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留得殘荷聽雨聲

蘇絡雖然沒有寫信告訴鄭俊卿死的是十幾個內監,可禦馬監太監死在宮外的事本來就不可能瞞得住,陛下盛怒,下令刑部徹查。

然而朝中官員與宮中宦官本就勢不兩立,刑部拖拖拉拉一個月也沒查出什麽異樣,倒是将風頭又指回了宮中——懷疑是宮中內監争鬥,為奪執掌兵符之權。

相較之下,瑞王回京的事都平靜了許多,他同皇帝的短暫争鋒尚未露出馬腳,就被大臣和宦官們的積怨搶先一步爆發,加之此次遇襲還有鎮北王妃——

鎮北王鎮守北疆多年,此番才不過剛剛回京,東戎忌憚他才不敢輕舉妄動,可鎮北王妃出行一趟卻遭此變故,少不得要給個交代。皇帝周旋三方之間,一時也顧不上平川的事。

尤其瑞王進宮之後與皇帝密談良久,平川的事便暫且交到了那個小小縣令的頭上。

當然這些朝堂上的事和蘇絡還扯不上什麽幹系,她只是每天都在數着日子等着韓歲歡前來會合。

韓歲歡也從外祖父那裏聽說了平川的變故,壽宴結束之後便馬不停蹄的趕到了惠州,竟比蘇絡預計的還早了十多天。

九月底,他們一行人終于回了鄞城,蘇絡看着“伴駕南游”的進度條完成,自己的剩餘時間又加了三年。

不管怎麽說,能多活三年還是好事,蘇絡拜見了祖母之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昏天黑地的睡了一下午,這才懶懶散散的跑去看自己的兔子。

面對上過教科書的入侵物種,蘇絡當然是一早就做好了煎炒烹炸的準備,就算韓歲歡初時強烈譴責,可也抵不過麻辣兔頭的誘惑,後來更是時不時的還要來蹭上一頓,不過這段時間蘇絡沒在,下人們也不敢擅作主張,眼見它們又要以數量取勝,蘇絡很幹脆的請了韓歲歡和陸常念來吃全兔宴。

陸常念來,那她堂哥陸謙自然也是要來的,不過一群女孩子,為免陸大哥尴尬,蘇絡連着家中二哥一并叫了過來,聽說他這些日子忙着來年春闱,已經被祖母關在家中兩月了——

蘇絡在外面瘋了兩個月,二哥在家中準備高考似的閉關兩個月,蘇絡心中隐隐的愧疚,求了祖母之後,還特意備了幾壺好酒。

當然,酒是韓歲歡強烈要求的,說是重陽錯過了,就當這次給補上,還特意命人搬來了幾盆菊花供人賞玩。

府上的秋海棠還正開着,木芙蓉同樣嬌豔,秋日肅殺冷冽未覺,舉目望去仍是一片繁花似錦。

宴會在蘇府芳苑紅鯉池中央的亭子裏,一條廊橋通過去,紅鯉池邊緣處還有一排荷花,不過已經謝了,原本碧綠的荷葉邊緣也枯了、黃了——

這裏或許是唯一能見得秋日凋零之景的角落,不過這點角落也夠了,它就像果子最先腐爛的那一點,很快就會順着時間推移沾滿整個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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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絡選這裏設宴的時候沒想那麽多,只是覺得要是烤兔子的時候不甚起火,在這池子中央更安全些。

韓歲歡惦記着自己搬花的要緊活兒,來得也最早,瞧見的時候直撇嘴,“院子裏那麽多開的正豔的花圃你不挑,單選這都枯了的,我們家那池子荷花一過季候我就叫人将那些爛葉子拔了,我祖父祖母上了年紀,可最瞧不得這些。”

蘇絡盯着紫蘇手裏的烤兔肉,時不時的指導兩句,聞言忽的想起了劉姥姥二進大觀園時黛玉說的話,便陡生幾分戚戚之感,不過也就眨眼的功夫,她又笑道,“留得殘荷聽雨聲嘛,秋日設宴自然是要賞秋景的,一年四季的繁花似錦還有什麽意思。

再者說,這話旁人說也就罷了,你又不是正經賞景,酒還不夠你喝的?”

