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才
視頻的錄制時長有限,胡蝶放下手機,荊逾沒對自己的動作多做解釋,站在原地問道:“你有什麽忌口的嗎?或者不吃的。”
胡蝶略一思考,有些不大好意思:“好像挺多東西都不能吃,不過我一般吃得都比較少,你們不用遷就我。”
荊逾點點頭,又問:“那你能吃什麽?我們晚上以海鮮為主,還有一些蔬菜和菌菇,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那就……扇貝和蘑菇吧。”她不敢吃得太多,折中選了兩個平時炖湯能吃到的東西。
“能吃辣嗎?”
胡蝶搖搖頭。
荊逾事無巨細:“蔥姜蒜這些,還有香菜吃嗎?”
胡蝶也是頭一回聽說燒烤還要放香菜,下意識皺了皺眉說:“我不吃香菜,其他的都還好。”
“行,你接着玩吧。”
荊逾問完話又自顧走開,胡蝶從客廳的窗戶看到他回到烤架前,轉頭和邵昀在說話。
她收回視線,點亮手機,先前錄好的視頻自動播放起來,最後定格在男生擡手擋住臉的那一瞬。
從這個角度拍過去,襯得他手長而細,微微彎曲的骨節格外分明。
在視頻開始循環播放之前,胡蝶點了一旁的綠色發送鍵,等到一發送成功她又迅速點了撤回。
微信錄制的視頻只要發送就可以自動保存在相冊裏。
怕蔣曼問起,胡蝶又發了一句“點錯了”,蔣曼也沒多問,發一個“嗯嗯”的表情包。
這頓晚飯的準備時間有點久,荊逾時不時就進屋拿個東西,每回進來都給胡蝶和莫海帶一串烤好的蘑菇或是扇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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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正式開飯時,胡蝶已經吃了個半飽,她幫着将烤好的東西端上桌,荊逾遞了一張紙巾給她:“你別動了,坐着吧,小心弄髒衣服。”
聽着他總拿她當小孩子來看的話,胡蝶忍不住反駁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荊逾聽着,手裏的動作沒停,問了句:“你多大了?”
“十七。”
“哦,那不是還沒成年嗎?”荊逾擡頭看過去:“在我們這兒,沒成年的都是小孩子。”
胡蝶據理力争:“可我虛歲已經十八了。”
荊逾“嗯”了聲,似是認可,但很快又說了句:“小孩才說虛歲。”
胡蝶:“……”
邵昀在一旁樂:“來來來,小孩先坐,等着大人給你們拿吃的就行了。”
胡蝶說不過他們,只能被分到跟莫海一波的“小孩”裏坐在桌旁等着開飯。
荊逾把剛烤好的幾串扇貝和蘑菇放到胡蝶面前的空盤上,見莫海抱着汽水咕嚕咕嚕直灌,問了句;“你酸奶喝完了?”
“啊,喝完了。”胡蝶拿起一串的烤扇貝,咬了一口說:“我等下喝水就好了。”
“沒事,等會喝粥吧。”
“粥?”胡蝶笑了下,說:“燒烤配粥,你們還挺養生的啊。”
荊逾瞥了她一眼,沒多做解釋。
荊逾熬了一小鍋扇貝蘑菇粥,等到四個人都在桌旁坐下時,胡蝶才隐約意識到這鍋粥可能是單獨給她做的。
莫海只顧埋頭吃海鮮,邵昀和荊逾喝着在井水裏冰過的啤酒,只有她捧着小碗吸溜吸溜在喝粥。
小院裏點着燈,飛蛾撲湧在燈下。
胡蝶喝完小半碗粥,額頭冒了一層細汗,她伸手抽了張紙巾擦汗,荊逾放下啤酒罐,說:“粥在鍋裏,自己盛。”
“哦。”胡蝶其實已經有些吃不下了,但不想駁荊逾的好意,起身又去盛了小半碗粥。
粥是剛熬好的,汩汩冒着熱氣,胡蝶盛完粥回來,手指被碗底燙得發紅,擡手摸着耳垂降溫。
剛坐下,後背一陣涼風吹了過來。
她扭頭看了眼,才發現原先一直搖擺扇風的落地扇這會被固定住,大半方向都朝着她這裏。
胡蝶摸着耳朵下意識看向坐在一旁的荊逾。
男生坐在燈光下,發帶摘下後,額前被水打濕後的碎發垂落,臉上有淡淡紅意。
喝酒時,人微仰,下颌線條清晰淩厲,喉結輕滾,酒意暢然。
他放下啤酒罐,唇間有淡淡水意,可他渾然不覺,撿了一顆花生丢進嘴裏,笑着往後一靠。
昏黃燈光下,浪蕩又肆意。
胡蝶看得莫名臉熱。
耳垂在此刻不僅起不到降溫的作用,反而愈來愈燙,身後的風越大,心跳也越來越快。
荊逾冷不丁看了過來。
胡蝶身形有須臾的僵硬,而後松開手,故作自然地用小瓷勺攪着碗裏的粥。
熱氣熏染,興許能掩蓋幾分臉紅耳熱。
“很熱嗎?”荊逾問了句,側身從一旁的冷水桶裏撈了一罐冰啤出來,擦幹淨外面的水,遞了過去:“拿着涼一會。”
“謝謝。”胡蝶接了過去,透徹的涼意瞬間從指尖傳了出來。
“早知道拿到裏面開着空調吃好了。”邵昀灌了一大口冰啤,“這才六月,等到七八月,你們這裏不得熱瘋了啊。”
胡蝶捕捉到什麽:“你不是榕城人啊?”
