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障眼法
蘇絡傷口越來越癢了,之前還是痛癢參半,勉強能忍,現在單純的癢,她更躺不住了。
蘇泠跟着那位瑞王出去了,鄭俊卿這兩日也都在陪她,兩個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看着就不像是在幹什麽好事。鄭家大哥瞧見過一次,之後便常常憂心忡忡的盯着——這倆人湊一起,總能惹出點什麽麻煩!
不過兩個人臉皮厚的異曲同工,初時看他在場,還有些拘謹的收斂了,可不過一頓飯的功夫,便全然當他不存在,煞有其事的商量着此次衛家堡之變。
鄭仁峮提起了十二分注意,聽他們沒繞到東晉那邊,只是就着個黑衣男子說來說去,也就随他們去了——
如今瑞王不在客棧,這兩個只要不出去惹事,他也沒什麽更大奢求。
耳聽得門外有腳步聲停下,鄭仁峮起身去看,那人擡手正要敲門,兩人撞個正着,木情抱拳,“鄭兄也在。”
鄭仁峮不知道木情和周邶單這些天留在客棧是要做什麽,不過他确實發現了這兩人似乎一直想和鬼羅剎說什麽,只是礙于瑞王也或許是為了避開這兩人,鬼羅剎這兩天和瑞王走得很近。
他面上不動神色,“兩位來的不巧,鬼羅剎如今不在客棧。”
木情目光不曾落在鄭仁峮身後半分:“鄭兄誤會,在下是想找蘇姑娘問幾句話。”
“她身受重傷,怕是不便見客”
“鄭兄與蘇姑娘相識?”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木兄不妨過些日子再來。”
木情後退半步見禮,“那便得罪了。”說罷,他揚聲道,“蘇姑娘,在下心中有惑,可否請姑娘解疑?
此事同樣事關你身邊那位鬼公子,想來你也不想自己蒙人欺瞞。”
今日本是武林大會的最後一日,宋縣令躲清閑躲出了個天大的麻煩不說,還被迫同這位本事不小、可脾氣瞧起來比本事還不小的陳遷陳将軍一同去了府衙——說是黑甲軍協助處理衛家堡在逃犯人蹤跡——
畢竟衛家堡高手雲集,他們這些小小捕快又哪裏是人家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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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縣令很有自知之明,穿着整整齊齊的官服,一本正經的當着只會說“你說的都對的”廢物美人——本來嘛,縣令是平川縣的吉祥物也不是什麽秘密。
陳遷将李惢和方煥烔分別關押,在牢獄最裏間兒,陳遷下令,除了他和瑞王,誰也不許靠近半步。
宋支衾半點沒有被搶了風頭的惱火,那牢裏什麽味道都有,又加之經年發酵,單是進去聞一口都能上頭半年,更別說讓他去審問了,他怕是能洗掉一身皮下來好獻祭給自己昔日的一清二白!
師爺、捕快被黑甲軍不屑的态度激得心頭火起,可瞧着自家這位大人還颠颠兒的給人家送茶送飯,他們那點火氣沒法子對着黑甲軍撒,只能盡數撒到了宋支衾身上,宋支衾好聲好氣的安撫,然後夜間帶着他們去了平川最大的酒樓會滄齋。
宋縣令出手大方,直接包了整個酒樓,衆人大堂中間圍坐,冷熱涼菜先上一桌,酒水接踵而至,宋支衾又換上了他那件胭脂紅的寬袖長袍,搖着折扇在一群大老爺們之間推杯換盞,那些人又是一通的“苦口婆心”,宋支衾佐酒咽下,中途告罪去了趟茅房,又把那話一字不落的随着泡尿給撒了,回來的時候半點不耐煩沒有,沒一會兒就先把自己灌了個八分醉,餘下的那兩份清醒勉力維持着他當人的體面,然後搖搖擺擺的出了酒樓。
秋雨已至,秋日頓涼,宋支衾站在門口,被冷風吹的一個激靈,他不知抽了什麽風,眯着眼找着酒樓中未散的師爺等人,折腰作了個揖。
許是他總和那些文人墨客厮混的緣故,舉止間也沾了些秦晉之風,加之他身形清瘦,那明豔的紅影忽的一折,自攬了清風滿袖、曉月入懷。
此間美景人自醉,縣令大人的風姿,那更是不需置喙的一景兒,宋支衾暈暈乎乎的擡起頭,就瞧見師爺摔了手中酒杯,劉捕快叼着塊兒鴨腿,山羊胡子上泛着一層油光,老當益壯的從凳子上摔了下來,林捕快一向高傲,此時也像是被扔進湖裏的貓兒,嗖的站起來時,還不小心碰到了一旁木捕快的胳膊肘,引得他眼中的不快都快化成利刃
他們似乎張嘴在說什麽,可宋支衾一個字也沒聽見,只後知後覺的聽到身旁的馬蹄聲——已然近在咫尺了。
宋縣令孔雀尾巴似的的活了二十一年,臨死之際還在想着,完了,我要被撞成一攤爛泥了,也不知道他爹能不能憑着一件衣服把他認出來,就算是要入殓了,仵作可一定要請最好的,能給他恢複多少是多少!
