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死遁?

青禾到底留在了落雪閣。

蘇絡話裏的不容拒絕太過直接,更何況她本也沒有說“不”的資格。

好在喬姨娘這些日子一直很安分的在自己住處,只是二少爺和三姑娘的關系愈發緊繃了,像是拉到了極限的琴弦,不知被誰碰一下就會忽的斷裂似的,瞧得身邊的人也跟着緊張的不得了。

蘇絡仿佛生怕自己同誰和睦了似的,帶着人将清泠齋大門一鎖,旁人只瞧見夜裏還有光亮,白日裏卻從未有人出入,加之大姑娘許久未曾露面,府上猜測紛纭,青禾成了落雪閣的人又傳的人盡皆知,自然有好事者上趕着推測真相。

蘇絡這些年的改變似乎一下子就成了泡影,旁人還是喜歡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那就是——大姑娘同三姑娘生了嫌隙,如今大姑娘病重,三姑娘想将人關在院子裏病死。

倒也不是沒人替蘇絡說話,可是那清泠齋院子的大門一日不開,大姑娘一日未出現,這謠言便沒有終止的時候。

紫蘇初時聽見這些話的時候氣得不輕,可蘇絡渾不在意,她只要青禾活着就好,至于那些謠言她也沒準備解釋。

且不論一個禁軍統領的外室和一位異姓王王妃同時生産,還不小心抱錯的可能性有多大,單說這背後沒有半點別有用心,蘇絡是不信的。既然如此,鎮北王妃又怎麽會容忍蘇泠還和蘇家有着牽扯?

所以不管蘇泠在蘇家過的好壞與否,蘇泠變成鎮北王之女的時候,就是蘇謂丹之女蘇泠消失的時候,現在看起來,死遁似乎是最幹脆的法子。

而鎮北王府只需說郡主生來體弱,自小送在某處山廟中養大,須得及笄方能帶回即可。

戲臺子已經搭好,一切都該順理成章。

于是蘇絡就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整日裏該怎麽樣還怎麽樣,整個落雪閣平靜的仿佛脫離蘇家一般,叫這些日子幾乎住在蘇家的韓歲歡都忍不住多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蘇絡現在的樣子,可和她致仕的老祖父有的一拼,閑來曬着太陽逗着鳥,桌上兩卷看了一半的書,身旁還有兩個機靈漂亮的小丫頭哄着開心。

自然了,她祖父身邊的是她祖母。

蘇絡近來不知抽了什麽風,十月初七立冬一過,就沉迷于哄人嘗那勞什子的愁斷腸,說是滿堂春最愛吃這種子,最先下手的就是她那日帶回來的兩個丫頭。

那兩個丫頭一個膽子小,一個腸子都不帶打個彎,蘇絡覺得那腸子都不打彎的丫頭适合養鳥,就将滿庭芳交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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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韓歲歡的話說,這近水樓臺的,最先下手的,自然也是她。

不過落雪閣的人一個也沒能躲過去,唯獨她對着紫蘇還有點良心,本沒想着捉弄,然而也不知紫蘇被誰撺掇的,瞧着她們一個個神神秘秘的,竟主動說要嘗一嘗。

別的丫頭嘗一嘗也就舔一口,尤其後頭知曉了這東西并不好吃的,更是舌尖兒碰一碰就算是逗她玩了。

可紫蘇居然直接吞了一顆,直接把人熏哭了,蘇絡更是笑的比誰都歡,趴在太妃椅的把手上捂着肚子,直把眼淚都笑了出來

紫蘇捂着嘴一臉控訴,嘴裏含糊不清的道“奴婢要再吃一口這鬼東西,就穿腸爛肚!”

青禾忙拍了三下桌子,“呸呸呸,哪有這麽自己咒自己的?”

一群人笑着鬧着,立冬之後天黑的早,不多時天暗了下來,也沉了下來,瞧着似乎快要下雪似的。韓歲歡打道回府,馬車剛到韓府前,天上當真飄下了雪花。

這是今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來的猝不及防,卻聲勢浩蕩,足足下了兩個時辰,風卷殘雲的将這鄞城中的雜色盡數染白。

蘇泠近來一直忙着鎮北王府的事。

上次平川一見,鎮北王妃也心驚于這姑娘同自己八成相似的樣貌,回到曲陽之後便一直着手調查她的身份。

鎮北王府勢力不少,平時也得收斂再收斂,不過如今朝堂紛争不斷,宛如一灘被攪渾了的池水,各色龍魚相繼登場,他們查一個江湖之人的事并不顯眼。

相較于江湖人查明身份的艱難,一個朝廷大吏查一個江湖人的來龍去脈就要容易得多。

尤其武林大會結束後,蘇泠蘇絡等了一個半月同韓歲歡的車隊會合,那時鎮北王妃早已回了曲陽,确認她确實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後,更是直接将人接到了曲陽鎮北王府,商議将她接回王府的一應事宜。

