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帝王一怒

下午晝長無事,我又琢磨出新花樣,找宮中巧匠做了細巧的刀片,拿進上的冰塊洗得透明澄靜了,細細地刮下冰沙,摻上各色水果做冰碗吃,先嘗了嘗滋味足了,才拿到冰中蓋好備用,将将忙完,就看見馨妃頂着帕子搖搖向我宮中走來。

虧得這暑熱的天,這矜貴的右相之女竟然頂着烈日探訪于我,我登時受寵若驚,忙忙地迎進宮來,吩咐珍兒将方才備好的水果刨冰取出待客,這才笑着說道:“妹妹今日倒得閑了來坐坐,看這日頭毒得,沒的曬傷了妹妹一身冰肌雪膚。”

馨妃與靈妃不同,屬于笑裏藏刀型的,對她勿需要特別客氣,馨妃也不甘示弱,身軀欠了身說道:“家父向來督導甚嚴,一飲一食切忌過分精致苛求,臣妾禀承嚴訓,皇後娘娘如此美意,臣妾亦只能心領不敢破例享用,請皇後娘娘恕罪。”

好一張巧嘴,說得客氣惶恐,倒是指明我過于刁鑽飲食了,我呵呵一笑也不以為意,吩咐珍兒撤下才說道:“但不知妹妹今日前來有什麽事嗎?”

馨妃走了,我獨自一個在殿內小憩,雖然殿內四周都置有冰塊,微風起的時候也有那麽一絲涼意,但終究不能跟現代的空調相比,我才卧了一小會,渾身已是津津的汗,黏黏的極不舒服,索性沖了個涼,把滿頭青絲随意一挽,拿一支玉簪绾定,換上一件寬松的袍子,悄悄溜到花園裏散心。

早在初夏的時候,我就在花園裏種了一大片的金銀花,這種花在天佑王朝并不是什麽稀罕物事,等閑登不了大雅之堂,宮女們見慣了我鼓搗這些不入流的植物,早已是見怪不怪,段禦龍卻是頗為驚奇,興致頭頭地看着它牽絲絆藤,問我道:“這般醜陋的植物也能開花嗎?”

我頭也不擡地擺弄着藤架,說道:“是啊,等你看到他開花的時候,就知道它到底美不美了!”

段禦龍笑道:“蘭萱你總是喜歡這些個奇奇怪怪的植物,上次那枇杷,要不是你說能吃,我還真不敢相信這東西也能入口,還有那古怪的野草,叫什麽含羞草來着,名兒倒和花兒一樣有趣。”

段禦龍說起枇杷,當時倒讓我想起一件憋悶的事,太後聽說我和他一起吃過枇杷,硬是将整棵樹上的枇杷都打來送入了含香閣,可憐我整整吃了三天的枇杷,吃到最後牙齒酸得連豆腐也咬不動,對枇杷簡直是到了望而生畏的地步。

段禦龍哈哈笑道:“你既然這麽愛吃,索性讓你一次吃個夠,這不是挺好的嗎?”

我白他一眼說道:“再怎麽喜歡的物事,一旦到了真正擁有随意享用的地步,也不過如此。”

段禦龍沉吟道:“這話說得有幾分哲理,人心也是一般,得不到的總是最好。”他的神情若有所思,我哼了一聲道:“這說的就是你們男人啊,便是娶個天仙回來,三天兩頭也看厭了,只管再一個接一個地娶,全然不管有多少雙閨怨的眼淚水流盡,哼,我最瞧不起這樣的男人。”

我是一時有感而發,段禦龍卻似聽上了瘾,揚眉笑道:“哦,既然你不喜歡,我明日就遣散所有的妃子,一心一意地陪你如何?”

我連忙擺手道:“罷了罷了,你還嫌我樹的敵不夠多,上次你專寵一個淳美人,就有一幫子人眼紅着要拔了這眼中釘,我可不敢再這麽招風,沒的讓人暗害了還蒙在鼓裏做夢哩!”

