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投懷送抱
離間不成,李惢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看來鬼羅剎也并不如傳言那般心狠手辣,既然如此,師弟,帶路吧,不過諸位這麽多人,我們可不保證能護着所有人活着出去。”
白宏九慢吞吞的從地上爬起來,他的手腕還不正常的扭着,連喘氣都變得小心翼翼。
李惢眸中寒光一閃而逝,聽到他壓抑的悶哼更是舔了舔後槽牙,瞧着鬼羅剎替他重新掰正,李惢雙手環胸遮住了心口前的傷口笑道,“不過帶一兩個人出去還是能無虞的,閣下武功高強,衛家堡注意已久,春秋閣不肯收,我衛家堡卻是廣納賢才,來者不拒。咱們的約定一直生效。”
蘇泠尚未開口,便聽一道熟悉的溫潤男聲道,“鬼羅剎的名頭自然值得衛家堡注意,江湖上但凡有些名聲的游俠散客,不都是被衛家堡‘廣納賢才’帶到此地?碰上不願的,要麽威逼,要麽利誘,軟硬不吃的就宣為魔教,衛家堡百年根基,手下弟子門生衆多,和衛堡主關系緊密的,又何止是江湖正派名門?
說起來,那一向聞聲不見人的魔教還是被衛家堡一點一點拉扯大的呢,只怕人家自己都不知道自家還有那麽多在外弟子。”
蘇絡很給面子的笑出了聲。
木情和李惢雖然同為書生打扮,給人的感覺卻是天差地別,簡單來講,在知道木情和裴邕良可能有仇的情況下,蘇絡看見木情時也只會覺得他是個卧薪嘗膽、忍辱負重的報仇人士,這報仇的手段還必然是坦坦蕩蕩、實力碾壓的路線,就像蒙塵的寶器,瞧着暗淡,不甚流露的卻是文人骨子裏的內斂和通透。
李惢則不同,他雖然言談舉止皆往着讀書人身上靠,可總讓人覺得他另有所圖,像是一本遣詞晦澀的野史,他大約是想靠着這本書名垂青史亦或流芳百世,然而野心過于昭彰,一舉一動便處處顯得刻意,反倒叫人揪着錯處不放,顯得不倫不類。
蘇絡想過木情會忍一口氣不做理會,就如同周邶單和裴邕良打鬥時一般。
亦或是強忍憤怒義正言辭的與人争辯,卻沒想過他也會這樣陰陽怪氣的擠兌人,像是一塊溫潤剔透的寶玉忽然變成了把光華燦爛的寶劍,劍芒所指,直叫人心曠神怡!
木情的話也确實插到了李惢的肺管子上,無論如何,衛家堡拉扯大魔教這樣的話就是別人吐在自己嘴裏的痰,咽不可能咽,即便吐出去了也惡心人,非得吐無可吐了、把胃裏的酸水都吐出來了,這才不得不接受這張嘴沒法子扔掉的事實。
李惢心眼不大,心氣兒也高,在這之前他放在眼裏的也就是鬼羅剎和那坐在輪椅上的人。
今日連着被鬼羅剎要挾受挫不說,連那江湖人都淡忘了的九峰派後人也敢對着他叫嚣,這便忍無可忍了。
他冷笑一聲,單手負後,“怎麽,九峰派沒落至此,家門獨學不學,學起了和人争口舌之利?”
在場諸人,除了周邶單和他關系非同一般,知曉自己身份,也就蘇絡和蘇泠知道自己來處。
當年九峰派也不過是因為裴邕良夤夜闖門才鬧起了些風波,本就不顯眼,更遑論今時今日。
Advertisement
然而瞧着李惢卻對九峰派了解頗深的樣子,須知自從父親過世,門派式微,木情謹小慎微,從未在人前說過九峰派有什麽家門獨學,就連周邶單都不知道的事,怎麽李惢脫口而出?
