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一摔頭上縫了好幾針,但幸運的是,并沒有引起其他并發症。
在醫院休養的那半個月,亮并不在身邊。
光知道棋聖戰已至緊要關頭,所以當他從術後麻醉中蘇醒過來發現亮并不在眼前時,盡管失望,卻也沒辦法抱怨。
新年中的賽事軋堆,差不多時間參加阿含桐山杯的楊海特地趕過來看他,也給兩個孩子都有帶了禮物。
“彤彤,”楊海抱起小優,高高舉起,“半年不見,有沒有想伯伯呀!”
小優被他逗得咯咯地笑,邊點頭,“想的,想兔子伯伯的。”
楊海屬兔,不知道哪一次光開玩笑這麽叫他後,孩子倒記得牢牢的了。
但這并不是讓光驚訝的地方。
他感到吃驚的,是彤彤剛剛說的。
字正腔圓的一口标準普通話。
連楊海都吓了一跳。
光試探地,用中文再問她,“彤彤,爸爸呢?”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爸爸去比賽了,彤彤會乖一點等他回來,有糖吃的。”
俄的神!
多麽完美且流暢的一句——中文啊!
楊海放下小女孩,也十分驚訝,“她普通話說得真不錯,你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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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直搖頭,“回國後就再沒說了,這孩子是從哪學的。”
乍然間他靈光一現,“啊,想起來了,你送的那幾本有聲童話書,我全帶回國了,都放在他們枕邊。”
這麽一想才恍然大悟,光頓時默然了。
楊海呵呵地笑,“嘛,彤彤是不是将漢語當母語了,畢竟那時家裏有保姆在,你們倆說話全用中文來着。”
光默默地點頭。
女兒啊敢情你回國半年當我們講的是火星文啊……
晚上光在電話裏對亮說起這件事,那邊只是淡淡地回,說,我知道了。
光心裏知道應戰難免緊張,但聽着那冷漠而生疏的聲音,便有些不太好受。
從手術到現在半個多月,就沒見過他的人,而居然連告別都不曾,他已經趕赴棋聖的第五局地點京都。
雖然知道棋聖戰第五戰在即,亮因備戰而無力分心,尤其在大好情勢下被扳回一局的現狀下,但每日一道的電話三兩句就這麽完了,他坐在床上越想越郁悶。
“老師……”
小優早被明子抱去睡了,只是優君還坐在他床邊,小手抓着床單,不肯離開。
孩子被那一幕吓到了吧。
光看着他,突然轉到另一個念頭上去了。
“哪,炎炎,你能看見那個東西麽?”
小男孩疑惑地反問,“那個東西?”
進藤光汗,他總不能說是自己吧……
“就是,那是老師掉下來時你指着的,那個。”
“恩!”
優君用力點頭。
LUCKY!
進藤光覺得太幸運了,剛要開口,明子輕輕敲門示意,而後推門進來。
他趕緊說,“炎炎去陪妹妹,老師我一個人睡就可以啦。”
優君被明子牽着手,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對他揮了揮小手。
“老師,明天見。”
光笑着,朝他壓了壓手掌,“晚安啦。”
半夜,光睡得迷迷糊糊要起來喝水,卻被床邊坐着的人吓了一大跳,差點沒從床上跳起來。
“是我。”
亮的聲音很是沙啞,他伸出手,擰開了床頭的小燈。
“要喝水?”
光将醒未醒,點了點頭。
亮從床頭的保溫杯裏倒了半杯水遞給他,看他喝完又接過水杯,随即扶着他睡下。
“怎麽回來了?”光下意識問,腦子裏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覺。
亮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額頭,沒有回答而只是說,“睡吧。”
光恩了一聲,翻身很快就沉入夢中。
亮在床邊坐了很久,房間裏只有秒針的聲音咔嚓咔嚓地在走着,格外清晰。
片刻後,他擡腕看了看,淩晨兩點半。
出租車司機還在樓下等待。
他将光露出被外被自己緊握的手放進被褥中,替他掖好被角,起身離開了房間。
離第五局比賽的開始,還有七個半小時。
和田棋聖與塔矢亮并不是很熟,但在開局前,閑聊般地問了亮一句,“阿光的情況怎樣?”
