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獨木不林,情深義重,在下木情
蘇泠招招手叫他們過去,說刀疤臉叫周邶單,與他同行的年輕人叫木情。
蘇絡面露錯愕,“木情?”
木情微微一笑,“獨木不林,情深義重,在下木情,密州黃興山九峰派後人,裴前輩,好久不見了。”
蘇絡心說還真是冤家路窄,蘇泠剛在路上同她講了裴閣主在九峰派發瘋的豐功偉績,如今就碰到了人家後人。
若是一般弟子也就罷了,還是姓木的,說不定就是那位被戲耍了的峰主木隻山的什麽子侄,若是運氣再不好的話
她念頭剛起,就聽木情接着道,“前輩不記得在下?聽家父說,昔日密州平洲相距三百裏,便是前輩帶着在下一路奔赴,感念之情無以言表,來日必報。”
這話落在蘇絡耳朵裏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也沒什麽區別。
按照套路來說,裴邕良應該桀桀冷笑,然後出言辱罵,而木情不卑不亢,帶着人清冷離開。
果然,裴邕良一揮彎刀,刀風在兩人面前劃過,揚起兩片衣角,像是一廂情願的斬斷了什麽牽扯似的,“免了,老子搶過的人比西戎的草還多,你想報就帶着你身邊這個離我遠遠兒的,就那一手破刀法也有臉耍到春秋閣面前,他臉皮厚,我可怕髒了眼!依我說,他啊,還是适合耍劍!”
“你”
“周兄。”木情攔下一腔怒火的周邶單,對上裴邕良依舊進退得當,“多謝前輩教導,今日誤會一場,方才已同前輩高足解釋清楚,還望裴前輩勿要挂懷,明日便是武林大會了,咱們衛家堡再會。”
木情帶着周邶單走了,遠處站着的李惢像是方才打鬥并未發生過似的,安排了屬下帶着木情去了衛家堡的方向。
李惢是衛家堡的人,自然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多生什麽事端,不過這起了争執的兩人,一個是一向同衛家堡不親近的春秋閣,一個是早已沒落的九峰派,那他也不介意這兩人鬧上一鬧,不僅等到兩人打完了才姍姍來遲不說,态度也是明擺着高高挂起,兩邊不立。
不過木情就這麽輕描淡寫的揭了這件事倒叫他高看一眼。
二十上下的年輕人,管的住脾氣的不多。
至于那邊那個年近五十還管不住的李惢幾不可聞的長出了口氣,這才朝着他們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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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惢在江湖上也算響當當一號人物,十歲拜入衛家堡堡主門下,如今而立之年,錢權風光都有了,能讓他有幾分畏懼的便只是一掌之數,其中,這裴閣主可是其中翹楚!
旁人眼中,他們二人并無什麽交集,事實上也确實如此,衛家堡與春秋閣相距甚遠,春秋閣閣主又一向神出鬼沒,他們确實沒見過幾次。
然而有時候對一個人的畏懼,僅憑傳言就夠影響終身。
多年前他剛到衛家堡時,聽說的第一件轟動江湖大事便是裴閣主夜闖九峰派、擄走少峰主到深山老林的事。
這事對旁人來說是個熱鬧,對九峰派的人來說是個恥辱,可對他來說,卻是一匹時不時就會冒出心頭的惡狼,讓他這個剛從深山老林裏出來的人時時刻刻擔心這個瘋子會不會忽然闖進衛家堡,像擄走木情一樣擄走他——
他可不是師父的親生兒子,衛家堡也不會傾全門之力卻追他!
這段可以稱之上是童年陰影的傳聞随着九峰派沒落、自己在衛家堡地位水漲船高而漸漸消藏,卻不妨礙他一向讨厭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蘇絡不知道李惢就這麽幾十步路便想了這麽多,只是覺得裴邕良得罪人的法子還真是別出心裁、獨樹一幟。
李惢收拾好表情同裴邕良寒暄,剛開口就被他一臉不耐的打斷,“得了,我知道你們的規矩,她住哪就給我安排在哪就是了,你們不是包了衛家堡附近的所有客棧嗎?
挑兩間好的,我這徒弟進不得你們衛家堡大門,我這當師父的總不好自己進去。”
李惢嘴角似乎抽了抽,鬼羅剎亦正亦邪,幾次出現在江湖上都是一片腥風血雨,大家以鬼羅剎并非春秋閣人的理由婉拒他到各大門派,本也是給彼此都留下些體面,誰人不知他是裴邕良的徒弟?
春秋閣占據一方百年,其下弟子不計其數,還有他們拿什麽狗屁規定——未通過春秋閣考核者不算春秋閣名下!
