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黃潛
上次長水一戰,林宿升至從四品宣威将軍,富川一役,又升至正四品忠武将軍。
短短一年有餘,此人便從一無名之輩官拜四品,還未回京便惹得黃總軍另眼相待、将軍府的賞賜流水一樣的送、各方的梧桐等着這只鳳凰來栖——
旁人蹉跎半生,都未必有機會進入朝會的大殿,眼見他炙手可熱,說不眼紅那是假的。
何況戰事已了,兩國正到忙農事節,仗,是暫且打不起來了,不過這戰後賞賜,自然是人人都想分一杯羹的。
這日一早,林宿又早早的被黃總軍請去獻州城,皇帝親派的監軍被營中副将接進帳營。
自從掌管兵符的禦馬監太監被殺之後,朝中官員與宮中內監争鬧不休,最後京中官員在乾清殿跪了三天三夜,老臣們以死相逼,這才斷了皇帝接着讓內監掌管兵符的念頭。
不過掌管不了軍權,總得有點別的轄制——監軍一職,由內監出任,大軍回京之前,代陛下慰問三軍。
說白了,有誰居功自傲想要欺君罔上,這位監軍是可以直接告狀的。
文官自命清流,不屑于宦官為伍,可武官受其轄制,又不好将事情做的過于難看皇帝似乎十分享受這攪弄風雲的權杖,樂此不疲的将這灘水越攪越渾。
不過京城的水,自有京城的大魚奪食,如今這獻州境內,卻還是黃總軍的天下。
要說起自矜功伐,他黃潛認第二,那是因為沒人敢說他是第一,就連宮裏來的內監,那也得客客氣氣的來,否則,可沒人保證他能全須全尾的回去。自然了,用黃總軍的話說——本來就沒有全須全尾的閹人。
不過他叫林宿來總軍府,倒不是故意要和那所謂的“監軍”對着幹,以他的性子,根本不會将內監前來督察的事放在心上,他是實在欣賞這年輕人。
膽子大、敢闖、敢拼,如果說長水一役是可以載入史冊的、以少勝多的絕地反擊,那富川之戰便是年少英勇、孤軍長驅直入敵軍腹地的一場奇跡!
黃潛總覺得這年輕人有他年輕時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勁兒,見了兩次之後又覺得這年輕人比他當年沉得住,不顯山不露水,跟他兒子養的那只貓兒崽子似的,瞧着溫順,卻冷不丁的給你一爪子。
獻州是養老的安樂鄉,不知不覺就磨軟了大将軍昔日的一腔熱血與戰骨,如今再見這仍帶着沙場風霜的年輕人,倒是叫他這浸潤官場多年的血肉像是重見了天日一般舒展,就連林宿追着自己查的事,也叫他有種看着從前的自己橫沖直撞的感慨——
黃總軍被貓爪子撓的心癢癢,一邊想着将他徹底馴服,叫他對自己放下盔甲,又想看着他這利爪劃破敵人血肉,哪怕自己也在他所認知的“敵人”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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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人上了歲數,卻是會有些不合時宜、不合時局的優柔寡斷。
“大人,下官查過了,林宿昨日帶走的那個女子身契是假的,事後也并未帶回軍營,而是在獻州境內失蹤了,下面的人還在追查,是否他已經對玉樓春生疑了?”
那女子剛被賣到玉樓春就遇見了林宿,一夜之後林宿便出高價将人買走,若是為了應對那些人,也未免太過未蔔先知了些。
黃潛手邊一壺上好的碧螺春,嫩綠的葉子在蘊着光的紫砂壺裏浮浮沉沉,半晌,他才開口道“那小子是個将才,可他初來乍到,只怕沒本事将假身契做的能瞞住青樓的老鸨。”
“大人的意思是,此事另有人在背後籌謀?”
黃寥那幾分痞性都随了他父親,而黃潛那一身兇狠他卻只學了個皮毛,如今黃總軍不過輕哼一聲,身旁之人便立刻肅手靜立,一個激靈從肩膀蹿到大腿,心中一跳便只覺頭頂有些發麻。
陳豪珞年輕時跟着黃總軍南征北戰,幾十年下來對他的畏懼幾乎是刻在骨子裏。
當年那些人走的走、散的散,也就是他,雖然打仗不如馮琦、算計不如岺格、統籌不如郭煥之,可勉強還算忠心,也最得黃潛提攜。
院子裏的石榴花正開着,透過牆上開的格子漏窗,将那片紅的似火的灼熱投到眼前,黃總軍眼神不大好了,是早些年在戰場上受的傷,年輕時無畏不知保養,老來卻變得惜命。
他看不清一朵朵的花骨朵,只看到了連片的紅,襯着總軍府裏的白牆黛瓦,讓他覺得那随風搖曳的紅像是畫上摳出來的紅衣女子,窈窈窕窕的像要走來了似的。
這念頭算不得唯美,尤其沒了年輕時的萎靡臆想,那女子便更添了幾分陰森,這本也不是原景兒,外頭那棵石榴樹邊上還有一樹海棠,順着一條石子路,桂樹、玉蘭、石榴、海棠,取得是金玉滿堂的好意頭,就連地上的石子路,也是按着海棠花紋拼的——據說黃總軍過世的那位夫人,生前最愛海棠。
有一年海棠冬日裏開了花,沒過多久,黃夫人便病逝了,那時黃總軍出兵在外,兩人最後一眼都沒見上,只有落了雪的海棠花,印在那白牆之中。
打那之後,海棠花再沒開過花,石榴樹倒是長勢喜人,幾年之後,生生擠進了那框漏窗。
黃總軍眯着眼瞧了會兒遠處,身上那股忽然而起的暴虐才被壓下,不過看這反應,陳豪珞大約也猜的出他在想什麽——黃總軍覺得,這事十有八九和曲陽那位有關。
雲錦離開總軍府之後沒回軍營,黃潛另給她安排了住處,離總軍府不遠不近,去哪裏、做什麽都方便得很。
可就是太過方便,所以便顯得有那麽幾分請君入甕的意思。
雲錦藝高人膽大,仗着一身詭谲身法,在獻州城如入無人之境。
她也不是要溜回軍營,畢竟要由着那群活碰亂跳的魚自己跳上岸總得給他們時間和機會。
于是暮色四合之際,雲錦換了一身墨色常服,悄無聲息的到了玉樓春。
聽小丫頭所說,陶先生講五天的課便要休息兩日,這兩日學堂中除了實在無家可歸之人,旁人都不會留在學堂,所以那人時隔六日便會埋一次銀子,之後在玉樓春接頭。
而好巧不巧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花魁也是時隔六日才會跳一支舞。
于是雲錦趁着夜色,直接順着窗子摸進了花魁隔壁的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
忽然忙起來給我忙暈了,周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