然而冬獵之事在即,鎮北王受命準備圍獵,不得常回府中,蘇絡還得十天半個月的在蘇絡面前出現一趟,兩個人時常岔開,此事也就一直未得決定。

若此事再拖下去,就少不得得到年後了,那是情形如何還不得而知,不過總不會比現在更好了,蘇泠回蘇府交代了一番——

其實也不過是把那釵子送出去,然後到了曲陽專心等着鎮北王。

這日天色陰沉,鎮北王府榮安堂四人圍坐圓桌,這也是蘇泠在鎮北王府第一次看見鎮北王和蘇絡真正的大姐。

鎮北王雲茷年少峥嵘,飽經風霜的臉上一片肅穆,他是刀光劍影見慣了的,有心慈愛一些,可也放不軟那一身铮铮鐵骨,加之面前的丫頭是他這麽多年未曾見過的親身女兒,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鎮北王難得有些拘謹,他伸手要去倒茶,卻在半空中和蘇泠撞了個正着。兩人四目相對,鎮北王眼睛莫名一酸,心中猶然蹦出個“父女連心”來。

王妃腰上的傷還沒好利索,擡手也不大方便,她對面的雲初便立刻接過她倒茶的動作,“王妃,我來吧。”

這人是蘇絡真正的大姐,可蘇家這兩個女兒都随了自己親娘,單論樣貌,蘇絡靈、雲初嬌,一個像花的魂,一個像花的蕊蘇泠念及此,瞧着雲初的眼神更多了幾分捉摸不透的打量。

誠然,蘇家沒什麽讓她惦記的,年少時不平的怨怼也會在身邊人的無微不至下慢慢彌散于一句過往之中。

蘇府于她,不算恩厚,仇嘛,也說不上,無恩無仇的話,便沒什麽舍不掉的。

唯一有些舍不得的念頭,也是因為蘇絡和青禾,青禾她是能帶過來的,可蘇絡

人總是下意識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比較,蘇泠以為自己能脫俗,可瞧見雲初的時候還是止不住心裏早就萌生的念頭——

若雲初自小在蘇府長大,蘇絡是不是也像對自己一樣對雲初?

忍着、讓着、哄着、勸着、有什麽好的都惦記着這些蘇泠幾乎習以為常的東西,忽然讓她意識到,自己算不上一個好的長姐,而蘇絡對自己這般,也只是因為自己是她長姐,換了旁人,她也是一樣的。

蘇泠端起茶杯,清亮從茶水只碰了碰嘴唇,她的餘光在雲初面上描摹,腦海中自己的臉都換上了雲初——

蘇絡為雲初學女紅刺繡、蘇絡抱着她泣不成聲、蘇絡為她罰跪求情當然了,雲初不會像自己一樣帶着她大晚上的騎馬,也不會被蘇老夫人那般厭惡,所以被吓哭的可能性不大,被罰跪的可能性也不大,她們只會坐在院子裏捧着新春的茶,說着哪家首飾鋪出了什麽新的樣式、方和居出了什麽新的糕點。

而以蘇絡多愁善感、爛好心的性子,雲初也或許更能理解得了她。

蘇泠垂了眼,桌下的手指攥緊了。

王妃聽見叫了自己十幾年的女兒忽然改叫了“王妃”,心中自然也是難過的,不過蘇泠還在場,總不能讓她覺得鎮北王府不歡迎她,手心手背都是肉,王妃眼尾嫣紅,同樣沒開口。

于鎮北王府而言,接回親生女兒固然是個好事,可鎮北王作為大梁唯一的異姓王,不可謂不是樹大招風,接回親生女兒的事自然不能鬧得太大,以免給有心人可乘之機。

再者說本該生而尊榮的郡主,卻流落在外這麽多年,待到日後出嫁,也少不得被人當作笑柄拿捏。

還有一則,雖不便明說,蘇泠也是察覺得到的,蘇絡的親大姐在王妃膝下養了這麽多年,十數年的母女情份不是假的,縱然得知她并非自己親生,可母親的錯,怎麽也不能怪到孩子身上——王妃是想将兩個女兒都留在身邊的。

王妃的意思如蘇絡想的一般,死遁。

這倒沒什麽,只是涉及到雲初是否送回蘇府,王妃不得不試一試蘇泠是否介意。

“泠丫頭啊,你回府之後自然是嫡女,郡主的封號你爹也會請旨給你封賞,待選個黃道吉日,便開宗祠寫入族譜,只是,雲初也在我們膝下養了這麽多年,娘覺得你多個姐妹陪你也是好的”

王妃話音未落,蘇泠已經開口道,“鎮北王府有王妃執掌中饋,何去何從自有王妃安排,蘇泠并無異議。”

這便是同意雲初留在府中了?