提到淳美人我就忍不住想笑,臉上的表情憋得古裏古怪,段禦龍如何不知我這點拐彎心思,豈知他卻一反常态的沒有斥責我,反而嘆了口氣道:“說起來倒是我連累了她,那時要故意做出這些癫狂酒色模樣來混淆視聽,不免讓她枉擔了虛名,所以今次才特特加封她為貴嫔,也算是對她些微補償。”

他就斜坐在我身邊,淡淡的呼吸近在咫尺,一雙晶亮的眸子凝視着我,幽深中湧動着暗暗情潮,似笑非笑試探道:“蘭萱你一再提及淳嫔,莫非是怪朕對她寵幸過甚?”

我咳咳連聲幾乎被嗆死,迅速逃離到離他三米遠的安全地帶,大笑道:“你寵幸何人可與我無關,可莫要為我安上妒婦的罪名。”

段禦龍微微一笑,轉而為我扶正藤架,看着金銀花柔嫩的枝條在藤架上蜿蜒纏繞的模樣十分有趣,不由問道:“它又有什麽古怪名兒?蘭萱且講來聽聽!”

我剛想說它叫金銀花,跟着又想起它的別名,脫口說道:“鴛鴦藤!”

“是嗎?”段禦龍眼睛一亮,顯得興趣更濃,眯眼笑道:“這個名字好,雅致有趣,但不知為何叫鴛鴦藤?”

我也學他眯眯眼,故作高深地說道:“等到花開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鴛鴦藤,花開金銀,對對相簇而生,猶如人間夫妻,鹣鲽情深。

那時我剛剛做了他的契約皇後,也沒有遇到段展鵬,心境還很平靜單純,之後的一切風波浪湧,仿佛只一眨眼間,已走過了前世今生。

當日只以為是一句戲言,而今想來,自從我病後,段禦龍仿佛再也沒有臨幸過任何妃子,他遵守着我的承諾,再不勉強我做他真正皇後,同時也守着自己的承諾,皇宮佳麗三千,他如千帆過盡,獨願一心一意陪在我身邊。

鴛鴦藤幽幽淡香袅袅,金黃玉白的花朵在花架上抵死纏綿,挨擠得熱熱鬧鬧,放眼望去,如一匹上好的青絹,繡上了點點繁花。

這世上的愛情,若不能兩心相許,縱是如何情濃意重,唯有辜負。

我扶着密密的花架沉思,陽光穿透至此只剩下疏疏的影,偶一陣和風,吹落下花蕊無數,墜了我滿身滿發皆是,更多的飄零在地上,靜靜地鋪陳在零碎的日光中。

珍兒一路東張西望急匆匆走過來,額頭是全是細密的汗珠,在看到我的剎那,先念了幾聲“阿彌陀佛”這才撫胸說道:“娘娘可叫奴婢一番好找,陳公公在殿外候着呢,他比奴婢還急,娘娘再不出現的話,恐怕他就要急哭了。”

我才走出藤架,聽珍兒說得誇張,忍不住笑道:“有什麽天大的事值得這麽一驚一乍的,我又不是小孩子,還怕我走丢了不成?”

珍兒急道:“不是不是,陳公公來了半天了,他說皇上在發脾氣呢,恐怕只有娘娘才勸得下。”

段禦龍發脾氣?我這才有些驚奇,他向來內斂深沉,喜怒很少形于色,能令他大發雷霆的,恐怕也只有朝堂之事,難道是形勢有變,天佑國馬上要開戰了?我一想到此,忙忙地便往錦岚宮走,一邊細細問道:“陳公公有沒有說皇上是為了什麽事生氣?”

珍兒也跟着我一路小跑,說道:“這個倒不十分清楚,只聽說長公主和清平王突然回宮了。”

我越發肯定與邊關戰事有關,趕回了錦岚宮,陳公公正急得在回廊處來回走動,不住朝宮外抻頭探腦,一見到我就迎上來道:“皇後娘娘可回宮了,皇上急召觐見呢!”