“啊,我不是,我東北人,跟荊逾是大學同學。”邵昀問:“你應該是本地的吧?”’
“嗯,我是。”
“你十七……”邵昀算了下:“那你今年高考啊,這會成績都快出來了吧?怎麽樣,要不要填到B市來?”
胡蝶搖搖頭:“我沒參加高考,我休學了。”
“是嗎。”邵昀喝了一口酒,以一個非常生硬的方式轉移了話題:“你這頭發挺酷啊。”
胡蝶忍不住笑,伸手摸了摸發尾,也沒說這是假的,随口應了句:“你要是想染,我可以幫你介紹托尼老師。”
邵昀跟着樂:“那算了,我要是真頂着這頭絢麗的藍色回去,我教練估計得把我摁在游池裏打一頓。”
胡蝶意識到什麽:“你是運動員?”
“啊,不像嗎?”邵昀卷起衣袖,故意繃緊手臂顯出優越的肌肉線條:“國家一級拳擊運動員。”
胡蝶一本正經:“你們練拳擊是在泳池裏練的啊?”
“哎呦我去。”邵昀笑着搓了搓臉:“大意了,沒騙到你。”
荊逾忍不住吐槽道:“就你這智商,不被別人騙就算好的了。”
“你會不會說話。”邵昀咬着串,說:“說真的,你跟荊逾到底怎麽認識的,是不是他在街上跟人吵架,你出面替他解了圍。”
“沒有,說起來還是他救了我。”胡蝶看了眼荊逾,見他沒有要攔着的意思,接着道:“前段時間我在海邊不小心墜海,是他救了我。”
“卧槽。”邵昀忽地瞪大了眼睛。
胡蝶以為是自己墜海的事情也讓他有所誤會,下意識想解釋,但邵昀好像不是這個意思。
他看了看荊逾,神情有些古怪,問道:“你下水了?”
“啊?”胡蝶沒明白,疑惑地看着他們。
荊逾卻不願多說,起身端起桌上的空盤,淡淡道:“你們接着吃,我再去烤點東西。”
桌上忽然安靜下來,只剩什麽都不知道的莫海埋頭吃得正歡。
邵昀收起之前開玩笑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沉默着喝完易拉罐裏最後一點酒,拿起桌上的打火機跟煙盒,說:“你們吃啊,我去外面抽根煙。”
“好。”胡蝶點點頭看着他走出院子,又轉頭看向站在烤架前一言不發的荊逾,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收回視線,一旁的莫海吃東西的見空擡頭朝她露了一個笑,胡蝶也跟着笑了笑,遞了張紙巾給他擦嘴。
院子外有人聲走過,院子裏靜得只剩下荊逾烤東西的動靜。
荊逾給茄子破開刷上油撒上醬料放到烤架上,又用錫紙做了一個蒜蓉金針菇,收拾完這些他才回到桌旁坐下。
“吃飽了嗎?”他問。
“差不多。”胡蝶摸着有些僵硬的發尾,問道:“邵昀……他沒事吧?”
