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錯認
眼見着鬼羅剎氣勢洶洶上了樓,瑞王坐在馬車內并未動作,過了盞茶的功夫,有人敲了敲瑞王的車廂,道了聲“殿下。”
瑞王早就料到一般,“進來。”
那人一身青色勁裝,半跪在車內抱拳道,“回主上,鄞城那邊傳來消息,八月初唯有韓老太師孫女前往福州給外祖拜壽,禁軍統領蘇謂丹之女同往,眼下尚未至,除此之外,未有哪家公子外出十日以上。
不過蘇大人之子蘇衍為備明年春闱,據說是被蘇老太太拘在府中,至今未曾露面。”
“蘇衍?”瑞王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扳指玲珑剔透,依稀可見“璟白”二字。
他喟嘆一聲,若有所思的順着風吹起的車簾看向了客棧二樓方向,那裏只有弱弱的一盞燈光,随後便是茶盞摔碎在木板上的動靜,看來氣的還不輕呢!
瑞王似乎有些困擾。
他想用鬼羅剎的,江湖人、行止由心、善惡不論,拿好了,可當真是把極好用的刀!
只是他瞧着這鬼羅剎對這身邊的小丫頭似乎不一般——
情字誤人,他不會希望自己的刀有了旁的羁絆,更何況這年輕時的情窦初開不過是懵懂無知的昙花一現,做不了他用來要挾鬼羅剎的把柄,卻會成全了這年輕人感動自己的一廂情願和自我犧牲,所以盡早能讓他們早日橋歸橋、路歸路的好。
可若是鬼羅剎的身份是蘇衍那就不一樣了。
一則有血親羁絆,二則又不是什麽頂了天的大仇,三則更不是生在皇家、沒什麽你死我活的戲碼,那這調撥也顯得過于雞肋了。
最要緊的蘇謂丹掌管京都禁軍,就算他那小皇叔疑心武将也暫且疑心不到這禁軍統領身上。
就算拉攏不得,自己将蘇家女納做側妃,他那小皇叔就不得不疑心,這蘇家,也唯有投靠自己這一條路可走了——
相較于大業得成的風光,他似乎更盼望着看到那個人衆叛親離的下場。
而疑心,便是孤家寡人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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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事已至此,倒也不是沒法子補救。他思忖片刻,漫不盡心道,“宮裏那邊怎麽樣?”
“陛下得知黑甲軍協助縣衙緝拿山匪,聖心甚慰,又知黑甲軍乃先帝特賜,下旨令平川縣縣令早日将賊子緝拿歸案,黑甲軍即刻回京領賞,大約明日午時,陛下安排的欽差便會前來宣旨。”
“午時三刻陽氣最盛,這時候死的人連鬼都沒得做。”他輕蔑的笑了笑,語氣中頗有幾分惋惜,“皇帝陛下派的這是哪個倒黴蛋?”
客房內,氣氛幾乎降至冰點,蘇絡抿着唇坐在床邊,腳邊一只摔碎了茶盞。
方才的動靜吓到了屋裏的兩只滿堂春,如今正撲棱着翅膀在那竹籠裏鬧騰。
這客棧裏都是瑞王的人,想也知道木情來找她的事是誰送到蘇泠耳朵裏的。
她毫不意外現在說的話也會一字不漏的傳到瑞王耳朵裏,否則木情也不會執意邀她去街上轉上一圈。
只是她依舊搞不懂木情對她說那些話的意義,同樣搞不懂蘇泠現在的氣憤是從何而來——
木情不過是說當年的事有隐情,裴邕良帶着他一路夜奔只是為了讓他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最後一面,那個叫何娘、和他爹不過一段露水姻緣的女人。
或者說,何娘臨死前的最後遺願就是見自己那在九峰派當少峰主的兒子最後一面,于是這才有了裴邕良夤夜闖門,帶着九峰派少峰主一路狂奔三百裏至平洲山中。
而木情周邶單連夜離開就仿佛預料到了蘇泠會大發雷霆,她又一字一句的回想了一遍木情說的話——“我和周兄都從來不曾怪過裴前輩分毫,當年之事事出有因,于我二人來言,已是釋懷和解脫。”
蘇絡嘆了口氣,看着遠遠坐在桌旁的蘇泠,“他只是和我說了他自己的身份,還有當年那些事的原委,說他們并沒有怪過裴前輩分毫。”
蘇絡頓了頓,燈光太昏暗,她沒瞧見蘇泠的手已經死死扣住了桌沿,只聽見了門外輪椅推動的聲響。
“公子,天色不早了,你想知道來龍去脈,我明日再詳細講給你,好不好?”
動靜在她門前停下了,蘇絡下意識地皺眉,而後聽到三道敲門聲,瑞王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多了幾分木質的厚重溫潤。
“二位,此處之事已有當地縣令負責,且有黑甲軍協助,在下之事已了,明日一早,便要啓程回京了”
話音剛落,鬼羅剎徑直去了一旁的房間,房門重重摔上,蘇絡透過開着的房門與瑞王四目相對,瑞王同她颔首。
“蘇姑娘早些休息,我們有緣再會。”
蘇絡篤定這話是說給蘇泠聽的,并沒有放在心上,只猜着他此次前往衛家堡定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無論如何,是大過他将黑甲軍暴露的代價的。
轱辘聲遠了,她起身前去關上了房門,回過身盯着床那邊的牆不知道在想什麽。
滿堂春在窗邊叫了兩聲,蘇絡掏出為數不多的愁斷腸哄了會兒,這才蹲在地上将那些碎瓷片一一撿了起來。
碎瓷片鋒利,燈光昏暗,她手上立刻就是幾道口子,不過有碧玉妝的緣故,淺淺的傷幾乎幾個呼吸的功夫就能痊愈,她也沒放在心上。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在這部小說裏的身份不過是個配角,然而從前在鄞城的時候還算讨喜,身邊也有了自己的朋友,險些讓她忘了主角和主角才會有戲份。
這次池中魚的認知讓她徹底明白,配角,是不配和她共抗什麽風雨和榮耀的,尤其是她這樣很快就會山高水遠的配角。
平川的武林大會是蘇泠閃耀人生的起點,也是她們漸行漸遠的起點,不論這場大會究竟發生了什麽,結果都不會變的——
那就是蘇泠被瑞王注意到了,蘇泠會被鎮北王妃帶回鎮北王府,蘇家這個新手村的劇情過去了,再返回這個地圖的時候,未必是什麽好事,于蘇泠是這般,于蘇家也是這般。
蘇絡把這碎瓷片放進桌上另一個茶盞裏,就着銅盆裏的水搓掉了手上的血跡。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在圍樓時,蘇泠半真半假的惱火是從何而來,那時候,她就已經發現了自己也是藏着秘密的。
就如同現在的自己也忽然意識到,衛家堡的慘烈是蘇泠和穆璟白一起經歷的、衛家堡的秘密是蘇泠和穆璟白一起去查的。
她蘇泠的種種驚心動魄,都是和自己無關的。
蘇絡面對牆躺下,頭一次意識到分別是不受她控制和選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