幾位裁判都擡起眼看向他們。
不止一個人心想,真是心理戰術無所不用,當時發現進藤老師的呼吸停止後塔矢老師的表現,說是喪失心智也不為過啊。
還好上天保佑,醫院的搶救将進藤光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而現在據說還需留院觀察,偏偏塔矢老師棋聖戰正差這最後一城,壓根就無法脫身。
和田老師提這個話是什麽意思啊。
亮只在趕回的路上眯了一會,不能讓人發現他偷偷離開賓館的事而費盡周折,這才回到的房間。
結果稍微躺了一下就立即起身洗漱,趕到現場時,精神自然有些倦頓。
這時他傾身回禮,“謝謝您的關心,進藤恢複得不錯,不日即可出院。”
和田棋聖的神情也稍微緩和了一點,他是真的很關心進藤光的情況,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家基本默認進藤光算是出師在他和田門下。
那個孩子擁有着百年都難得一見的才華。
而與之相輝映的,則是面前的這一位了。
但還欠火候吧,他們……還未到時間。
在能夠抵達頂峰的那一步之前,無論如何也要翻過他們再說!
“和田棋聖,執黑先行。”
“啪——”
他重重按下了黑子。
是新浪潮還是虛浮的泡沫?!
塔矢亮,你來證明給我看吧!
另一邊,來參加阿含桐山杯的中國隊員這幾天都來探望過進藤光,他們對兩個孩子的感情也都比較深——要知道當年連孩子他爸都沒有他們那麽期盼這對圍棋寶貝的降生……
小優嘴巴裏含着麥芽糖,手裏握着黑糖棒棒糖,眼巴巴還瞅着着優君手裏的那個。
優君在聽光與幾位伯伯叔叔的對談,絲毫沒注意到妹妹的眼神。
“唔……塔矢起手倒蠻順的。”楊海說道,将棋院傳真過來的棋局攤開給大家看。
光身體恢複得不錯,已被準許出院回家了,這時急忙搶上前。
果然,這個布局前十八手正好和亮三個月前名人戰一局中的布局一模一樣,而且那盤棋還是他勝了自己,難怪這盤棋的布局下得得心應手。
而估計和田老師也感覺到行棋的步調完全是按着塔矢的節奏在走,於是在左上的定式中刻意求變,卻偏又忙中出錯,又走錯了一個關系重大的次序。
就布局而言,亮在幾次局部的接觸中獲得了可以滿意的結果,和田老師在左上的失誤更是讓亮獲利甚多,可以說這盤棋亮已有幾分的勝算。
看來今天塔矢亮的狀态還是相當不錯的嘛。
光滿意地想,為了讓優君更明白一點,而将剛剛的棋路大致又說了一遍。
楊海笑道,“怎麽,要培養下一個棋聖麽?”
第二份傳真來得比較快,大約是因為棋局出現了出人意料的變化,所以記錄者有些迫不及待地将這幾手特地傳了過來。
和田棋聖下了一手,貼。
大概是看到局面對自己不利而希望下得強硬一點吧。利用先手便宜一下,這本來就是黑棋此時的權利。
但接下來塔矢的回應,簡直出乎所有人意料,
“塔矢竟然選擇退?”所有人都在疑問中驚呼。
白棋退後,黑棋只要簡單打吃就可吃掉白棋三子的棋筋。
光也覺得依亮的個性,白子絕不會容忍黑子這樣單純的攻擊。
沒等他多想,第三份傳真很快到了。
趙石從走廊裏氣喘籲籲地跑進了休息室,手裏拿着那張傳真,直嚷嚷,“黑棋果然打吃,但白的竟然接了!”
怎麽能選擇“接”呢?!這麽大一塊圍棋如果被征殺的話,棋局也就結束了!
光立即搶過來看,果然,猶如被迷霧蒙住眼睛一樣,塔矢亮不但對這一手毫無警覺,反而順着往對方所希望的死路上走。
“見鬼了,亮到底在想什麽!”
光嘟囔着,見優君一直仰着脖子在看,便伸手将他抱上了椅子。
楊海也疑惑,“不應該啊,這麽明顯的勝負處,難道塔矢君真看不出來?”
倒是趙石插了嘴,說,“我覺得塔矢亮是不是看錯征子?因為右上都是自己的白棋,所以産生了征子有利的錯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盤棋恐怕今天就能結束。”
“假如白子當時老老實實地應一手的話,和田老師其實也沒有什麽好的手段,全局依然是白棋有利。但亮居然沒看出和田老師這一手,我覺得——”
今天結束還算客氣了,就進藤光來看,現在認輸還比較爽快。
等到趙石再去拿傳真時,整個對局已經結束了,亮和光難得地在對棋局的認識上有了一致的意見。
塔矢亮投子認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