“沒事,不用管他。”荊逾看她碗裏的粥已經不怎麽冒熱氣,說:“我幫你重新盛一碗吧。”
“不用,還溫着呢。”胡蝶又攪了攪,舀了一口吃下去說:“這個溫度吃正好。”
“嗯。”荊逾話也不多,安靜喝着酒。
莫海吃到盡興,起身拿着電蚊拍在院子裏跑着玩,荊逾陪着胡蝶吃了會,又起身去看烤架上的東西。
莫海興沖沖擠到他跟前,荊逾撕了一小條烤茄子給他,他被燙得龇牙咧嘴,臉上表情十分豐富。
荊逾被逗笑,說:“去外面喊你邵昀哥哥進來吃飯。”
莫海得令,興沖沖往外跑,荊逾又叮囑道:“小心點。”
院子裏的地不平,年久失修,坑坑窪窪的地方很多,莫海跑出去又很快跑進來。
胡蝶擡頭看了眼,邵昀沒跟着他一起進來。
她不好多問,輕輕嘆了聲氣。
過了好一會,邵昀才推門走進來,他大概是抽完了半包煙,坐下時風裏有很重的煙味。
胡蝶把荊逾剛端上桌的錫紙金針菇往他那邊推了推:“這個是剛烤好的。”
邵昀應聲:“你不吃了啊?”
“嗯,吃飽了。”
胡蝶跟他有一搭沒一搭聊着。
一旁荊逾擡眸往這邊看了眼,沒說話,繼續往烤架上放東西,沒多會忽地聽見邵昀大喊了聲:“莫海!”
他吓了一跳,擡頭一看,心跳都快停了。
莫海整個人撲倒在地上,一旁的落地扇被他絆到,也跟着往前倒。
扇葉的那一端剛好砸在胡蝶的肩背上,跟着又落到水泥地上,發出“哐”地一聲。
荊逾也顧不上烤什麽了,三步并兩步走過去,胡蝶大概也被砸懵了,被他拉着站起來時,也沒覺得疼。
“能動嗎?”荊逾擡着她胳膊動了動,“疼嗎?”
“還好,不是很疼。”胡蝶看向被邵昀扶起來的莫海,說:“就砸到一小塊,風扇也不重,沒什麽感覺的。”
“确定?”
胡蝶動了動胳膊:“真的不疼。”
荊逾聽她這麽說,神情也沒輕松多少,沉着臉叫莫海過來:“跟姐姐道歉。”
“我真沒事。”胡蝶看莫海明顯被吓到的神情,情急之下伸手拽了拽荊逾的袖子:“我真的沒事,你別吓到他了。”
傍晚短短的相處中,胡蝶隐約察覺出莫海的心智上可能存在什麽問題,這樣的小孩最怕遇到這種情況,很容易留下心理陰影。
“不能慣着他,得讓他知道自己做錯了。”荊逾看着莫海,重複道:“跟姐姐道歉,哥哥就不生你的氣了。”
莫海白着張臉,小聲道:“姐姐,對不起。”
胡蝶伸手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安慰道:“沒事,姐姐沒事,你以後自己小心點,別再摔着了。”
“嗯……”莫海湊過來在胡蝶肩膀那裏吹了吹:“呼呼,姐姐不痛。”
胡蝶笑了笑:“不痛。”
出了這事,莫海不敢再造次,乖乖坐在桌旁扣手,一頓飯吃得人亂糟糟的,胡蝶也有些過意不去。
她等着荊逾和邵昀吃得差不多才說要回去了。
荊逾放下筷子:“我送你回去。”
“不用,很近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們早點吃完早點休息。”胡蝶站起身,肩膀隐隐傳出一陣痛意。
荊逾語氣堅持:“太晚了,我送你。”
莫海大概也知道自己剛剛做錯了事,這會想着彌補,在一旁小聲說:“我也要去。”
桌上唯一沒開口的邵昀見狀,迅速往嘴裏塞了一筷子金針菇,跟着站起來說:“好了別争了,我們一起,就當消消食了。”
荊逾難得沒反駁他:“走吧。”
胡蝶沒轍,只能跟上。
從巷子出去,胡蝶接到蔣曼的電話,放慢步伐走在人後接電話:“回來了,在路上。”
男生走在前,影子落在後面。
胡蝶有一下沒一下踩過去:“那你過來吧,我可能過個馬路就能看見你了。”
踩在腳下的影子不動了,胡蝶擡起頭,男生停在原地,正回頭往這裏看,她下意識把腳從他的影子上挪開了。
“我先挂了媽媽,等會見面說。”她挂掉電話,匆匆跟了上去:“我媽媽的電話。”
荊逾“嗯”了聲:“聽出來了,她來接你了嗎?”
