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禍害四方

鎮北王妃出現的比她預料之中早了很多,半晌午的時候,她還在想着馬車瞧不見外面情形,馬夫已經勒住了缰繩,說那邊樹叢裏好像躺着個人。

蘇泠能察覺到蘇絡這一路興致不高,又素知她不會袖手旁觀的性子,便讓馬夫驅車到近處。

她本想着左不過是途徑此處的農夫走販受了什麽傷,她也就是給點傷藥的事。

然而瞧見了才知,這裏躺着的并非一個人,粗略算過大約有十幾個人,瞧這服飾打扮,更不是什麽尋常百姓,像是什麽大戶人家的仆人,七倒八歪的躺在半人高的草叢裏,每個人胸口處霍然一道開膛破肚的刀傷,有的甚至腸子流了一地,人都硬了。

這裏是個不高的緩坡,雜草樹木叢生,剩下的人都被遮擋住,只有個人似乎是想爬到路上求救,這才被車夫瞧見了一點端倪。

蘇絡剛探了個頭,還來不及反應便被蘇泠按了回去。

蘇泠自跳了車向前查看,這兩日濕氣重,一進到草叢裏就沾了半身的水氣,她正翻看着這人身上有沒有什麽表露身份的物件,就聽蘇絡叫了聲車夫問道,“勞煩問一句,這裏可還是平川縣的地界兒?”

車夫也吓得不輕,這麽些年了,他也沒見過這樣兇殘的殺人手法,更何況還是一下子十多具屍體,整個人都呆住了,聽到蘇絡問話,他才猛地驚醒了似的,“是是是,是平川地界兒,距齊莊還有段路,我們平川可從沒有”

“勞煩你回去一趟,報官。”

“回去?”他猶豫了片刻,“是得趕快回去,我們這就走。”

蘇絡卻搖搖頭,“你一個人騎着馬,速去速回。放心,這樣大的案子,跑了就是心虛,我們就在此處等着,你若信不過。”她摸了摸頭上的釵子,動作一頓,沖着蘇泠喊道,“公子,你身上可有什麽玉佩簪子的抵給這位大哥的嗎?”

蘇泠遙遙扔來一個錢袋,“把銀子押給他。”

她們本是為了證明他們不會把車廂裏的什麽東西偷走,給的這點錢都夠他再買十輛馬車的了,沒想到車夫見她們這麽大方還當她們有錢的很,幹脆的拒絕道,“那不行,銀子而已,你們要真是兇手,這一跑山高路遠的,誰還找得着?

要麽你回去,我和這位鬼面具看着,要麽鬼面具回去,我們看着。單我回去,必然要拿你們個要緊物什的,銀子必然不行。

你放心,我也不會扔下我這祖傳的車廂不管,等我報了官,拿了你們什麽還原樣還給你們,租車的錢還按說好的,絕不占你們便宜。”

或許是宋縣令缺的腦子都被分配給了平川百姓,這馬夫瞧着雖是緊張的不得了,說話還算有理有據,蘇絡鑽出了馬車,“公子,要不把面具先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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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絡好說歹說,車夫終于将套馬車的引子卸了,帶着蘇泠的面具向平川縣城奔去。

蘇絡亦步亦趨跟在蘇泠身邊,她太久沒見蘇泠這張臉,想着救了鎮北王妃之後,大約以後也見不到幾次了,便忙垂了眼,背過身向前走去。

蘇泠方才摘面具時背對着車夫,是蘇絡過來遞過去的,人已經進了這草叢,蘇泠也沒再說什麽,她沒找着什麽能顯示身份的東西,索性只盯着那傷口,可來人既然選擇了最常見的刀傷,能看出是誰下的手也困難的很。

眼瞧着蘇絡向着草叢深處走去,蘇泠叫住她,“你做什麽?”

蘇絡頭也沒回,“我瞧着這裏都是仆人打扮,唯獨沒有主家人,去前面找一找,說不定有什麽線索。”

那個緩坡只有一段,被樹木一攔,前面是個直直的半米高的坑,蘇絡目的明确,就是沖着鎮北王妃來的,所以直接抓着一根藤蔓慢慢滑下去,又走了幾十步,找到了另一波人。

這波人無一例外的面無白須,是被一劍封喉的,死的很幹脆,相較于方才被開膛破肚的下人來說甚至算得上體面,可蘇絡臉上的血色卻瞬間褪盡,她嗫嗫叫了聲“公子”緊随其後的蘇泠已經點了點頭,“宦官,昨天就死了,死在中秋。”

中秋節,幾個內監死在平川縣城之外,而平川唯一能值得皇帝惦記的,要麽就是衛重華叛國的事,要麽就是瑞王黑甲軍現世的事,瑞王昨日啓程,想來衛重華是西晉後人的事還沒穿到宮裏,那就是沖着瑞王來的了?

可瑞王已經走了,難不成是直接對着黑甲軍來的?

然而不管是沖着誰來的,現在這些人無端死在這裏,這不是打皇上的臉嗎?

