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佛祖

胡蝶病情的惡化對蔣曼和胡遠衡來說好像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他們平靜溫和的接受了這即将到來的分離。

每每荊逾過去,胡遠衡還有閑心拿出自己的茶具,煮一壺茶,和他聊一聊茶道。

蔣曼亦是如此。

偶爾的午後,胡蝶困怠小睡,荊逾和胡遠衡在窗邊下着棋,她便拿着毛線團坐在一旁織帽子。

胡蝶有時醒來看到此番景象,等父母走開,忍不住和荊逾開玩笑:“怎麽最近你看着比我還像他們的小孩。”

“也正常。”荊逾坐在床邊削蘋果,頭也不擡地說:“畢竟,一個女婿半個兒麽。”

胡蝶:“……”

荊逾看她這番反應,停下動作看過去:“怎麽?你這是親了就不打算負責了?”

胡蝶臉一熱,小聲嘟囔着:“那也不是我主動親的……”

“所以……你真的要對我始亂終棄了?”荊逾放下蘋果和水果刀,俯身湊過去,眼睛眨了眨,顯得很無辜:“我是哪裏做得不好嗎?”

“……”胡蝶有些受不了,擡手捂住他的眼睛:“沒有,你別胡說。”

他不依不饒:“沒有什麽?”

胡蝶仗着他看不見自己,認真打量他的輪廓,慢慢道:“沒有做得不好。”

你很好很好。

是我不好,明知結局早已注定,卻還是要招惹你,嘴裏說着拯救的話,卻也在無形中把你也當做求生的稻草。

這真的是拯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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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蝶一時也分不清,她和他之間到底是誰拯救了誰。

可說起情意,終究是她辜負了他。

荊逾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不過什麽都沒問,只笑道:“好了,我知道我很好,松手吧,蘋果馬上要氧化了。”

“嗯。”胡蝶放下胳膊,在他看過來之前側過頭看向窗戶那一側,窗臺底下的架子上放着許多品種不一的多肉盆栽,

最漂亮的山地玫瑰被裝在椰子殼裏,殼上有荊逾用記號筆畫的蝴蝶和鯨魚圖案。

胡蝶想起什麽,問:“多肉會開花嗎?”

“會吧,不過有些品種開花過後就會枯萎。”荊逾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但大部分都是可以開花的。”

她又問:“多肉是仙人掌嗎?仙人掌三年才開一次花,它們不會也好幾年才開花吧?”

荊逾也被問住了,拿出手機搜了下,說:“可以說仙人掌是多肉的一種,但多肉不具指是仙人掌,至于開花……”

他又迅速搜索了下,看着手機說道:“多肉一般都在春季或者春夏交替的時候開花,不過不同的品種開花的時間也會有所不同,夏天和秋天也有會開花的品種。”

胡蝶看着他笑了下,沒再多聊開花的事情:“你蘋果怎麽還沒削完,我好餓啊。”

“惡人先告狀啊,明明是你一直問我問題。”荊逾切了一小塊削好皮的蘋果遞過去:“吃吧。”

胡蝶嚼着蘋果,看窗外的日落,忽然想起那天沒能看成的日出,忍不住輕輕嘆了聲氣。

荊逾擡頭看過去:“怎麽了?”

她輕啧:“蘋果不好吃。”

“……”荊逾被氣笑了,“慣得你。”

她眼神戚戚:“荊逾哥哥,你好兇哦……”

荊逾舉起水果刀:“說話小心點。”

胡蝶擡手在嘴邊做了個拉上拉鏈的動作。

荊逾輕笑着,把剩下的蘋果切成小塊放進一旁的小碗裏,放上叉子遞到她手邊:“吃一半吧,等會差不多該吃晚飯了。”

“是是是,你現在越來越有我爸爸的感覺了。”胡蝶抱着小碗,搶在他怼回來之前開口道:“好想出去玩啊,荊逾哥哥你什麽時候再帶我出去玩?”

荊逾擡眸看着她欲言又止,沉默幾秒,說:“你想去哪兒玩?”

