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四方湧動
蘇絡是正德二十一年的第一天收到女主的信的。
信上沒什麽冠冕堂皇的問候,像是單純為了補上自己回到曲陽之後,遲來的一封平安。
好巧不巧的是昨夜除夕,蘇絡抱着以後再也不見的念頭喝了個酩酊大醉不說,據紫蘇口述,她還抱着清泠齋的枇杷樹喊了半夜的“大姐姐”。紫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從樹上扒下來,勉強讓她相信她大姐姐沒這麽死性,于是蘇絡又哭着要找她二哥。
當時她二哥的半只腳剛踏進喬姨娘的院子,下人說是三姑娘哭着找,就被人急哄哄請來了清泠齋,于是蘇絡又哭着讓她二哥去找她大姐姐。
蘇衍強忍着身上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到底沒把人丢出去。
之後兩人坐在清泠齋的臺階上徹夜長談,紫蘇被支開了,不知道二人說了什麽,只知道五更天的時候,蘇絡半倚着門框睡着,蘇衍那一臉的疲憊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叫她把自家姑娘趕緊帶回去後就去了鳴安堂拜年。
蘇絡深知醉酒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還有人幫着回憶,她一副沒臉見人的羞愧,聽紫蘇說祖母還誇了二哥過年之後穩重不少
哭都哭過了,在她吃完新年的第一頓飯,準備抛開一切重新開始的時候,系統很是貼心的發布了新任務,蘇絡看着面前幹幹淨淨的信紙陷入了惆悵——
她顧不上傷感,只覺得自己回到了初中被老師逼着每天寫日記的時候。
當然,日記還能改個年份重新利用,信就念及此,蘇絡更惆悵了。
早知道當時就答應她大姐姐說每天一封信了,也不至于弄的她每天都在想她似的!
然而系統給的獎勵還是太過誘惑,她本以為女主開啓了新地圖,她的任務就不會再更新,系統沒說失敗,她就再茍活五年,等到時間一到,是穿越回去還是直接死就看命吧。
可現在一封信就能多活一天,當時黑衣人沒在衛家堡出現,說不定三年後蘇家沒事呢?
躊躇半晌,蘇絡還是拿起了筆。
矮桌上燭光微跳,映着窗外濃濃的雪色冬景,檐下挂着的各樣燈籠笨拙的搖晃起來,下頭的穗子也跟着抖,看的蘇絡恨不能出去給它扥住了,紫蘇端着盞糕點進來,蘇絡立刻看去,那糕點精致的很,一股淡淡的梅花香,蘇絡拈起一塊抿了一口,入口軟糯,甜而不膩,唇齒間霎時被這清隽梅香撲滿。
蘇絡道:“軟軟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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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就等同一句廢話,紫蘇将糕點在矮桌一角放下,嗔了眼蘇絡,直言道,“姑娘,不就一封信嗎?怎麽看着比二公子罰您抄書還受罪?”
蘇絡覺得紫蘇現在就像催着孩子寫作業的家長,她深吸口氣,還沒來得及吐出去又忽然想起似的問道,“對了,給父親的家書和”
“都妥當了!”紫蘇坐在她對面邊磨墨邊道,“不管是給老爺的還是老太太的,年前就預備好了,一早就都送去了,姑娘什麽都不用擔心,只寫完這封信,咱們就該熄燈歇着了。”
如今不過酉時初,可看她已經磨了半下午的架勢,寫完是當真該歇着了,蘇絡被人盯着,扁扁嘴執筆懸腕。
她看着面前那盞梅花糕,心說我就寫今天起來吃了什麽,見了什麽人,滿堂春長大了些了,院子裏的兔子又生了一窩,但是她們有點吃膩兔肉了,好在府上人多算了,撿一件事兒寫,畢竟兔子不是每天生,來日平平無奇無事可寫的時候還能用得上!
然而執筆未落,單這稱謂便又叫她頓住了,總不能寫“長姐”吧?可郡主的封號也沒下來,不過她說今年冬獵的時候救了太子一命,想來這封號也快了。
她沒趕上過皇家圍獵,也不知那其中兇險,想着好歹有皇帝在,總不會有什麽兇險的獵物——
或許她剛穿越而來的時候還會想着,歷代女主參加圍獵,就沒有不出事的,老虎熊比林子裏的鹿還常見!