韓歲歡白她一眼,“我發現你自從和你大姐姐回來之後越發牙尖嘴利了,對了,你大姐姐今日也不出來嗎?你叫都不露臉,別又是躲着我吧?”

紫蘇假扮蘇絡和韓歲歡同行兩個月,如今也算熟悉,聞言将手裏的兔子翻了個個兒,打趣兒道,“韓姑娘哪裏的話,我們家大姑娘只是性子冷淡了些,韓姑娘太過熱情,這才有些消受不起,哪兒會故意躲着呢?”

“好你個紫蘇,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奴,你們主仆兩個合起夥來編排我呢!”韓歲歡故做兇狠的朝紫蘇丢了朵巴掌大的金菊,“青禾呢?她主子不來,總要派她來表示表示吧!

叫青禾來說說,你紫蘇這一路上是怎麽怕這個發現、怕那個發現,還差點自己把自己給吓哭了的,現在你倒是沒了忌憚了,下次可別讓我再逮着,不然非得狠狠笑話你一同不可!”

蘇絡從頭至尾只低頭盯着紫蘇手裏的烤肉,聞言連個眼神也沒分過去,道“你說的這麽厲害,青禾自然是在我大姐姐的清泠齋,有本事你就去叫人。”

“我要是敢去,早就去了。”她轉身擠到蘇絡身旁坐下,撐着腦袋長嘆了口氣,“可你大姐姐軟硬不吃,我是連寫封信都不敢提及她分毫,強忍着自己沒守在你家門口,但凡你大姐姐能給個好臉色,我都敢直接住在清泠齋的樹上,這還不是怕把人惹惱了嘛!”

韓歲歡伸手環住蘇絡肩膀,靠在她肩上一臉愁苦“人都說近水樓臺先得月,怎麽到了我這,你這近水樓臺就成了好寬一條護城河了呢?蘇絡你說實話,你真的沒和你大姐姐說過我什麽壞話?”

蘇絡連白眼都懶得奉上,“我還說你這是求不得才愈發堅定呢,說不定我大姐姐她慧眼識珠,早看清了你得到了就見異思遷的本質,韓歲歡,你該反思反思自己的人品了!”

韓歲歡是絕不計自己人品有什麽問題的,她只将手臂橫在蘇絡脖頸處收緊,故意威脅道,“我這叫博采衆長,你懂不懂!”

被脅迫的蘇絡還來不及負隅頑抗,就見韓歲歡忽的松了手,她拍了拍蘇絡手背,還沒開口,蘇絡就如有所感一般向着廊橋那邊望去。

果不其然,那邊靜靜站着的,可不是韓歲歡口裏要博采的衆長之一?

蘇泠沒再穿墨色勁裝,只一身石青色齊腰襦裙,腰間挂着塊壓裙角的玉環,長身玉立的站在湖邊。

紫蘇說的對,她大姐姐性子冷淡,也最襯這些瞧着便叫人覺得沁涼的顏色,穿上身整個人都透着股缥缈出塵的不食人間煙火。

她沒有過來的意思,只看到蘇絡瞧見自己後沖她招了招手。

韓歲歡只瞧見蘇泠似乎遞給了蘇絡什麽東西,兩人在說什麽,不過一個音兒也沒飄過來,看來方才自己在亭子裏說的那邊也沒聽見,韓歲歡松了口氣。

可盡管知道那邊聽不見,她還是壓低了聲音對着紫蘇道,“哎,你覺沒覺得,蘇絡這次回來之後就總是心不在焉的?”

紫蘇點點頭,“何止呢,做什麽都沒興致,還時不時的發呆,不會是被吓到了吧?”

韓歲歡輕嗤一聲,“什麽能吓着她?”她抿着唇思忖片刻,“該不會是和你家大姑娘吵架了吧?不應該啊,她在你家大姑娘面前哪有什麽底線,更別說吵起來了,但凡有點苗頭她就上趕着去賠禮道歉了吧?”

紫蘇也嘆了口氣,“姑娘什麽也沒說,也或許是此次累着了,多歇歇會好些?”

