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甜頭

蘇絡又沒應,過了半晌,她才忍不住問道,“你什麽時候到軍營的?”

“梁楚剛剛宣戰的時候就到了,那時候京城有征兵令,我弄了張假的身份,畢竟女子在軍中有諸多不便。”

她說的輕飄飄,實際上入伍這件事本也不在她計劃之中,雲錦這些年獨來獨往慣了,喜怒哀樂、可說與不可說都是起于心間、止于唇齒。

像是支飛得高高的紙鳶,瞧着那麽潇灑、那麽瑰麗、那麽高高在上,可她也不是沒有猶疑過,猶疑在鎮北王府,自己才是那個真正的外人!猶疑在那偌大京城,除了爾虞我詐便只有人心叵測!猶疑她現在這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想要什麽呢?

從前她想要和那個不要她的娘相依為命、後來她只想在蘇家活下去,等有了能力跟着裴老狗浪跡江湖、再後來她覺得蘇家人都該死,她要一步一步往上爬,變得更強,然後将從前的那些打壓折辱都百倍奉還!

可後來,沒人打壓她了,有人擋在她面前了,好東西都會送到清泠齋了,蘇家不再只是蘇家,那裏有個能栖身的地方叫她随心所欲了!

她像是獨身走在黑暗之中的行者,靠着沒有退路的玉石俱焚,決絕地一往無前。

直到身邊出現了縷光,她很弱、也擋不住什麽刀劍,可就是那麽微弱的照亮在她身後,就讓她覺得,她只要回頭,她就會永遠堅定的守在那片光芒裏——

蘇泠第一次感受到來自身後之人給的底氣,像是紙鳶找到了和人間牽扯的那根線,意外地叫人安心。

但是這縷光只能陪她那麽一段,接下來的路,她又成了一個人,單槍匹馬、堅無不催。

正巧那時征兵令出了,入伍吧,雲錦想。

她想要權、想要無堅不摧、想要心之所向盡皆在握而且,她最是崇拜軍人。

雲鏡看着蘇絡的背影,可見一個人曾經完完全全的占滿了自己的生活的時候,忘掉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總有什麽事能聯想到她,不管好的壞的,就算和她無關的,雲錦也不僅一次的想過若是這是發生在她身上,她會怎麽做。

于是她留了封信便離開了鎮北王府,那裏沒有獨此一份的偏愛,讓蘇泠這個曾經見過滄海桑田的人不得不成了雲錦,雲錦也并不舒心,所以她又成了林宿。

“一年零三個月了。”蘇絡道,她忽然想起武定侯家的平寧郡主,這麽多年了,自她入軍之後便沒了什麽消息,蘇絡雖未親眼所見,可也知這不便不僅僅是男女之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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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借着普通百姓的身份,雖不如鎮北王之女的身份來的尊貴,然而女扮男裝到底更方便些,她又問道,“這次班師回朝,就要回曲陽了嗎?”

“回京述職,封賞之後另行安排職務。”

桌上的紙被吹得刷刷響,雲錦遏制不住心裏的歡喜泛濫成災。

她來不及去恨這背後有誰做了手腳,只知道她每日寫信,可見她也是每日都惦記着自己的!

身後的光一直在,只是換了種方式跟在她身後,又被人可以擋住了而已。

如今擋板撤掉,亮的她胸腔一陣滾燙。

而後把人帶在身邊的情緒愈發濃烈,她不知道自己有了軍權官職之後還要什麽,現在她只知道自己想要她永遠在自己身邊!

“什麽時候走?”蘇絡又開口。

“就這個月,最遲月底,最早中旬便能了結。”

她分不清自己是冷靜下來的斟酌還是熱血上頭的沖動,帶着幾分歡心和試探道,“這次要不要”

“對了,”蘇絡打斷她,忽的坐起身,“你還沒回去,将軍府便已經賞下了嗎?”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蘇絡心尖一顫,她瞧見雲錦眼裏的光亮肉眼可見的暗下去,而後枕着胳膊平躺下去,語氣複又淡淡,“前線兇險,皇帝為了安撫軍心,多多少少都有些賞賜。”

蘇絡仿佛沒察覺她涼下去的情緒,附和了兩句便沒了再開口的意思。

今日不宜談心敘舊,蘇絡想。

她的光不願意跟着她,雲錦想。

雲錦心一涼,不由得又想起從前來——

可見這些年過的委實算不上如意,當眼前的境遇遠遠比不上從前的時候,一個人才能真正體會到從前的諸多好處。

而蘇絡,她就是個變故,要沒有她,那雲錦也是能毫無波瀾的看着鎮北王夫婦對着雲初噓寒問暖的,她會一點一點揭開雲初的真面目,一步一步的看着她瘋狂、偏執,最後被趕出府,成為整個京都的笑柄!

她本就是這麽想的,在得知獵場的那只老虎是她的傑作時候,更是故意在她最得意的時候出現,可是看着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她又覺得沒什麽意思——雲初也是覺得自己被搶了她最重要的父母疼愛。

念及此,雲鏡更是覺得自己好笑,她居然也會替別人考慮!

事後更是直截了當的威脅了雲初,換來了還算安穩的一年,只是一年後雲初還是沒忍住下了狠手。可就是這樣,雲錦還是沒她趕回蘇家!