真是玩得好一手掩耳盜鈴,表面上正邪不沾,實際上照單全收,簡直比軍隊裏吃空饷的還要氣人。
李惢心中将這老狗罵了個遍,卻又不得不說,他不住進衛家堡是最合适的法子。
“既然衛堡主有此意,在下也不好勉強,李某讓人安排兩位住進最近的客棧,明日武林大會,在下便恭候了。”
說罷,生怕裴邕良反悔似的叫來一隊屬下,他自己抱了抱拳,“方才有百姓受了些小傷,在下先去解決此事,裴閣主先去休息,不必擔心。”
裴邕良和蘇泠的摳門到底一脈相承,他本還想說什麽,聽見李惢去處理後事又沒找自己要錢,便又咽了回去。
蘇泠一路被人刻意忽視,倒也不見她有什麽異樣,只是離開時才低聲問道,“你方才同他在說什麽?”
蘇絡擡頭,“和誰?”
她沒說話啊!
蘇泠揚了揚下巴,“咱們裴大閣主。”
裴邕良本來走在前頭,聽見這話頓住腳步看向蘇泠,“你這丫頭說你眼光不好。”
蘇絡氣憤不已,剛要說話就被口水嗆住,咳得滿臉通紅。
蘇泠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眼光好能拜你為師?”
裴邕良對着蘇絡怒目圓瞪,“你”
蘇絡忙擺擺手,順了順氣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
她本就嗆得淚眼婆娑,眼尾通紅,而裴邕良面目猙獰,指着她一副要吃人的架勢,換到旁人眼裏就像是裴邕良欺負小姑娘一般。
蘇泠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一邊,“師父有這吓唬人的功夫,不如說說是怎麽和人家九峰派的人又打到了一起,日後擂臺相遇,也算知己知彼。”
裴邕良随手握住了刀柄,臉上随心所欲的絡腮胡跟着他的神色叫嚣着唯我獨尊,他摸了摸下巴眯着眼,做足了世外高人的派頭。
“你不會和他遇見的,就算遇見了,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什麽知己知彼,我六雁刀法還怕他區區九峰派不成?”
蘇絡手腕還被蘇泠抓着,聞言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公子,你還會刀法呢,怎麽從來沒見你用過啊?”
蘇泠輕描淡寫,“會和不想用不沖突。”
蘇絡啧啧稱奇,“看來公子也不是什麽都不挑。”
蘇泠颔首,“刀法笨重,不及軟劍輕便迅捷。”
蘇絡假裝沒看見裴邕良氣紅的臉,“那這軟劍也是裴前輩所授嗎?”
蘇泠搖頭,“自學。”
蘇絡像是剛發現自己說的話讓裴邕良不高興了,抓着蘇泠的胳膊探出頭,“抱歉啊裴前輩,我還當公子所學皆是前輩所授不過我那書上記載過春秋閣的六雁刀法,乃裴家絕學,寬背窄刃,刀法流動無定,耍起來赫赫威風,公子身形單薄,不及前輩魁梧,不喜也是情有可原,對吧公子?”
蘇絡幾乎挂在自己胳膊上,彎着一雙桃花眼嬌嬌軟軟,蘇泠難得見她這副裝模作樣故意氣人的樣子,配合的點點頭,“師父眼光不好,不大會挑徒弟。”
這日秋高氣爽,衛家堡內熱鬧非凡。
武林大會前來比試的都是武林年輕一輩,有籍籍無名者想借着這機會想要出人頭地的,也有年輕氣盛前來奪魁的,更有這一輩中的年輕翹楚替門派争光的,不過大話都會說,最後結果也都是各憑本事罷了。
總的來說,第一日一向都是各大門派掌門出來露個面,臨近中午的時候才有幾個江湖人士上臺比試,真正厲害的比試都是在最後一日。
蘇泠沒那個興趣看他們冠冕堂皇,幹脆利索地拒絕了裴邕良自認為難違的師命。
本也不是他們有多師徒情深,實在是春秋閣弟子不像他們閣主這樣無所顧忌,甚至有時候還要約束他們肆無忌憚的閣主,蘇泠雖然嫌他煩,卻也不會不讓他做這個、不讓他做那個,相比之下,他還是寧願帶着蘇泠出門,于是就讓李惢将春秋閣弟子安排到了衛家堡,他自己圖個清淨。
可明日的場合不可能讓他一個人去,也不可能不去,于是裴邕良又把主意打到了蘇絡身上。
“她也不去湊這個熱鬧。”蘇泠回的篤定,“人擠人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就是你自己無聊想找人陪着?”
