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是耶非耶

我雖然跌坐在地上,兩只手卻緊緊地揪着段展鵬的衣襟不放,只生怕一個松手,他便會從我眼中消失。段禦龍暴跳如雷,但見到我凄然欲絕的神情舉止,他硬生生地壓抑住了滿腔的怒火,眼神只凜凜掃了段展鵬一眼,沉聲問道:“展鵬,你是否曾與皇後有舊,不妨照實說來。”

段展鵬臉上閃過一絲尴尬之色,神情中也帶上了一絲不忍,但他仍然堅定地說道:“臣可對天發誓,在此之前,從未曾見過皇後,更勿論與皇後有舊,臣想,或許皇後是認錯人了。”

段展鵬清峻的面容裏有尴尬,有不忍,有無奈,有惘然,卻獨獨缺了感情,尤其是這句“認錯人了。”更讓我驚喜狂跳的心如同從九天轟然墜地,如堕冰窟,粉身碎骨。

孟子軒決不會如此待我。

我一個字也不肯相信,牢牢要抓住心中最後一絲信念,不死心地搖着他的身體問道:“你難道是失憶了?抑或是有苦衷?你說啊,我就不信你真的把我忘得一幹二淨。”說到後來,已經是淚痕滿面,聲嘶力竭。

一瞬間所有的穿越小說中可能出現的橋段在我心中一一浮現,我為他找着種種理由,藉此來試圖解釋他對我的茫然不知。

然而他仍舊搖了搖頭,緩緩說道:“臣不知皇後在說些什麽,臣自生來便是段展鵬,從未曾有過失憶一說。”

段禦龍雙目直盯着我的手,那目光中如欲噴出火來,冷冷地插口道:“皇後,請你自重。”

葉蘭蕪也怯怯地低聲說道:“姐姐你怎麽了?我們從小便養在閨中,何曾見過清平王爺?你該不會魔魇了吧,竟然這麽失态,你看看,連宮人們都在竊竊私語。”

蘭蕪這麽一說倒是提醒了段禦龍,他如電的眼神只向周圍掃了一圈,所有的宮人皆驚悚退下,他站起身凜然道:“若有誰敢洩露今日之事半句,朕必叫她生不如死!”

此言一出,周圍嘩啦啦跪倒了一片,磕頭聲此起彼伏,人人顫抖着說道:“奴婢不敢!”

段禦龍怒吼一聲道:“都給我滾!”周圍人如蒙大赦,眨眼間便退了個幹幹淨淨。

我呆呆地坐着,手頹然松開,段展鵬舒了一口氣,将衣襟從我手中拉出,遠遠地退到了後面,仿佛我是毒蛇猛獸一般,不願再靠近我一步。

段禦龍輕輕将我拉起,看着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嘆了一口氣,低低在我耳邊說道:“蘭萱,你為何這般看不開,朕就在你身邊,難道你就真的視而不見?”

我喃喃自語道:“可惜你不是他。”

段禦龍的眸子中登時濃濃地罩上了一層陰影,他死死地瞪着我,半晌才扭頭對蘭蕪沉聲吩咐道:“送皇後回宮,讓太醫熬幾副安神的湯藥,若她再胡言亂語,你火速來禀報朕。”

蘭蕪忙着答應,擔憂地看了我一眼,我卻癡癡傻傻地笑了起來,低聲唱起了一首歌:

當我身旁有你在,希望溫暖和愉快

每一次我總是這樣等待,想對你多做一點表白

把世界變成美麗懷抱,向我們敞開

所有幸福的風景一幕幕,你讓我看個明白

我從不隐瞞對你的依賴

我願意承擔歡喜悲哀

當我身旁有你在,風雨不來

有笑容的你

內心裏和我有着一樣深的愛

是唯一不可替代

是永遠分割不開

我牽挂的你

不忘記為我保留最真誠的愛

是唯一不可替代

是永遠分割不開

凄凄歌聲寥寥在亭畔湖邊飄蕩,沿着碧荷如波的湖面慢慢飄遠,似游絲,似清風,似淡香,遠了,渺了,那顫顫餘音便消融在了麗日晴天之中。

段禦龍怔怔站立,臉上的神色不斷變幻,良久才一拳重重捶在湖畔山石之上,拂袖而去。

而站在湖邊的段展鵬,卻凝神細聽,端肅的面容漸漸有了一絲動容。

他慢慢地走近我,猶豫着,遲疑着輕聲說道:“皇後娘娘不必如此傷懷,世間相似之人常有,既然錯過,不如索性放開,更何況—”他皺了皺眉,小心地措詞接下去說道:“皇兄素來心高氣傲,甚少對女人動心,方才我見他一臉情急,痛極而怒,竟是多年來少有之事,由此可見皇後在皇兄心中份量非淺,容臣大膽說一句僭越的話,滿目河山空念遠,不如惜取眼前人。”