“去哪裏都可以呀。”胡蝶伸手拿到手機,微博有新的推送消息,是她關注的潭島周邊資訊發的一條動态。

潭島資訊V:“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

附圖的九宮格是博主拍的潭海寺實圖。

島上為即将到來的七夕廟會裝扮,随處可見飄揚的紅色綢帶,上邊用燙金行書寫着文案上金風玉露這句詞。

七夕廟會是潭海寺一年一度的佳節活動,胡蝶這段時間悶在病房裏,也沒了時間的概念。

她點開日歷,發現三天後便是七夕,言辭之間難掩興奮:“荊逾哥哥,我們去七夕廟會玩吧,聽說乞巧節那天去寺裏上香祈福會特別的靈驗。”

荊逾不忍拒絕但也不敢一口答應:“去是可以去,但要先問過醫生的意見。”

“沒問題。”胡蝶興致很高,好像已經提前拿到了被允許出去的通行卡:“我先來看看祈福的攻略。”

“嗯。”荊逾看着她,沒再多說。

……

晚上,胡蝶跟蔣曼提了七夕要出去玩的想法,蔣曼倒也沒意外,笑着說:“這幾天估計快把你憋壞了。”

“那我可以出去嗎?”胡蝶抱着蔣曼的胳膊撒嬌:“媽媽,你就答應我吧……”

“也沒說不讓你去。”蔣曼嘆了聲氣:“算起來,我跟你爸爸也好久沒去過潭海寺了。”

胡蝶提議道:“那不然今年廟會你跟爸爸也去吧,反正待在醫院也沒事,還不如出去走一走,就當是陪我了。”

蔣曼想了想,故意打趣道:“我們去也行啊,可就怕打擾你跟荊逾喽。”

“媽媽!”胡蝶臉禁不住一熱,躺回去拿被子蒙住腦袋:“我不和你說了。”

蔣曼看着她小女兒家的作态,忍不住笑了起來,可笑着笑着,又覺得難過,怕她察覺異樣,起身走了出去。

坐在客廳的胡遠衡看妻子從病房出來,又匆匆進了衛生間,起身走過去,聽見裏面的水聲。

他準備進去,蔣曼在裏說:“別進來,一會就好。”

這是他們夫妻的約定,不再女兒面前露出難過,也不在彼此面前掉眼淚,他們學着堅強,學着接受。

可彼此都清楚,這平和冷靜的背後他們掉過的眼淚不比彼此少。

夫妻多年,這既是默契也是安慰,更是支撐他們走下去的依靠。

胡遠衡松開握住門把的手,回到沙發坐下,盯着電腦棋盤上的殘局,終究沒忍住紅了眼。

他緊咬着牙關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沒曾想是死路,滿盤皆輸。

這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再也忍不住,低着頭哽咽出聲,年近半百的男人第一次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病房裏,胡蝶閉着眼,像是已經睡熟,可輕顫的睫毛和眼角劃過的淚水,都在争先戳破她的謊言。

這一晚三個人短暫地情緒洩露,徹底打破了之前所有的平靜假象。

可胡蝶不敢安慰,只能裝作什麽都沒聽見,第二天仍舊是那個堅強樂觀的小蝴蝶。

父母也仍舊是那般的平靜溫和,他們戴着面具,開開心心為七夕廟會做準備,好像昨夜的眼淚和宣洩都不曾有過。

七夕如期而至,去往潭島的游客絡繹不絕,胡蝶起得早,帶着蔣曼和胡遠衡跟荊逾彙合時還不到八點。

“叔叔阿姨早。”荊逾接到胡蝶電話才起床,早飯也沒顧得上吃就出了門,他問:“你今天怎麽怎麽早?”

“睡得早,當然起得就早咯。”胡蝶把手上的紙袋遞給他:“喏,早餐。”

“算你有良心。”荊逾接過去,看向蔣曼和胡遠衡:“我們先過去坐船,這個點應該不用排隊。”

蔣曼笑:“不着急,你先把早餐吃了也行。”

荊逾搖頭說沒事,“去船上吃也一樣。”

胡蝶着急得不行:“那快點走吧。”

他們上次去潭島是租的游艇,這次是買的游輪團票,這個時間游輪上竟也有不少游客。

胡蝶找了一圈才在角落找了兩個位置:“爸爸媽媽你們在這兒坐吧,我去上邊透透氣。”

荊逾只好道:“我陪着她。”

胡遠衡擺擺手:“去吧去吧。”

游輪二層有觀賞的甲板平臺,清晨的海風還有幾分涼意,荊逾脫了外套披在胡蝶肩上:“小心着涼。”

“哦。”胡蝶乖乖穿好外套,看着他咬了一口三明治,問:“好吃嗎?”