蘇絡急于找到鎮北王妃,見狀越來越超出預料,心中更加着急,“我去看看還有沒有別的人。”

蘇泠一把将人拉住,遞給她一把匕首,“小心點。”

蘇絡點點頭,提着裙子就朝着一邊走去,這裏樹木叢生,只見她的身影在樹叢之間穿梭,沒一會兒就沒了蹤跡。

而蘇泠這才蹲下來細細查看這些內監身上的腰牌。

一連看了幾個都是烏木制的腰牌,上刻着禦馬監長随,唯獨這人,被血染紅的拂塵淩亂的沾在前襟,懷裏掉出來腰牌的穗子,蘇泠抽出來一瞧,是象牙制的牙牌,上刻着禦馬監太監。

當年先帝駕崩時,如今的皇帝年歲也不大,加之先帝駕崩突然,他也并不曾學過什麽治理天下的為君之道,好在朝堂上有先帝留下來的托孤之臣,總算沒審麽亂子就是了。

可身在高位,一舉一動卻被臣子約束,若這皇帝沒什麽野心志向也就罷了,偏這位壯志不小,自是容不得身邊這群桎梏。

可他們有托孤之臣的名分,無緣無故的,皇帝中不能直接撕破臉,便只好慢慢分權,于是漸漸的,需要皇帝拿主意的事有了兩批太監分管呈上,一文一武,文者,司禮監掌管,武者,為禦馬監所屬。

這人牙牌上寫的禦馬監太監,官職雖不高,卻與兵部來往密切,太監又是禦馬監高職,有掌管兵符之權

派這樣一個心腹前來,可見皇帝對瑞王突然冒出來的黑甲軍有多在意。

蘇絡一路小跑,終于見到了昏迷不醒的鎮北王妃。

她身邊還有一個護衛一個丫鬟,想來是一路護着她逃到此處的,護衛身前同樣一道刀傷,王妃的傷在腰上,大部分還是在她身邊的丫鬟身上。

王妃呼吸已經微弱,蘇絡忙向後看了一眼,确認蘇泠沒跟來後,拿着匕首在手心劃了一刀。

血液滴在王妃腰上,傷口很快開始愈合,朦胧之中,她似乎察覺到了傷口處的異樣,擰着眉悶哼一聲。

若是直接痊愈難免惹人生疑,蘇絡聽她呼吸似乎平穩了些,便收了手。

等着王妃的傷口将她的血徹底吸收的功夫,她才有心思認真打量她大姐姐的這位親娘。

她們兩個說不出哪裏像,可确是站在一起就會被人說“母女倆一個模子”的樣貌。

蘇泠眉眼鋒利,王妃眉眼平和,瞧着,應當是為脾氣極好的夫人,原劇情裏,王妃将蘇泠帶回鎮北王府後,也是全心全意的寵愛,哪怕對着那個抱錯了的女兒,也是一再寬恕,最後忍無可忍,才将她送回了蘇府。

若不是她一心想着取代蘇泠嫁給瑞王,甚至不惜下藥,想來也不至于如此。

說起那位大姐姐,她還沒見過呢。

這次蘇家要是沒有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待那位大姐姐回來,也算是團圓了。

蘇絡正胡亂想着,餘光瞥見那位護衛的手指似乎動了動,她忙上前将手按在他脖頸處,那裏過了很久才傳來一陣微弱的跳動,竟是還活着!

蘇絡又在手心劃了一刀,可他傷的太重,蘇絡又不得不多放了幾次,這才瞧他臉色隐約好了些。

為護主子不惜姓名,也是個忠肝義膽的人。

蘇絡等着差不多了,才叫了聲,“公子快來,這裏還有人活着!”

蘇泠沒想到還真有人活着,聞言将那牙牌塞回那太監懷裏,尋聲趕至,卻在瞧見那女人的瞬間愣住了,極巧的,那女人幽幽睜開了眼,兩人四目相對,蘇絡聽見路上傳來的馬蹄聲,提裙趕了過去。

蘇絡接過面具,先一步将面具交給了蘇泠,這面具的帶子明顯的長了,顯然是換過,應當是在暗道遇見于文清的時候,不過蘇絡已經沒有問的必要了,她看着蘇泠戴上面具後抱着鎮北王妃離開,心裏像是空了一塊,又像是松了口氣,草草擦了擦手心上的血跡便跟了上去。

正如蘇泠沒瞧見蘇絡的神色,蘇絡也沒瞧見身後護衛睜開了眼。

他顫着手放在傷口處,那裏隐隐傳來的癢讓他又一次活了過來,原來,死竟是這樣的滋味,活了,有時這樣的滋味。

片刻後,他被兩個捕快攙扶到了路邊,望着有些灼目的日光,沉沉昏睡了過去。

宋縣令今年和該去拜一拜佛,不然都沒法解釋自己怎麽最近三天兩頭的攤上事。

瞧着這些橫七豎八的屍體,宋縣令臉色慘白,好懸沒當着衆人的面吐出來,他還帶着一身酒氣,頭漲的厲害。

瞧見那位帶着鬼面具的人,他下意識心肝一顫,許是想起了自己在人家面前的那個酒嗝,也或許是惦記着這位瑞王極為看重的人,他很有骨氣的讓出了自己的馬車,算得上恭敬的将人請了進去。