以他的身份說出此番話來,的确是僭越了,然而他一臉懇切的神情卻又證明他确是發乎內心,眼前這人除了身形容貌,那裏還有半分是我心中無時或忘的孟子軒?

真正的孟子軒決不會将我讓給任何人。

可是穿越時空這樣無稽之談的事都能讓我遇上,更能巧遇與他如此相像的段展鵬,叫我如何能相信這僅僅只是一場巧合?

我貪戀地望着他俊朗的面容,由眼到鼻,由額至唇,每一個細節的神情都舍不得放過,那怕他真的不是孟子軒,看着這張與他形神俱似的臉,也足以告慰我三月來刻骨的相思。

他在我炯炯目光注視下後退了幾步,臉上浮現出潮紅的尴尬,慌亂地說道:“臣還有事,且告退。”

他轉身就走,然而一陣風吹過,吹亂了他額頭披散的一縷頭發,一直癡癡注視的我瞬時發現,他的額頭上有一塊傷疤,看來是新傷,結的枷雖已脫落,尤現出粉紅的肉色。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喉嚨又哽又痛,一個謎底已然呼之欲出,如無數閃電轟然劈下,赫然刺中了迷霧中的真相,眼看着他欲加快步伐逃離,我情急之下大聲喊道:“你先別走!”

段展鵬無奈地回過頭來問道:“皇後娘娘還有何吩咐?”他的臉色已然殊不好看,似在責怪我糾纏不清,他給了我臺階,我卻不肯好好地下。

我再也顧不得其它,匆匆問道:“敢問王爺額頭何時受傷?又因何而受傷?在何處受傷?”我急于知道答案,眼神便有些太過熱切而執着,蘭蕪雖一頭霧水,卻也知我糾纏着段展鵬于情于理大為不妥,拉着我的衣衫說道:“姐姐,我們還是快回宮去吧!”

我反握住她的手,面容凝重朗聲說道:“此事若不問個清楚,我縱是死也不甘心。”

段展鵬雖然不耐,礙于我的身份卻也不得不回答我的問話,他低首回憶當初發生的事,微皺着眉頭想了想方道:“大約三個月前,臣那時尚未接到皇上旨意出使邊陲,有一次出城打獵時不慎墜馬受傷所致。”

我顫抖着問道:“那天是不是二月初八?離城四十裏的鳴鳳驿?”

段展鵬挑了挑眉,目光中流露出極其驚疑的神色,愕然道:“皇後是怎生知曉的?當日狩獵之具體日期臣雖然記不太清,但地點卻的确是鳴鳳驿。”

不必再猶疑了,我正是三月前穿越在鳴鳳驿,時間地點樣樣吻合,世事不會如斯巧法,縱然他百般辯駁,也改變不了他就是孟子軒的事實。

眼淚瞬時洶湧而下,這一天之中,情緒經歷了如此地大起大落,然而我仍然感激蒼天,在這個匪夷所思的異時空,終究不是我一人孤零零地,蒼天終于送他來到了我的身邊。

孟子軒必是段展鵬無疑,也許正如我所猜測,他撞壞了腦袋,所以才會失憶,不記得自己穿越之前的事。

我擡起朗朗清明的眼,淚光中對他綻開了一個欣然的微笑,輕聲說道:“子軒,你還記不記得秀山山頂,我和你一起在佛前許願,願生生世世永為夫妻,白—”

我一句白頭到老尚未說完,段展鵬已鐵青着臉打斷了我的說話,他義正辭嚴殊不可忍,厲聲說道:“皇後娘娘請注意自己的言行,當為後宮之表率,切勿再對臣胡言亂語。臣不願再聽皇後如此荒誕臆測之言,請容臣告退。”

他臉色冰冷決然,眼中隐有怒火,蘭蕪一直小心觀看我二人言行,見他終于動怒,嘴唇動了動,低聲說道:“王爺切勿動氣,讓我帶皇後回宮請太醫好好診治,還望王爺大量包涵此事,在皇上面前稍加回旋。”

段展鵬臉色稍霁,正色道:“如此有勞安嫔娘娘送皇後回宮。”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低聲對蘭蕪說道:“臣看娘娘病得不輕,還是早些請太醫診治為妥。”

蘭蕪點了點頭,對段展鵬福了福身道:“王爺慢走!”