她話音剛落,扭頭就見蘇絡從樓上下來,然後就在自己的确信目光中,蘇絡喜不自勝的應下了。
她要确定小說裏那個和男主搶寒煙草的神秘人到底是不是她二哥喬裝而來,巴不得在衛家堡門口守着一個個查看,然而她大姐姐是肯定不會這麽早就去看這個熱鬧的。
事實上,要不是她和裴邕良私下有個自己不知道的交易,只怕這場武林大會蘇泠都懶得來。
她正想着怎麽才能哄她大姐姐一起過去,就聽裴邕良滿腔正氣要帶她去見見世面,她怎麽能不高興?這不就是磕睡了有人送枕頭嗎!
不論那個神秘人最後是沒有出現,還是他确實是蘇絡二哥喬裝,在蘇絡眼裏,都和蘇衍不會和蘇泠成為死敵畫上了等號,也和蘇家的結局會不一樣畫上了等號!
于是高興過頭的蘇絡完全沒注意到蘇泠的異樣,歡欣的踏上了前往衛家堡的馬車。
衛家堡內有一處三層高的圍樓,四四方方,正北方的地方坐着各家掌門。
衛重華五十歲上下,兩鬓有些花白,笑的時候,聲音像是從唇上的兩绺稀疏胡子裏竄出來的,也或許是他眼睛小而尖的緣故,那胡子動起來的時候沒有半點英雄氣概,只讓蘇絡想起來悉悉索索這個形容詞。
他理所應當坐在三樓C位,身旁是他夫人明氏,明氏生得端莊大氣,臉上自始至終都挂着恰到好處的笑。
她身後站着兩個和衛重華有三成相像的男人,和一個和蘇泠年紀差不多的姑娘,也只有面對那個姑娘的時候,明氏的笑才帶了幾分真情實意的味道。
應當就是衛重華的兩個兒子和女兒了。
倒是沒看見穆璟白說的“一九二火三心将”裏的一九和二火,就連李惢也只是在進到衛家堡時才匆匆一瞥。
蘇絡收回目光,她認識的人不多,基本可以說是沒有,當然,她也沒有闖蕩江湖的念頭,于是目光從三樓這些人身上掃過後,就很專心的眼觀鼻鼻觀心。
春秋閣在江湖上的地位不低,卻和衛家堡的關系沒那麽親密,便坐在了靠西邊這一側。
這裏的視線很好,只是蘇絡本就離着圍欄一大截,面前還有裴邕良魁梧的身軀,就算他坐着也是實打實的一座小山,更別說他還坐不安穩,時不時的起身走動。
蘇絡探頭探腦才勉強看得見樓下,還得頂着春秋閣衆人打量的視線,于是在衛重華說完那些場面話後,就悄悄湊到裴邕良身邊說自己去二樓湊熱鬧去了。
裴邕良被椅子扶手攔了一把,沒來得及抓住蘇絡,而她身量嬌小,一眨眼就隐在了衆人身影之中。
裴邕良暗罵一句,忙吩咐了兩個閣中弟子跟上去看着。
蘇絡一路小跑下了樓梯,她目的地明顯,直接就沖着圍樓大門正對着北邊圍欄走去。
場上的比試已經開始了,兩個人比劃了半天,不過是些花拳繡腿,很快就有人開始起哄,引得整棟樓都跟着笑起來。
那兩個人羞愧下場後,有人念着接下來兩人的名號,也是從沒聽說過的,衆人的興趣也沒那麽濃,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說話。
更有甚者看罷了今年前來參加的各大門派有哪些後就陸續離開了,大家都知道最後一天才是重頭戲,這些小孩子玩鬧的把戲根本沒能入他們的眼。
蘇絡仗着身量嬌小,緊跟着那些離開的人七拐八拐的擠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她站在人群中間,瞧見前面一排有個不大的空隙,蘇絡成功的號角已經放到了嘴邊,忽然衣領一緊,強制被人扼殺在了搖籃裏。
她氣憤不已的回頭去瞧,只撞見一塊繡着青青竹葉的松花綠綢緞。
“還真是你!”
這聲音莫名耳熟,蘇絡擡頭,“鄭大哥哥?”
鄭仁峮被擠上來的人一撞,身子不穩的晃了晃,蘇絡一瞧,又是個熟人。
“鄭俊卿?你不是去陽河城了嗎?”
鄭俊卿雙手環胸,“你是誰?蘇絡不是去福州了嗎?”
蘇絡“”
這狗東西怎麽還是這麽欠?