鄭俊卿瞧他愣住了沒回話,自己也跟着道,“那不敢,口舌之利一向是李門主的絕活,哪裏是人人都學的來的。”
李惢背後的拳頭握緊了,有人看他氣得不輕,想要打圓場又怕讓人以為自己是衛家堡一派,可不說話又怕把人逼急了拼個魚死網破,他們看了看好整以暇瞧熱鬧的鬼羅剎——
這人果然是不可靠的,又看向坐着輪椅的那人,他同樣神色淡然,瞧不出喜怒。
在場諸人轉了幾個眼神,挪了兩步跟在了白宏九身後。
坑底四方黑暗,瞧不出方位,白宏九也只能在四面牆上挨着摩挲,沒一會他身後就悄悄的跟了一群人,跟着他在牆上又摸又敲,他第一次流露出了厭煩惱火的情緒,伸手入懷卻摸了個空,頗含怨念的看了眼鬼羅剎的方向,而後沉默着一拳捶在牆上。
四指關節處重重落在牆面,身後的人咽了口唾沫,讪讪收回了手。
白宏九懶得去管那些搗亂的人,染了血的手分毫未收影響,依舊精準的落在他丈量好的牆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白宏九終于在最後一面牆前停下,而這邊的争吵也已經由楚漢争鋒變成了三國鼎立,如今已發展到了七國争霸——
木情、周邶單、鄭俊卿、蘇泠、蘇絡、李惢各執一詞、各據一力,歷史倒流之亂勢雖令人惋惜,可一統局面也已明朗。
昔日那西陲之秦橫掃六國,今日今時便由木情接下了這霸主之位,至于除李惢外的四人,身為炮灰,亡的很有自知之明。
咔嚓一聲輕響,随後重石挪動,木情看了眼那約麽有七尺高的石門,輕快的出了口氣,也可能是過于輕快,一不小心吹出了哨聲,“這麽大動靜,還想着能悄悄從這群人眼皮子底下走?李門主想什麽呢?”
李門主本就如喪考妣的臉上更加陰沉了,不過這裏陰暗,本也瞧不出來,木情倒是盡顯勝者風範,說完便一揮衣袖走開了,也沒有要聽李惢解釋的意思。
一行人前腳邁進石門,門尚未來得及關緊,便聽門外飕飕的破風聲,密密麻麻的長針泛着詭異的紫色光芒,鋪天蓋地的吞噬了方坑的每一個角落。
門後的人連呼吸都放輕了,不敢想象若是他們慢了一步
“各位,走吧?”
李惢的話讓人猛地驚醒,衆人向他瞧去,他早已沒了同木情争論時的氣悶,意味深長的掃過衆人,嘴角噙着笑,像是得了逞的狐貍。
李惢的視線在方才的“七雄”身上掠過,同樣仔細的沒拉下輪椅上的李瑾,他倏忽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随手點亮了牆上壁龛裏的蠟燭,側身做了個請的動作。
“快走吧,前面的路,還長着呢!”
有那麽一瞬間,蘇絡覺得李惢身後的不是黑沉沉的暗道,而是滿地紅色彼岸花的幽冥之地,忘川淌淌,鬼魂蕩蕩。
然而她的餘光掃到蘇泠臉上的鬼面具時,那點驚心動魄也沒了,李蕊一下子到了陽間,暗道複雜,環環相套宛如蜂巢,雖大不相同,卻還是讓她一下子想起來家中祠堂裏的暗道。
當時她初來乍到,夜裏就跟着她大姐姐下了祠堂,半驚半怕,哭哭啼啼又稀裏糊塗的冒了趟險,脖子上滴了滴水都能吓得三魂丢了氣魄,抓着人不肯松手。
她隐約有些懷念起來,瞧着這暗道也沒了那麽多畏懼——反正有她大姐姐在身邊,她就安心的蹭女主光環就好了。
旁人自然沒有她的“先見之明”,很是憂慮的躊躇在門後。
李惢這态度再明顯不過,門後機關無數,他就像是藏在暗處的蜘蛛,獵物撞上了他的網,他便大搖大擺的走出來,獵物退無可退,掙紮也顯得窮途末路。
不過他們同樣明白,不走的話,肯定會死,臨了一行人到底還是跟上了白宏九和李惢。
就如同看刑偵劇時,阻止炸彈爆炸的那條線一定是最後掐着點剪斷的一樣,觀衆熟知套路,并不覺得膽戰心驚,甚至有種預料之中的果然如此,蘇絡抱着這樣的心情,亦步亦趨的跟在蘇泠身後。
她只是有點摸不準她大姐姐如今的脾氣。
她本以為今日同衛子幀和衛子良對上是因為蘇泠在洩憤,爽文的慣常打臉套路而已。
可之後蘇泠的表現卻像是這一切都在她預料之中一般,所作所為瞧着嚣張蠻橫,不過是她有意為之的魚餌,連那讓蘇絡慌了神的生氣都像是在為了這場大戲做的鋪墊。
這多少就讓蘇絡彼時百轉千回的糾結心思顯得自作多情了。
蘇絡嘆了口氣,而後頭上一痛,她這才後知後覺的發覺鄭俊卿步履艱難的走到了自己身旁,瞧他的神色,像是已經走了一會,而她在專心走神,一直沒發現而已。
“你還嘆氣,你都沒發現我和你在一起就倒黴嗎?”