她沒那麽好心,只是自己沒有的東西,她也不想讓別人有。

雲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喝酒上了頭,腦子裏不住的回想起當年離開蘇家時蘇絡的那句話。

她忽然開口道,“當年你說,要是我和她相處不來,就送她回來。”

蘇絡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對。”随即又問到,“她很不好相處嗎?”

雲錦自然不可能在她面前說雲初什麽好話,語氣微沉道“當年冬獵的時候,就是她做的手腳。”

雲錦本就可以放低了聲線,如今語氣也又沉又緩,像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似的,蘇絡立刻皺眉道,“那你怎麽不早些将她送回蘇家,她連皇家獵場都能動手,對你一定恨極了,留在身邊不定要出什麽事!”

雲錦本以為她說的送雲初回家是為了所謂一家團聚的念頭,如今看來,竟是她想岔了嗎?她舔舔唇,“這種心狠手辣的人送回去,你能對付?”

蘇絡語氣有些急,“那畢竟鄞城于我而言比她熟悉,她本來就對你意圖不軌了,還是在曲陽,你人生地不熟,她自然是如魚得水”她末了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問道,“那次的傷,嚴重嗎?”

“還好,沒死。”雲錦嘗到了甜頭,對這語氣越來越順手拈來,“你也說了她在曲陽如魚得水,更別說鎮北王府了,抓不到證據,誰信呢?”

“所以你是被迫入軍的?”

蘇絡很快替她找到了事件邏輯所在,還因為這不是出自她口而格外覺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連信的事也顧不上計較了,甚至替她找好了理由——

鎮北王生存艱難,更不能讓人挑到錯處,不回信也是怕她找到攻擊雲錦的口子。

雲錦頓覺身心舒暢,徹夜未眠也精神的很。

蘇絡天快亮時才迷糊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醒來雲錦就将蘇絡帶出了玉樓樓,她迷迷糊糊問雲錦用了什麽法子,雲錦指尖夾着兩張銀票晃了晃,蘇絡心說這法子還真是幹脆了當。

那份假的身契被撕掉了,蘇絡悄悄被送回了學堂,韓歲歡顧南在房間裏等着,韓歲歡看她進來,意味深長的看着她,不待她開口,便先道。

“接頭的那個叫陳三,我們關在後院了,沈渠和柳靈煙也扣住了埋銀子的那個,兩個人分別關押,先生還不知道。

沈渠還說,黃寥帶着他們府上的下人也住到了學堂,即日起将這學堂圍得嚴嚴實實,半個生人都不準放進來,你放心吧,就算這兩個人消失驚動了他們上頭的人,咱們也能撬開他們的嘴問出銀子埋在哪,起碼他們沒了證據,不會對先生怎麽樣的。”

顧南起身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去看看他們問的怎麽樣了。”

他一走,韓歲歡立刻抓着蘇絡道,“哎,那位怎麽回事啊?”

這兩年韓歲歡再沒聽她叫過大姐姐,叫郡主她又別扭,說起來都是“那位、那位”的稱呼着,“她怎麽也跑這獻州來了,難不成黃寥他們提防着的‘京城來的人’和她有關?”

“別瞎說!”蘇絡白她一眼,“要是真和她有關,黃寥早在看見她的時候就發作了,還會等到她走人嗎?”

韓歲歡知道她聽不得旁人說那位不好,聳了聳鼻子,“好了好了,她最清白無辜了好吧?只是這黃寥也真是奇怪,搞的這麽神神秘秘的,我看啊,和關起來那兩個一比,他更偷偷摸摸!

這個也得瞞着、那個也得瞞着、就連先生他也要瞞着,出行要演戲、生氣要演戲、去個青樓也要演戲,合着這偌大獻州,所有百姓都是圍着他轉的!唉你說,”韓歲歡抓住蘇絡手腕,“他是不是哪兒的戲班子裏出來的?”

蘇絡昨夜沒睡好,今早天都快亮了她才迷迷糊糊睡着,如今眼皮子重的幾乎睜不開,她揉了揉眼,萬分嫌棄的堵住韓歲歡的碎碎念,“你看我這樣子,就算現在有人在我耳朵邊敲鑼唱戲也擋不住我要睡一覺,你就別掰扯了,既然這件事已經解決了,就讓我去睡吧!”

說着,她已經尋着床癱上去了,韓歲歡背着手不依不饒,“不對,你回來的時候一點也不擔心,是不是她給你透了什麽底啊?哎呀,你說說呗!說完了再睡,我最近老是心慌,你說了讓我安安心,昂?”

雲錦将人送走,便回了軍營。

一路快馬加鞭,回到營帳後又是一通事務要處理,待她得了閑,已經是戌時了。

天邊星星極亮,雲錦這才有功夫用上些晚飯,有屬下向她禀報,說蘇絡回到學堂後就睡下了,直到午後方起,後來和黃寥起了幾句争執,好像是因為埋銀子的人自殺了。

想防着這樹倒了壓死人,還是得從樹杆上下手,就算樹幹動不了,也得從枝杈上來,那埋銀子的人不過是片樹葉,掉就掉了吧。

雲錦沒什麽表情的點點頭,招手示意他上前。

“先聯系京城的人,看看王府裏的往來信件都是誰在負責,記住別驚動王爺和王妃,将軍府那邊也派人等着,若是有什麽信件,不論我在哪,立馬飛鴿傳書送來。”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幾個月要忙了,我盡量兩天一更。之後的劇情就是刀了,嗯,我是後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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