可她在這裏生活的越久,就越是沒辦法用小說裏的套路來推測常理,這已經是她真實的生活!
女主武功卓絕,那是她将近五年的傷痕累累換來的,男主心思陰沉,那是他自小無父無母的如履薄冰造成的,她二哥的刀子嘴豆腐心也和她祖母的區別對待脫不開關系,軟軟、歲歡、鄭俊卿,每個人都不是一個憑空誕生的符號,相比之下,蘇絡的穿越才是最為出格的那個。
紫蘇看她心思又不知道飄到了哪兒,頗是無奈的敲了敲桌,“姑娘,您這又入什麽定呢?”
蘇絡猛地回神,算了,直接寫吧,管它什麽稱呼不稱呼的,人沒錯就是了。
于是她事無巨細的将今日何時起、做了什麽、還吃了什麽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她這一手瘦金體可真是得了她二哥真傳,也稱得上“瘦硬有神”,紫蘇只見她運筆靈動,一盞茶的功夫後,又在在信首添了“正德二十一年,正月初一,雪轉晴”幾個字。
紫蘇看着直笑,“這算什麽信?不倫不類的,叫別人看見了還不笑話蘇家姑娘連個信都寫不好?”
“你不懂,這才日常。”蘇絡道,“再者說了,這信也就她看,那還有什麽好講究的。”
蘇絡自我感覺良好,拿起來吹幹了墨跡,又拿給紫蘇欣賞了一番。
紫蘇看着她這通篇的流水賬,最後還惦記了嘴青禾,不由得提醒道,“姑娘,大姑娘來信不是說救了太子嗎?
能當得起救命的情分的,少不得要受傷,您好歹問一問人有沒有恙啊。”
蘇絡把信折進信封上了蜜蠟,在信封上端正的用小楷寫上了“雲錦親啓”。
“皇家圍獵鬧出來的事,能傳出來的早傳出來了,沒傳出來的必然有人壓着,她身在曲陽,有鎮北王府依靠,可也有鎮北王府束縛,總歸藥是帶走了,這信權當博她一笑吧,”
她像是完成了什麽了不得的要務,整個人都輕松下來,“好了,還有些時間,去喂鳥吧!”
“喂鳥?”紫蘇一愣,“這時候?”
蘇絡已經穿好了鞋,“當然,提上燈,喂完鳥了再去喂喂兔子。”她忽的一頓,紫蘇以為她改主意了,卻聽她問道,“你覺得咱們院子裏還能養點什麽?最好那種長的快的,雞你覺得怎麽樣?”
對了,鹦鹉也好,最好養個話多的,把它每天說的話記下來都能湊夠一封信了。
紫蘇默然片刻,實在不知道這話怎麽接,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來來回回幾次後,終于心平氣和的道“姑娘,現在的肉價不貴。”
惠州平川縣衙,一人一騎自南城方向一路奔至原衛家堡、現黑甲軍軍營。
不同城裏的華燈初上,軍營裏沒有張燈結彩一說,早先他們是黑夜裏的鬼魅,天亮時不是灰飛煙滅,就是浴血歸來。
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出現人前,一時還适應不了有什麽好慶祝的。
那人一路行至軍營外,離得近了才發覺他馬上還挂着一人,半死不活的垂着手,他從懷裏掏出塊赤色腰牌,看守的士兵瞧見,便忙不疊的開了大門讓他一路進去。
黑甲軍落寞這麽多年,瑞王無有同皇帝一争之力時他們不便現身,于是不得不謀起了旁的營生,這“赤營”的人便是由極善追蹤、刺殺之人組成,總共不過十六人之數,潛藏于瑞王府,助瑞王便宜行事。
瑞王身邊那位不顯山不露水的仆人,便是赤營首領,白淙。除了白淙,其他人并無名姓,各有稱號。