不過縣令大人顯然是多慮了,這來人的騎術極好,将将從他身邊擦過時,一把便将他撈到了馬上,宋縣令似乎聽見他說了聲“正好。”随後胃上如遭重擊,他幹哕了聲,便像一朵蔫了的清荷似的,熟練的被人挂在馬背上向着城外駛去了。
眼瞧着縣令被人帶走,酒樓中的人卻松了口氣坐了回去,師爺撿起酒杯續上杯酒,同林捕快輕輕一碰,“此事便有勞林捕快了。”
林曉颔首,“卑職的本份。”
衛家堡的大門已經被撤了,陳遷一路縱馬至堡中客房。
按王爺的意思,今後是要用這衛家堡來安置黑甲軍的,陳遷自然而然的把自己當這裏的主人,尋思着圍樓做練兵場不錯,後山适合拉練,住處也都齊全了,回頭中間的牆一打通,安排上通鋪
只是衛家堡中下人如何安頓、是否全然不知衛重華叛國之實、又是否牽涉其中、涉案人員如何判刑、如何安頓,都是不讓人省心的麻煩。
陳遷統軍是能手,練兵是能手,審問李惢和方煥烔勉強算能手,可衛家堡這些老弱婦孺若是落在他手上,只怕是沒幾個能幹幹淨淨的出去,可殿下明旨不可殃及無辜——
若是旁人聽了這話,也就當是上司放了個冠冕堂皇的屁,可說這話的是瑞王,陳遷便是一個無辜之人都不能牽連的。
昨日他剛審了衛重華身邊照顧他的丫頭和仆人,沒審完就覺得不對,匆匆忙忙跑去客棧找瑞王,說這衛家堡不對勁,堡中弟子除了這人盡皆知的“一九二火三心将,”旁的拿的出手的弟子一個也沒見着,莫不是衛重華早料到今日,提前做了後手?
若真是如此的話,這衛家堡和一個空殼子也差不離,可那些弟子,都被衛重華安排到了何處?是到了東晉投奔其他皇子,還是蟄伏在外以待東山再起?又或者衛重華已死,他們正埋伏在外,随時瞅準時機報仇?
陳遷吓出了一身冷汗,這麽多一群不明身份、武功不俗的江湖之人或許就在平川,那瑞王如今境遇當真不是腹背受敵兩個字便能概括的。
是故他今日去見瑞王,得知他不日便要回京時,更覺得那些人會在瑞王回京路上動手的可能性極大,此事更不能再拖,早些有個決斷,黑甲軍護送王爺回京才讓他放心!
可王爺又明擺着告訴他,黑甲軍此時不宜出現在京中,安安穩穩守在平川才能護住所有黑甲軍的兄弟。
他心中半是羞愧惱火,半是無奈憤懑,回了趟縣衙大牢審問完畢衛重華身邊那幾個人後,單人獨騎、趁夜奔襲,好巧不巧在路上撞見這個廢物縣令,索性将他一同帶了過來——就算幫不上什麽忙,也得出點錢不是?