來不及更衣換妝,我便随着陳公公一起去大殿見段禦龍,途中我悄聲問他道:“到底皇上為了什麽事大發雷霆?”

陳公公是段禦龍的貼身太監,從小伺候他長大,情誼深厚,段禦龍許多大事也并不瞞他。

陳公公皺眉道:“還不是長公主脾氣倔強,先是在家中鬧自殺,如今更不顧清平王勸阻,直沖到宮中要求皇上許她一支兵馬,她要殺到昭月國以雪前恥,皇上一切事情都還沒有計劃好,怎容得她在此時胡鬧,不過斥責了她幾句,她竟抱着亡夫的靈位大吵大鬧,說皇上若不肯應她,她就抱着靈位嫁到昭月國去。”

段飛鳳出了名地剛強潑辣,巾帼不讓須眉,她的丈夫本是戰功彪炳的将軍,聽聞出征打仗之時,段飛鳳常常男裝随往,許多奇謀妙策也大都出自她所授意,可惜夫婿卻不長壽,結缡僅三載便戰死沙場,留下段飛鳳一人,無兒無女苦渡餘生。

她與夫婿伉俪情深,如何能容得昭月小國對她公然侮辱,她有如此激烈反應,倒也是人之常情。

但我仔細想想又不對勁,段飛鳳是何等深懷謀略之人,只恨不是男兒之身,否則憑她之能,定國□□也非易事,她怎麽會在此時此刻效此潑婦之态,徒令皇上倍添煩憂,此事一定另有別情。

想到此處我坦然一笑,心情也輕松了幾分,對陳公公說道:“你先別急,等我看了情勢再說。”

皇上所居的正殿寬闊深廣,再炙熱的陽光也照不進綿延深處,一路走進只覺冷森幽然,陳公公走到外殿便止了步,示意要我一人走入殿閣之內。。

他輕聲說道:“皇上氣色不比往日,娘娘需小心說話,勿再觸怒龍顏。”

我心念一動,故意提高聲音說道:“皇上未見是真正動怒,陳公公且放寬心。”

我不懼不怕昂首走進,剛掀簾走入,已聽到段禦龍呵呵笑道:“朕說過蘭萱心細如發,必不會被朕小小伎倆瞞過,你還只不信,如今可信得十足了?”

“皇兄獨具慧眼,所愛之人必有過人之處,小妹唯嘆自己眼拙而已。”一個清脆的女聲爽朗明快,必是長公主段飛鳳無疑。

她大步走過來攙起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贊道:“娘娘天姿聰慧,清麗可人,難怪皇兄視如珍寶,時時提及。”

我微笑道:“皇姐過譽了,皇姐風儀端重,為女中楷模,小妹自慚萬萬不及。”我說的是真心話,段飛鳳英姿飒爽,顧盼之間神采飛揚,頗有男兒之風,此等品貌莫說在古代,便是在現代也是少有人及。

段展鵬坐在下首椅上皺眉凝思,看到我時起身致意,凝望着他與孟子軒極為相似的面容,明知人面相似人不同,仍不免黯然神傷。

段禦龍沒有放過我任何一個飄忽的神情,他含笑望着我,面容雖無不悅之色,眼神中卻隐含有警告之意。

段展鵬與段飛鳳互望一眼,齊齊說道:“皇兄既有要事與皇後相商,臣等先行告退。”

段飛鳳從我身邊走過時,朝我擠眼一笑,神神秘秘。

而某男的臉色在餘人皆退下之後,明顯地垮了下來,他拉着我的手一緊,無奈地低聲說道:“你每回見到皇弟,那眼神就不能收斂一點嗎?上次當着蘭蕪的面,你公然詢問展鵬出征之事,如今當着我的面你尚且看得移不開眼,你真的當我是瞎子嗎?”

我,我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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