許是場上來那個人功夫還算不錯,爆發了一陣小小的歡呼,鄭仁峮趁機把兩人推到圍欄旁,自己扶着圍欄把兩人圈在面前。
蘇絡總覺得鄭仁峮身上散發着一股父性的光輝!
鄭仁峮身量似乎在這三年一下子抽長了,再加上他習武的緣故,看起來比她二哥還要高上一頭。
她正想着,就聽鄭仁峮問道,“怎麽就你一個人,你二哥沒來嗎?”
蘇絡尴尬的笑笑,“或許沒來吧,我也沒瞧見他。”
鄭仁峮皺皺眉,還要再問就聽鄭俊卿開口道,“大哥你問她?她都是自己找了借口跑出來的,蘇家二哥要是知道還能饒過她?”
這話是實話。
鄭仁峮見狀也沒多說。
蘇絡核善的笑笑,捏着鄭俊卿腰上軟肉轉了一圈,聲音幾乎是從後槽牙擠出來了,“這麽多人呢,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鄭俊卿白了她一眼,拂開她的手嘟囔了句什麽,蘇絡沒聽清,一邊打量着樓下有沒有行跡詭異的人,一邊問道,“你們家不是去找神醫了嗎?伯父的腿好些了嗎?”
話音剛落,就聽身後一道年輕的男聲,是對着鄭仁峮的,“公子,先生請您過去一趟。”
鄭俊卿立刻回頭,“大哥你放心,我記得路,回頭我自己回去。”
蘇絡也跟着點頭,“鄭大哥哥你有事忙,不用管我們。”
畢竟是在衛家堡,鄭仁峮還算放心,點點頭,“也好,瞧了熱鬧就早些回去,別四處亂跑,都住在衛家堡,日後相見的機會還多。最後,別惹事!”
這最後一句話俨然是對着他們兩個說的,卻見鄭俊卿大言不慚道,“放心大哥,我會看好她!”
蘇絡“??????”
我謝謝你二大爺!
鄭仁峮一走,蘇絡立刻杵了鄭俊卿一拳,“三年沒見,和人沾邊的事你還是一點不幹啊!”
鄭俊卿撇撇嘴,“彼此彼此,借着拜壽的名頭跑出來參加武林大會,你也不遑多讓啊。”
“你還沒說呢,你和你大哥怎麽在這?”
鄭俊卿一副看白癡的表情,“陽河城據此不過五十裏,你都能來,我們怎麽不能來?”
蘇絡表示懷疑,“你總不會是來看熱鬧的吧?”
鄭俊卿收斂了玩笑的神色,“聽說江湖聖手李坎覃在這,我和我大哥便尋來了。”
“剛剛的是”
“藥王谷的弟子,我們當年就是去找老谷主的。”
蘇絡了然,随即心頭一跳,她怎麽忘了鄭俊卿他老父親也是右腿有疾的!
蘇絡舔舔唇,“我記得伯父是外傷所致,藥王谷神藥雖多,可不擅長外傷吧?”
“谷主醫術遠超旁人,不過我爹這傷日久,只能用藥養了着緩解疼痛,這不是衛家堡要辦武林大會嗎,老谷主說李坎覃會來,便讓我們兩個一同跟來了。”
蘇絡點點頭,不是沖着寒煙草來的就好,免得得罪了男主那位煞神,話說她居然沒在這裏看見男主,也是,估計到等到最後一天才來的吧。
蘇絡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那位老谷主,是不是有個女兒?”
鄭俊卿點點頭。
“和你大哥差不多年歲?”
鄭俊卿皺眉,老閣主花甲之年,第二個外孫子都有他大哥大了,更別說老閣主之女,和他娘年歲差不多倒是真的!
“你到底想說什麽?”
蘇絡嘆了口氣,按她的經驗來看,一般像藥王谷谷主這種身份,肯定是膝下育有一女,千寵萬寵的養大之後,都會被自己救的一個病患拱走。
鄭俊卿受不了她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忍無可忍捏着她的頭發用力一拽,“你東扯西扯什麽東西,我大哥一走你就這麽不樂意和我說話?”
場上一片歡呼,鄭俊卿只看見蘇絡嘴動了動,什麽也沒聽見,不過想來也不是什麽好話,他正要反唇相譏,就聽有人喊“有人掉下去了。”
這樣熱鬧的日子,人擠人,人挨人,失足跌落回回都有,立刻便有人将她穩穩接住,蘇絡只瞥見一抹粉色的聲影落下去,快就被一群人圍了一圈,不過那姑娘許是受了驚,旁人七嘴八舌的問,而後便很快送走了。
鄭俊卿拉着蘇絡往裏站了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