“那可不見得。”韓歲歡瞧人過來了,收了話頭,“不說就不說吧,我沒事便來鬧一鬧她,哪怕多說些廢話也比憋着的好。”

蘇絡回到亭子上時,二哥也帶着陸家兄妹到了池邊,下人們得了命,這才将爐子上溫着的食材一個個端上桌,之後便一個個的退下,只剩他們在亭中閑談敘話。

這些人之中,唯獨陸常念是滴酒不沾的,她自幼體弱又不利于行,大夫叮囑過不可飲酒,以免損傷脾胃虛耗正氣。

也或許是從來沒有喝過酒的緣故,她對這號稱解憂的佳釀從沒有過什麽念頭,如今瞧着韓歲歡眯着眼咂嘴的樣子,她也只想着或許來年可以釀些清甜的果酒。

吃得差不多了,蘇衍和陸謙坐在一處,兩個都是要科考的人,自然比她們的共同語言多些。

紫蘇将烤好的兔子送去了清泠齋,蘇絡推着陸常念到了廊橋上喂魚,韓歲歡拎着個酒壺半倚着欄杆瞧,說“這冬日将至,池子裏的魚都不如夏日裏活潑。”

不過池子中央到底濕氣重些,她們怕陸常念受不住,又瞧着午後陽光甚好,三個人便相攜着順着回廊漫無目的的逛。

不知不覺的,竟離着清泠齋越來越近了。

這還是自平川回來之後她第一次到清泠齋。

回來之後她似乎有意無意的避着這處,連自己都沒發覺,不過人已經到了,不進去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恰好蘇泠方才離府,那看看青禾也是好的。

不成想還沒進到清泠齋大門,就聽裏面一陣喧嘩,細聽是個陌生的女聲,仿佛在盤問蘇泠的去向。

蘇絡推門進去,只看見那只剛送來的烤兔已經被踩進了泥裏,青禾跪在一旁,臺階上耀武揚威的坐着個年輕的女人,身後還跟着四個小丫頭,都垂着頭将她衆星拱月一般的圍在其中。

紫蘇沒在,想是已經離開了。

這樣的事韓歲歡她們不好插手,便守在門外。

蘇絡沒見過這女人,這女人也沒見過蘇絡,只是看見一個年輕女孩子忽然獨自進來,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面露孤疑道,“你是蘇泠?”

青禾猛地回頭,瞧見來人是蘇絡似乎松了口氣,蘇絡上前将人拉起來,那女人見她并沒反駁,似乎有了底氣,懶洋洋道,“站住,我叫你站起來了嗎?”

蘇泠嗤笑一聲,“怎麽,這蘇家如今是你當家?”

那女人翹起自己剛做的指甲,“當不了蘇家的家,這清泠齋的主還是做得了的。”

蘇絡聽罷,一時也不知該說她狂妄無知,還是小人得志,她近來脾氣委實算不上好,可還在勉力克制,直到自己腳下的烤兔肉香氣纏上土腥味竄上頭,她像是被人抓住了什麽逆鱗,冷着張臉一步步向前。

她身後的丫鬟盡職盡責的攔住她,被蘇絡直接扒開了,猛地擡腳踢向了那女人坐下的凳子。

那女人驚叫一聲,下人們手忙腳亂地想要扶住,可是這裏本就不寬敞,反而擠作一團一齊摔下了臺階。

那女人一屁股摔在爛成泥的兔肉上,站起來也不是,不站起來也不是,只能滿眼怨恨的看向蘇絡,而蘇絡已經越過她在那凳上坐定,看也沒看咬牙切齒的女人,指着她身後的一個丫頭道,“你,過來。”

“不許去!”

小丫頭戰戰兢兢,兩邊得罪不起,撲通一聲跪下了。

蘇絡又笑,“不過來也罷,我只問你,什麽時候進的府,教規矩的是誰,知道這清泠齋的主子是誰嗎?”

小丫頭被吓得不輕,只下意識回話,“一個月前進的府,孫嬷嬷教的規矩,清泠齋的主子,是,是大姑娘。”

“一個月前,難怪瞧着眼生。”蘇絡在凳子上也坐的端正,雙手放在膝頭,“略擡了擡下巴,又指着另一人道“你,去把孫嬷嬷叫來,說清泠齋的人不懂規矩,有事要請教她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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