如今黑甲軍鎮守平川,赤營之人便留下六人在此,今夜之人,人稱蘆葦,極善隐遁埋伏。
赤營中人,身份脫然,看似歸屬黑甲軍,又只聽從瑞王號令,實則與陳遷身份相當,他一路駕馬行至陳遷門前,反手将馬上駝着的人拎着衣領扔到檐下。
他這才動了動,說動也不準确,他應當是昏迷了過去,被砸的一痛,下意識的一抽,這動作微弱,只證明他還有一口氣在。
屋裏陳遷正拿着屬下從暗道裏拓下來的那個符號在查看,托那位附庸風雅的宋縣令的福,說這可能是別國的文字,只是刻在牆上費力,筆畫顯得生硬不說,時隔多年,牆壁也有些微的裂口,瞧起來像副刻在蜘蛛網上的圖騰。
不過若這是字,他第一反應當然是西晉,所以他特意讓人去問了來往的商人,如今大梁和西晉關系緊張,兩國商旅也謹慎的很,他盡量不動聲色。
問完回話說這确實是西晉文字,“錦”。
他正想着這字到底還有什麽意思,就聽有人騎馬上前。
陳遷眉心一蹙,将這張紙壓在書下前去開了門。
蘆葦蒙着半張臉,指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道,“這人,給你追回來了。”
他雙臂不自然的扭曲着,下巴也被人卸了,陳遷撥開他面前粘在一塊的頭發,是殺了衛子良之後便杳無音訊的白宏九。
“放心,死不了。”蘆葦音色淡淡,“還有一事,紅蓼讓我轉告你,你的人去查問的商人有問題。”
陳遷在暗處慣了,如今也嘗到了敵在暗處的束手束腳,不由得狠狠一皺眉,然而他還是先問道,“紅蓼怎麽知道的?”
蘆葦譏诮的笑了一聲,“出任務時撞見,話我帶到了,信不信是你的事。”
他說完便縱身上馬,宋縣令年前終于将衛家堡的那些下人安排妥當,今日特意來陳将軍前邀功,卻不想人剛進院子,就差點被顆碩大的馬腦袋撅地上,他驚魂未定的看着那人嚣張離開,轉頭看向一臉郁色的陳遷,心說幹了,又趕上了,這大過年,還真是流年不利!
大年初三,皇宮大內,一道快馬加鞭的急訊傳至皇宮,皇帝摔碎了一套茶盞,禦書房跪了遍地,司禮監太監帶着兩個長随重新奉上杯茶,有些尖利的聲音緩緩開口道“陛下息怒。”
皇帝三十上下,眉心兩道深深溝壑,這幾個月于皇帝而言,委實算不上太平——
先是瑞王私屯軍兵的證據還沒找到,就讓他找到了切口将這大批黑甲軍示于人前,偏他還有先帝的手谕,他想下手也不得不另尋他法。
接着自己親派的禦馬監太監橫死野外,他心知是瑞王所為,可依舊苦于沒有證據,勉強算得上好事的還是抓到了西晉對大梁圖謀不軌的把柄,而西晉多山少地,糧草一貫不足,所以若是冬日交戰,大梁贏面很大。
可這難還對西晉發,朝廷大臣先是鬧起了內哄,對着他設的禦馬監和司禮監頻頻發難,他不得不取締了禦馬監,只留司禮監協助處理政務。
後來太子冬獵遇襲,他不過回宮不到十日,南楚邊境又送來消息——
大批大梁商人在南楚境內失蹤,邊境關系緊張,險些起了刀劍。
這叫他怎麽不氣?
這幾個月就沒一件讓他順心的事!
司禮監太監垂着頭,“陛下,太子有陛下龍運庇護,必然不會有恙的。”
他絕口不提一應政事,雖說司禮監有協助之權,可他這大太監能做到這一步也不是沒有理由,皇帝向來不喜旁人對自己決策過多幹涉,因而對這“識相”的大太監還算好脾氣,勉強按捺下心中煩躁,“太子受了驚吓,叫人将庫裏那只紅珊瑚給他送去,對了。”
他忽然想起,“那日救下太子的,是鎮北王尋回的女兒?”