“嗯。”
荊逾沒再說什麽,在路口等紅燈時,他看向站在身旁的女生,忽地擡手輕輕按了一下她的肩膀。
這動作有些猝不及防,胡蝶來不及掩飾,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意,眉頭也跟着皺了起來。
荊逾默默收回手:“有灰。”
“……”胡蝶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只是猜測他可能已經知道自己肩膀在剛才被砸傷了。
她正想說什麽,馬路對面傳來熟悉的聲音:“月月。”
胡蝶擡頭看過去,跟蔣曼招了招手,又看向身旁的三人,解釋道:“我媽媽來接我了。”
邵昀“哦”了聲,說:“那我們就送到這裏了,不然還要再等個紅燈。”
紅燈已經在倒計時,胡蝶說:“好,我先過去了,今天謝謝你們的招待。”
“客氣。”邵昀勾着莫海的肩膀把人帶到跟前:“來,跟姐姐說再見。”
莫海:“姐姐再見。”
“再見。”胡蝶走下臺階,人群裏,她回頭看了眼,他們三人已經轉身往回走了。
綠燈時間只有三十秒,胡蝶快步走過去,蔣曼也迎了過來,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問:“晚上吃的燒烤啊?”
“嗯,不過我只吃了一點扇貝和蘑菇,還喝了兩碗荊逾熬的扇貝蘑菇粥。”胡蝶挽着蔣曼的胳膊,動作間牽扯到肩頸間的痛處,忍不住輕嘶了聲。
“怎麽了?”
“走路不小心被東西砸了一下。”胡蝶不敢亂動:“有點疼。”
“肯定又邊走路邊玩手機了。”大馬路上蔣曼也不好直接去看她砸到了哪裏,“走吧,回醫院看看。”
“嗯。”
夜風起,母女倆的身影漸行漸遠。
街對面,邵昀拉着莫海停在一家水果攤前,荊逾跟着停了下來。
邵昀挑了個西瓜讓老板去稱重,搭着莫海的肩膀說:“我怎麽覺得胡蝶的媽媽有點眼熟。”
他往先前的路口看了眼,那裏早就換了一撥人。
老板稱好西瓜:“二十六。”
荊逾掏出手機結賬,讓莫海抱着西瓜,沒在意邵昀說的眼熟不眼熟的問題:“回去了。”
邵昀一路上都在回想到底在哪兒見過胡蝶的母親,但都只能摸到個影子,怎麽都想不起來。
直到在家門口看見荊逾鄰居家小孩踩着輪滑飛了過去,他腦袋裏電光火石般一閃,擡手猛地拍了下腦袋:“我知道了!蔣曼!蔣曼!”
蔣曼,前國家隊花樣滑冰隊運動員,曾多次獲得全國少年女子甲組冠軍,後來和其搭檔胡遠衡(兩人于九七年結婚)更是蟬聯了四年的全國雙人滑冠軍。
之後也曾在國際賽場獲得衆多殊榮,退役後,蔣曼和丈夫胡遠衡一直工作在國家隊的一線,九八年她曾擔任廈市花樣滑冰隊總教練,夫妻二人對中國花樣滑冰貢獻良多。
“我就說怎麽那麽眼熟。”邵昀摸出手機百度了蔣曼的名字,頁面第一列便是蔣曼的百度百科。
他點開看了眼照片,雖然比剛剛見過的那張臉年輕幾歲,但明顯可以看出是同一個人。
“真沒想到啊,胡蝶竟然是蔣曼老師的女兒。”邵昀跟着往下看了看其他相關新聞,在看到其中一條時,猛地停住了腳步。
荊逾聽他念叨了一路,耳朵都快炸了,一腳邁進門內見他還愣在原地,問了句:“怎麽了?”
“胡蝶……”邵昀神情有一瞬的驚訝和不忍。
荊逾大約猜到一些內容,人停在原地,似是在進門和繼續聽下去之間猶豫,但很快他便出聲問邵昀:“你看到什麽了?”
“你自己看吧。”邵昀把手機丢給他,自個進了屋。
荊逾拿到手機卻沒急着打開驗證自己的猜測,約摸過了兩三分鐘,他拿着手機坐到了門檻上。
月色傾瀉,落了滿院的月光,唯獨他坐的那片黯淡無光。
邵昀的手機沒密碼,荊逾一點開就回到了他在之前浏覽的頁面,是一則新聞報道。
标題起得文绉绉,叫——‘胡蝶’飛不過滄海,天才少女就此隕落。
作者有話要說:
注:才發現小蝴蝶的媽媽和現實裏的老師撞了名字,現在全部改為蔣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