可誰料想,這廢物一下馬就給他來了份“大禮”,“哇”的一聲,宋支衾今夜入了五髒廟的酒肉又清清楚楚、明明明白白的挂在陳将軍甲前。
夜風一吹,陳遷聞着這股酒肉惡臭,臉色沉得堪比天上挂着銀盤的夜幕。
宋支衾一只手還扶着他的肩膀,吐完了朝着他笑的和煦。
“好呃巧啊。”
瑞王自陳遷離開後,便動身到了衛家堡,由鬼羅剎一同前往,又到了圍樓之下的暗道。
瑞王被他那個安靜的手下推着向前,神态自若仿佛這裏不是逼仄混亂的暗道,而是他瑞王府一步一景、麗水疊山的後花園。
他已經用上了湯婆子,雙手攏着放在膝頭。
他們所到這處似乎已經到了這暗道的中心,當中一片寬闊不說,還有一個再明顯不過的木盒子。
木盒子有些年頭了,凹陷處一層厚厚的泥土,再瞧暗道那頭堆積起來的土壤,鬼羅剎頓時明了了這盒子之前怕是被埋在了牆裏。
“王爺是想說這就是那所謂的鐵證?”
瑞王沒說話,只動了動手指,他身後那人便上前一步直接将這盒子取了下來,瑞王點頭,他把盒子打開,裏面是一枚刻着鷹首的兵符。
鬼羅剎拿起來瞧了眼又扔了回去,“這東西,瑞王也信?”
瑞王反問鬼羅剎,“為什麽不信,費勁了辛苦才找到這裏。
這盒子也是後來叫人放出來的,之前埋在牆裏,并無人知曉,而這兵符又顯然與我大梁無關,若不是衛重華叛國的證據,藏在這裏做什麽?”
鬼羅剎對他的故弄玄虛并不想配合,“王爺,有話直說。”
“你還當真是江湖人直來直去的作風。”
這話聽起來不像是諷刺,可他的視線帶着股透析一切的了然,瞧着便讓人心中不快。
他那個手下在牆上敲敲打打,瑞王便接着道,“當日衛子良死在你隔壁房間時,旁人不明所以,只看見你站在兩間屋子之前,便以為人是你殺的。
這兵符亦然,他們千辛萬苦到了這裏,找到這兵符,便不會認為這牆後還有旁的證據。”
他話音剛落,那面牆霍然被敲開一個五尺來高的洞。
瑞王語調都不曾變上半分,“障眼法罷了。”
鬼羅剎并沒有去看那個洞裏乾坤,這樣的障眼法都是用不太大的罪名來引人注意,好将更大的罪名眼藏起來,可這“不太大”的罪名已經是抄家滅祖的大罪,更大的罪,也不過是處罰更多的人罷了。
相交于那個,她對瑞王身邊的這個下人更感興趣。
“王爺身邊這位侍從,莫不是也姓白吧?”
陳遷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身上的堅毅都随着那天上的圓月潤了三分,只是看起來更冷了,像塊兒滑溜溜的冰。
縣令大人被這冰勉強凍醒,又跟着陳将軍看了眼被關在此處的衛家堡奴仆,迷迷糊糊應下了安置這些人的活兒,就被陳将軍客客氣氣請到了客房——
美其名曰奔波辛苦,請縣令大人在此處安置,待那些公務完成,他陳遷再親自把人給送回去。
宋支衾頭重腳輕的厲害,剛被送回屋子,不比人多言便自顧自找着了床,被子一蒙,誰也趕不走的架勢。
陳遷稍稍滿意,縣令爺軟硬不吃——識相得很。
他剛出門,就聽手下人來報,門外有個自稱宋家下人的,來同他告罪。
陳遷猶豫片刻讓人把他帶進來。
來的人機靈的很,熟門熟路的道歉保證,說他們家少爺弄髒的衣服他們宋家必然會好好洗幹淨給送回來,又聽說自家少爺今日不回府上,那小厮把自己一路抱着的包裹打開,“小人明白,老爺特意吩咐給我們家少爺帶了幾件衣裳換洗,還望将軍代為轉交。”
陳遷看着那一片的嫣紅米黃寶藍,又重新下了定論——宋家人都挺識相。
夜色愈發深了,路上寥寥幾人,有出門辦事的小厮,也有連夜離開的江湖少年,衛家堡依舊燈火通明,一輛馬車從山腳辘辘駛向城中客棧。
馬車在客棧前停下,蘇泠率先下來,三步并兩步上了二樓,門被推開,裏面亮着一盞燈。
蘇絡原本已經躺下了,聽見動靜又坐起來,蘇泠平了平氣息,語氣冷的吓人。
“他找你說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