“回陛下,正是。”大太監頭更低了,“聽說之前流落在外,年前才剛剛尋回,早年受了些苦,學了些拳腳功夫,習得文與武,報與帝王家,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皇帝放下茶蓋,“朕說了要賞的,這些日子忙昏了頭,倒是将她忘了,你命人送斤鹿茸人參過去,賞金五百兩,你替朕親自去一趟,讓她安心養傷,那畜生不通人性,朕不會怪罪鎮北王疏忽之責的。”
這話的言外之意便是鎮北王疏忽,才使得圍獵場中闖入了老虎,而她女兒也算将功補過,折下來百兩黃金也就差不多了,算是皇帝體恤下情。
宮裏的內監傳話時,鎮北王府的人都在雲錦如今住着的沐雲閣,王妃氣得不輕,鎮北王倒并無什麽太大的反應,只深深看了眼隐約有些不安的雲初,便将人叫去了榮安堂。
雲錦側靠在床頭,她後背三道幾乎露了骨頭的抓痕,肩膀也幾乎被咬穿,是青禾拼了命的用蘇絡的藥才勉強止住了血,挺到了太醫前來。
當日境遇兇險,她能察覺到那老虎實則是對着她而來的,至于太子,也不過是巧好路過正趕上而已,人一多,那老虎更發了狂,叫人還以為是沖着太子去的。
否則她怎麽會豁出命救一個不認識的人?
見鎮北王叫走了雲初,她眸色微沉,而雲初時常跟在鎮北王身邊,進出軍營也是有的,王妃并無生疑,剛要開口就聽外面的丫頭來報,有送給雲錦的信。
王妃瞧見自己這好不容易才改了口叫娘的女兒鯉魚打挺兒似的歡脫了一瞬,那個她帶來的丫頭已經去取了來,被她接過放在床邊,只用手虛虛搭在上面,隐約露出個“啓”字。
王妃試探的問了一嘴,“這字寫的不錯,也不知是誰寄來的,叫錦兒這麽高興。”
她是看着青禾問的,為人母者,問一句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青禾回道“是”
“咳咳咳。”雲錦忽然以拳抵唇,動作間牽扯到了身後的傷口,血色慢慢洇出來,瞧着一片的觸目驚心。
雲錦唇色發白,卻還是寬慰着王妃,“叫青禾給我換個藥就好了,母親不必擔憂,先回去休息吧。”
王妃縱然不放心,可也知雲錦極有主見,叮囑了兩句便帶人離開了。
門一關,雲錦便背對着青禾由她包紮,手裏的信三兩下拆開,剛看見那莫名其妙的日期不由得笑出了聲。
青禾直等她看完了才問道,“姑娘,三姑娘寫信的事不能告訴王妃的嗎?”
雲錦看了眼窗外,雪已經化了,順着房檐嘀嗒嘀嗒的落在廊下的小坑裏,叮叮咚咚響個不絕。
“先別說。”
王妃很相信雲初,這事若是落在雲初耳朵裏,說不定會對着她下手,畢竟她可是為了除掉她,牽連到了鎮北王都不會心軟的人。
青禾不知她顧慮,替她包紮好傷口後道,“瞧姑娘收了信也是高興的,怎麽不回一封呢?
正好三姑娘送來的藥已經用的差不多了,上次那境遇,要不是這藥見效快,還真是叫人後怕,常備着也安心些。”
雲錦沒說話,将信放在床頭櫃上的匣子裏,青禾又笑——
她到了鎮北王府之後便自在許多,再不像在落雪閣時被人拿捏的拘謹。
“上次奴婢還瞧見三姑娘将姑娘送的釵子都放在床頭的盒子裏,到底一起長大的,這習慣都一樣。”
雲錦嗤笑一聲,“釵子一年一根,這信只怕也差不多,依她那最怕麻煩的性子,這滿篇的流水賬都不知道攢了多久,連滿堂春長大了也值得說一說,回頭她再把院子裏的兔子都起了名字,誰生了一窩,誰被爆炒了,誰被送了人,也就夠她應付我兩張紙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本書的大綱差不多了,想問一下你們,是不是不太喜歡這樣的風格啊?我下本可以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