雲初眉間一挑,預料之外,不過也到是情理之中,她含笑捏着茶盞,只見王妃喜色未上眉梢,又聽蘇絡道,“不過,死遁一事,容我考慮考慮。”

三更了,雪還在下。

蘇絡被雪花落下的聲音吵得夜不能寐,索性披了件大氅起了身。

下了雪的天是醉醺醺的粉,雪色銀光厚厚鋪了滿地,她并不覺冷,然而也不想動,只站在門口靜靜望着,屋裏的火盆爆了一聲,蘇絡好像是回過了神。

睡不着總要找些事來做的,她信手拿了巻書,可剛看了兩行就覺得那些字在眼前飄,胡亂的拼湊在一起,看得人頭昏腦脹。蘇絡只好撂下了,扭頭又從梳妝臺的抽屜裏拿出兩個錦盒。

這裏一貫放的給蘇泠用的傷藥,府上請來的那位致仕了的許太醫配的,效果奇好,裴邕良在鄞城時,這藥用的極快。

不過武林大會之後便用的很少了,這裏面的還是兩個月前剩下的。

蘇絡又從梳妝臺下面的櫃子裏抱出一大包,瞧着和錦盒裏的差不多,還沒開封過,放的很深。

她大包小盒的放到榻上的矮桌,先将錦盒裏的倒出來到一旁,又取了把匕首在指腹上畫了道口子,口子很淺,只出了幾滴血便止住了。

蘇絡等着滴進錦盒裏的血凝固後,再用力的碾成粉,繼而接着劃開指腹。

忙活了小半個時辰後,蘇絡才将那未開封的藥粉倒進錦盒,原樣放回梳妝臺。

她還是沒什麽睡意,可覺得身上有些涼了,便傻乎乎的蹲在火盆旁烤着,許是熱氣烤的眼睛有些澀,她終于有了點睜不開眼的意思。

外面的雪終于停了,靜谧的吓人,蘇絡找不到擾人好睡的借口,只好乖乖上床。

似睡非睡之間,隐約聽見有早起的下人開始灑掃,這點人聲叫人安心,蘇絡蒙着頭睡過去,渾然不知這下人灑掃的功夫,她自己搭好的戲臺子,就被那即将上場的角兒給親手拆了!

大姑娘回來了,就那麽堂而皇之的進了落雪閣的大門。

蘇絡卧房的門開了又關,蘇泠坐在屋內的玫瑰椅上,身上還帶着徹夜趕路惹的風雪寒氣,不過那拔步床的帷幔遮得嚴實,半點寒氣都沒透進去,蘇泠手還是冰涼的,等了片刻見那裏面還沒什麽動靜,念頭一動便脫了大氅委身進去。

冰涼的手貼上蘇絡側臉,她睡夢中也被凍個激靈,她天亮才将将睡着,如今正是困意正濃的時候,被鬧醒了也是連眼皮都睜不開,不過能這樣進她卧房的人除了她大姐姐也不作他想。

蘇絡哼哼唧唧抱着她的手側身蜷成一團。

被人吵醒實在不是什麽高興的事,可她脾氣好,只把自己委屈的眼角濕潤。

蘇絡又睡着了,蘇泠雙手漸漸染上她的體溫,把人打包帶走的念頭忽的在腦海裏炸開,蘇泠抽出手,直接用她身上的被子把人裹成了個蠶蛹。

也不知道重不重,蘇泠連人帶被子抱起來颠了颠,心說還行,就是不知道走起來方不方便,于是真的把人抱起來走了兩步。

這兩步直直朝着房門走去的,被青禾忽然推門進來她的腳步才頓住。

青禾聽說了姑娘回了府,忙不疊的趕來,沒想一進來就瞧見這麽一幕,三姑娘被裹在被子裏,整個人只露出個腦袋倚在大姑娘肩頭。

而蘇泠見蘇絡被這突如其來的冷風吹的一個瑟縮,心裏居然還想着待會兒要用馬車帶走才方便,直到青禾被她吓到,問她要去哪?她才緩過神似的——啊,不能直接帶走了。

可她還是将人颠了颠,收緊了胳膊,心說最起碼看雲初那弱不經風的樣子,是抱不起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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