蘇絡“”
這話多少有點喪良心,可良心這東西本來也不是誰人都有,蘇絡幾乎又要脫口而出的嘆息生生憋了回去,回了他個白眼不說話了。
鄭俊卿難得見她不說話吃悶虧的樣子,甚至懷疑自己這話是不是說得重了,還不等他想出什麽法子找補,就聽最後方傳來一聲驚呼,“啊,有蛇!”
衆人齊齊轉身看向說話那人,只見他目眦欲裂的盯着左手邊的牆面,蘇絡正要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胳膊被人扯過,蘇泠已經擋在她面前。
蘇絡仰着頭看她,四目相接,忽的就笑了。
蘇絡幼時便是十足十的嬌豔樣貌,如今愈發張開了,那微微揚起的眼尾更像是撩人心弦的花瓣,輕輕掃過人心口就能惹起一圈漣漪。
蘇泠眼神軟了三分,語氣隐約有些無奈。
“閉眼。”
蘇絡額頭抵在鬼羅剎鎖骨處,雙手無處安置,便松松勾住了他的腰帶,這姿态實在過于親昵,叫人不得不懷疑他們的關系,鄭俊卿更是一邊暗暗驚嘆蘇絡也有這樣乖順聽話的時候,一邊看向鬼羅剎的眼神中便更多了幾分猜測和戒備。
蘇絡怕蛇他是知道的,從前外出時偶爾碰上過一次,那是條藏在草叢裏的竹葉青,蘇絡瞧見時,整個人僵在原地,眼神半分也沒有離開過,後來那條蛇被下人弄走,她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片草地,久久未曾踏足。
蘇絡說過,要是知道自己附近有蛇、而且沒有在她視線之中,她會惴惴不安的覺得吸到肺裏的氣都帶着蛇的粘膩,哪怕別人告訴她那條蛇已經被弄走了,她還是會覺得身上難受,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爬。
只有盯着它,親眼瞧見它離開自己百丈之外,她才能正常的喘氣。
鄭俊卿對這話印象深刻,畢竟是蘇絡緊緊掐着自己胳膊說的,然而此時她卻全然信任這勞什子的鬼羅剎,叫他一口悶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氣憤起來。
整日裏帶着個裝神弄鬼的醜面具,能是什麽好人?
也就騙一騙這些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仗着自己在江湖上有幾分名號是了,今日擂臺本也沒有他,他卻執意和衛重華那兩個兒子打鬥一場,可不就是想在小丫頭面前得瑟自己有多麽驚世駭俗?
大家都是男人,這點花花腸子,誰還不知道誰呀?
這也是個傻的,才認識幾天吶?就這麽急着投懷送抱的了!
鄭俊卿決心回去之後便給蘇家二哥寫信告狀,最好罰她抄上五百遍的什麽書,狠狠磨一磨她這三心二意的臭毛病!
那蛇盤踞在頭頂牆角,被發現後一刀兩斷,很快沒了氣息,蘇絡也被鄭俊卿一把扯出來,皺着眉剛要數落,就被鬼羅剎陰恻恻的眼神盯得後背發涼,他隐約覺得這感覺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只好硬着頭皮把人拽到一側。
而衆人這才發現,本在隊伍最前頭的李惢和白宏九也沒了蹤跡。
領路人,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p大開新文了,所以我大約也能有動力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