笑的燦爛,眼底一片澄澈,看的裴邕良不由地懷疑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這個年紀的小丫頭,都是有什麽說什麽,能有什麽壞心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