他還在想着這些屍體怎麽送回衙門,就聽一個姑娘在他身後很好心的提醒道,“大人,不必為此過于擔心焦慮。”

這話沒用,可也算是一番好心,宋縣令的感謝還沒開口,就聽她接着道,“您瞧見了下面的屍體再焦慮也來得及。”

宋支衾一口悶氣堵在胸口,還沒來得及放出來就覺腳下震動,他側目望去,只見滾滾塵土上一片黑雲似的,為首者正是昨日還被他拉去喝酒的陳遷。

黑甲軍轉眼便到眼前,陳遷利落的翻身下馬,顯然已經有人告知了他此處原委,他擡起右手做了個手勢,身後的人便立刻上前,一言不發的将宋縣令頭疼不已的那些屍體擡到了大路中央,包括蘇絡口裏那些“見了再焦慮也來得及”的屍體。

緊接着,蘇大人派人推來的板車也已經到了,不過一輛顯然是不夠了,還得過來幾趟,蘇泠蘇絡還有那個車夫作為報案人被帶回了衙門。

陳遷見不得宋支衾這個沒什麽用的在這礙眼,請他也回去了,不過宋縣令完全沒瞧出來這是嫌棄,喜不自勝的覺得昨夜那頓酒喝得到位,樂滋滋的回了縣衙。

待到仵作查完了屍體,确認是昨日中秋被殺無疑,而蘇泠蘇絡白日在城中客棧,客棧老板小二可為其作證,夜裏城門禁閉,也沒有作案時間,便将人送走了。

這件事又落在了陳遷手上,宋縣令聽話的像個陀螺,讓在哪轉就在哪轉,陳遷也算省心。

不過這件事和蘇泠蘇絡沒關系了,重傷的那兩位已經被安置在客棧,蘇絡不知道她們獨處的時候說了什麽,只知道回去的一路上,兩個人都安靜的過分。

她們前去帶走了踏月,然後到了平洲,蘇絡算着韓歲歡得到八月底才能到福州,回來怎麽又得一個月,他們得在此處等上一個半月。

不過好在鎮北王妃已經救了,蘇絡看着“伴駕南游”的京都條已經到了75%,心知等回了鄞城,這任務應當也就結束了。

她們在平洲找了家客棧住下,只等着韓歲歡前來會和,蘇泠有事要忙,整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一次直接消失了半個月,回來時帶了一大袋子的愁斷腸,說自己回了春秋閣一趟。

蘇絡閑來無事便遛鳥看書,這兩只滿堂春并非除了愁斷腸什麽都不吃,她便十天半個月的逛一次街,買些零嘴回來喂鳥,可不論甜的酸的,都抵不過這苦臭苦臭的愁斷腸在它們心中的地位——蘇絡第一次生了嘗一嘗的念頭。

這日她坐在大堂喝茶聽書,旁人來來去去,說書先生說着旁人的喜怒悲歡,蘇絡把玩着滿堂春毛茸茸的腦袋,心說這樣也挺不錯,這段時間就算是提前習慣蘇府沒有蘇泠的生活了。

九月初的時候,蘇絡試着給鄭俊卿寫了封信略表所思,沒幾日便收到了回信。

蘇絡還來不及感嘆這來信的厚度,便提前為他們竟還在平川的耐性表示了驚嘆。

原來平川一貫連個橫死的都很難看見,一下子出現這麽多具外鄉人的屍體便引起了不小的風波,然而不是本地人,他們又更多的抱着看熱鬧的心思,甚至還有可憐他們縣令接了這麽個爛攤子的前去送些吃食,順便打探這些人的來路。

哪知一向嘴上沒個溜的宋縣令這次嘴嚴的很,只字沒有透露不說,還第一次肅了神情,把人給打發走了。

人越是不想讓旁人知道的,就越是好奇,直到八月底的時候來了群人接走了那位幸存的夫人——

鄭俊卿信中信誓旦旦的說那位夫人身份不凡,他說他瞧過了,這位夫人他雖沒瞧見過,來的人也沒有半點身份标識,可見是要低調的,說不定是哪家新貴,然而單是下人就這一身的作派,哪家新貴也沒這樣的底蘊,他扯了半篇,最後啧啧兩字不了了之了。

蘇絡心說這堂堂王妃,作派自然是厲害的。

又見鄭俊卿接着寫道宋縣令這些天是多麽多麽頭疼,陳将軍整日裏是多麽多麽臭着一張臉,最後他下了個結論——蘇絡不适合外出,否則就是禍害四方的架勢!

蘇絡忍了又忍,才沒告訴他死的人裏還有宮裏的太監,只提筆寫了兩個大字又給寄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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