蘭蕪伸手扶我,軟語哀求道:“姐姐,我們回宮吧。”

我一把推開了蘭蕪的手,力氣之大,竟使她跌坐在地上痛哼出聲,我無暇顧及蘭蕪,朝段展鵬凄聲叫道:“你還不肯承認自己就是孟子軒?你還在騙我?難道我換了一副容顏,你便認不出我?又或是你見我意志不堅改嫁了皇上,便對我生了怨怼之意?”

段展鵬再也忍無可忍,眸中冰冷如寒雪紛飛,他扶着蘭蕪站起,一字字冷冷說道:“臣再說一次,臣不是孟子軒,皇後若再糾纏于臣,勿怪臣通禀皇上,以宮規處置。”

此刻他的神态似足了段禦龍,凜然生威殊不可侮,此語亦說得重極,以宮規處置,明擺着就是要定下我妄圖勾引小叔穢亂宮庭之罪。

他轉而關切地問蘭蕪道:“安嫔娘娘可否受傷,要不要臣叫奴婢來扶你回宮?”

蘭蕪臉暈紅一片,低聲說道:“不妨事,我自己能走,謝王爺關心。”

他竟是如此絕情,我的心瞬間冰冷到了極點,眼看着他走遠,卻連呼喊的力氣也仿佛消失,孟子軒不要我,我留在這個異時空還有什麽意思?

我雙手捂住臉唔唔哭泣,蘭蕪強忍着腳痛站起身,一臉擔憂地望着我,良久才說道:“姐姐,再不回宮的話,皇上恐怕會動怒了。”

“回宮?”我凄然無限說道,“皇宮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回家......”我喃喃重複着,意識在眩目的陽光下開始飄散,眼前有無數星星在跳躍閃爍,想要回家的念頭大于一切,在暈眩過去的瞬間,我竟有了解脫般的釋然,這樣也好,塵世如斯苦法,不如歸去。

這場病來勢洶洶勢不可擋,初時以風寒診之,藥石罔效,病勢沉重後太醫來回換了幾撥,藥是一碗一碗地灌下去,病卻沒有一絲起色,太醫們面面相觑汗流浃背,然而面對皇上的怒聲責問卻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迷迷糊糊中聽得段禦龍掀桌摔物怒不可遏,依稀聽得有一個膽大的太醫說道:“臣慮皇後娘娘求生意志薄弱,恐是心病,若皇後娘娘肯解開心結,一切當可不藥而愈。”

段禦龍靜寂了片刻,然後耳邊就聽到了一個低嘆的聲音:“蘭萱,你究竟要怎麽樣?是在考驗朕的耐心嗎?”

腦中如火燒火燎般疼痛不堪,然而想見孟子軒的意志仍無比清晰,我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開口低語,聲音仍是細如蚊蚋。

“子軒,我要見子軒。”

段禦龍狠狠地扶住了我的肩膀來回搖晃,怒紅了眼睛嘶啞着說道:“你就只記得一個孟子軒?你好狠心,你到底要将朕置于何地?”

“子軒,子軒!”我仍是無意識地低叫,聲音如癡如嘆。

感覺段禦龍冰涼的唇吻在了我的額頭上,溫和的呼吸輕輕噴在我頸項中,帶着懊惱與不甘的聲音在耳邊缱绻嘆息如風。

“我輸給你了,也罷,就讓你見見段展鵬吧。”

他長身而立,對着門外大聲喝道:“來人,立即宣清平王觐見。”

一切我皆感之應之,然而卻昏迷着無法動彈。

淚水鹹鹹地流過臉上,蜿蜒到唇邊,段禦龍,你的情意我不是不知,只是終究是辜負了。

但卻謝謝你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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