荊逾不太喜歡吃西式的早餐,嚼了兩口說:“還行。”

“我做的。”

他咽下嘴裏的東西,改口道:“挺好吃的。”

“……”

随着游輪起航,甲板上的風愈來愈大,荊逾三兩口吃完早餐,将紙袋捏成團:“走吧,進去了,外面風大。”

胡蝶也覺得有些涼,搓搓胳膊說:“好吧。”

不過海岸和潭島的直線距離很短,沒多久游輪便已靠岸,胡蝶挽着蔣曼走在前頭,時不時回頭看跟在後面荊逾和胡遠衡。

等到山腳下,胡蝶想到上一次的爬山經歷,腿就忍不住一軟,“以前怎麽沒覺得這臺階這麽長。”

荊逾從一旁走過來:“我背你上去?”

“我還沒那麽弱吧。”胡蝶快步往上跑了幾個臺階:“我們來比賽吧,誰最後到,誰今天請客吃飯。”

蔣曼看着她,忍不住叮囑道:“你慢點!”

她頭也不回地說:“知道啦!你們快點跟上!”

蔣曼看着她一股腦往前沖,搖頭嘆了聲氣:“這丫頭。”

荊逾笑了聲:“我去跟着她,您跟伯父慢慢來。”

“也行,你們去吧。”蔣曼捏着肩膀:“我們這把老骨頭就不跟你們比了。”

荊逾點點頭,三步并兩步跟上胡蝶,“跑慢點,後面還有很長的路。”

“好累。”胡蝶剛才用力過猛,這會搭着荊逾胳膊喘氣:“我之前到底是怎麽爬上去的。”

“讓你沖那麽快。”荊逾扶着她到一旁坐下:“要喝水嗎?”

胡蝶搖搖頭,又緩了緩說:“走吧。”

“真不用我背你?”

“不用,我今天一定能爬上去的。”胡蝶扶着他胳膊站起身,想了想,把手遞了過去。

荊逾不解:“怎麽了?”

“給你享受一下男朋友的權利。”

荊逾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了下,伸出手和她掌心相貼,十指相扣,“走吧,女朋友。”

男生的掌心溫熱幹燥,相扣的指縫交錯,胡蝶冰涼的手慢慢也沾染上他的溫度。

她用指腹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

荊逾側頭看過來:“幹嗎?”

“想碰。”胡蝶又碰了下,說:“行使女朋友的權利。”

荊逾笑着,似是無可奈何般嘆了聲氣。

爬了一半,胡蝶精力耗去大半,連後出發的蔣曼和胡遠衡都跟了上來,四個人坐在涼亭裏。

蔣曼擦掉她額頭的汗,有些憂心:“不然我們別上去了。”

“上吧,都到這裏了。”胡蝶緩着呼吸:“我就是太久沒運動了,腿有點酸,人沒事。”

蔣曼知道她決心要上去,只好道:“那我們走慢點,只要誠心,去晚了佛祖也不會怪罪的。”

胡蝶點點頭:“嗯。”

餘下的山路,胡蝶仍舊拒絕了荊逾要背她上去的提議,荊逾只好小心攙扶着她走在臺階裏側。

蔣曼和胡遠衡跟在後面,看得心疼又擔憂。

等爬到山頂,已經快中午了,寺廟裏上香的人不剩多少,蔣曼去領了香,胡蝶記得荊逾之前說過不信這個,在蔣曼把香遞給荊逾時,說了句:“他不用。”

蔣曼愣了下,還沒來得及問,荊逾已經把香接了過去:“來都來了,還是要上柱香的。”

胡蝶看他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也沒再多說。

四人先去了供奉着主佛的殿宇前上香。

敬完香,蔣曼和胡遠衡去見以前相識的僧人師傅,胡蝶準備進佛殿裏聽誦經,回頭和荊逾說:“你在這裏等我吧。”

荊逾問:“我不能進來嗎?”

“你不是……”不信這個麽,後面幾個字胡蝶沒說出來,但她知道荊逾能明白,“我很快就結束了。”

荊逾沒解釋,只是說:“一起吧。”

胡蝶沒有攔着他的理由,和他一前一後進了佛殿,等兩人聽完誦經時,四周已經沒有多少人聲。

風中有濃厚的香火味。

胡蝶跪在佛像前的蒲墊上,閉着眼,雙手合十,荊逾以同樣的姿勢跪在她身旁。

寂靜的午後,佛殿裏落滿光輝,煙霧缭繞,高大的佛像神态慈祥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女和少年。

他聽見少女最虔誠的祈願——

“願佛祖保佑荊逾,早渡苦海,圓夢經年。”

他看見少年最赤忱的期盼——

“少不更事,多有不敬,望佛祖見諒,如今所求不為自己,只願心中人所求如願,所盼靈驗。”

“從前往後,忱心可見。”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鵲橋仙·纖雲弄巧》宋·秦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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