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偷潛出宮
段禦龍離開已有兩月,陸陸續續有書信到來,無非是敘述沿途風光如何,與士兵如何同甘共苦,與昭月國有過數次交戰,互有勝負。他将行軍打仗說得輕描淡寫,卻寫了三頁篇幅可憐兮兮地說自己瘦了,反複抱怨着軍中夥食難吃,懷念在我宮中吃到的各色點心菜食。
他還有心情調侃玩笑,證明前線戰事并不如何吃緊,我緩緩擱下信紙放在桌上,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他的嘴巴被我的小竈養刁了,我甚至可以想像他愁眉苦臉地端着碗,扒拉着飯菜無法下咽的模樣。
謹嫔坐在我身側打着繩結,這是她為太妃祈福編的吉祥如意結,因是平安祈福,所以花色極是素淨,但她心靈手巧,将繩結編得花樣百出,煞是好看。我看着豔羨不已,也學着纏了幾個,謹嫔曾問過我是不是為皇上編織,我笑笑不語。
此時謹嫔見我看完了信,嘴角彎彎盡是笑容,猜測到是皇上在前線太平無事,她心中放寬,放下手中的活計問道:“皇上日理萬機,百忙之中記卻仍挂着娘娘,皇上與娘娘這份深情厚意,着實讓人羨慕。但不知皇上有否明言何時可以勝利凱旋?”
其實與昭月國的數次交戰,雙方均未真正交鋒,對方只略一交戰便撤退,似是有意試探我軍虛實,窺探指揮行軍布戰之人實力如何,聽說領兵的正是當朝王爺赫連靖南。
皇上只略略提了此事,我已從中看出赫連靖南絕對是一狠角色,眼前看似平靜中隐蘊着不可預料的風波,與昭月國之戰,真正的危險尚未開始。
但這一切自不能與謹嫔明說,所以我只含糊地說道:“可能還要等上數月吧。”謹嫔哦了一聲,有些失望,但她涵養甚好,微微一笑便又低頭忙着活計。
今日是大哥成婚之喜,礙于皇後的身份,我不能親自回府賀喜,雖然早就遣人送上了豐厚的賀儀,心中卻如貓抓貓撓一般無法寧定下來。我想去看一眼哥哥,更想看一眼新嫂嫂,即使明知他夫婦二人明早就會入宮謝恩,我卻仍是等不及。
黃昏的時候,我在宮中再也坐不住,一顆心猶如生了翅膀,飄飄飛向了大哥府內,宮門森森深如海,卻隔不斷想像中隐約的鼓樂喧嘩,人潮來往,賀聲盈門,麗影成雙。
我幻想着這一切,情不自禁便笑出了聲,謹嫔為我披上一件外袍,輕聲問道:“皇後娘娘想到什麽了?竟笑得如此開懷?”
我呵呵笑道:“我的大哥今日成婚,算算此時應該正是迎娶新娘的時候。”
謹嫔喛了一聲,叫道:“那臣妾可要給娘娘道聲喜了,聽說葉府公子乃人中之龍,俊郎不凡,新娘亦是端莊秀美,出塵脫俗,兩人可謂是一雙佳偶。”
謹嫔的一番話簡直說到了我心坎裏,直說得我更加心癢向往,我忽然異想天開,冒出了一個大膽之極的計劃。
将謹嫔三言兩語打發走,叫進了珍兒珠兒進來吩咐了一番,珠兒一聽立刻花容失色,撲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連連稱此事不合宮規,冒死勸我打消念頭。
珍兒卻還好,她雖也震驚過度,但她跟在我身邊最久,對我的奇思妙想早已看慣,達到了見怪不怪的地步,她猶豫着說道:“皇後娘娘出宮,此事可大可小,就怕落到有心之人眼裏,不說娘娘你戀家情深,卻編排娘娘私德有虧,那可就是非同小可之事。”
我主意已定,遂笑道:“此事本宮并沒有張揚,他人如何知曉?我只微服混在你們身後,以加賜葉府長子婚禮賀儀為由出宮,看一眼就走,又耽擱不了多長時間。你們二人不必驚慌,出了任何事情,總有我一力承擔就是。”
珍兒珠兒對望了一眼,萬般無奈地點頭答應。
我最後還是決定讓珠兒留守宮門,并在宮內挑了幾個看着眼生的侍衛,和膽大的珍兒一起溜出了宮,我将衣領聳得高高地,發間劉海特意蓄長,又換了一身普通民女的裝束,沿途出來,守衛的士兵沒有任何一人稍加注意到我,問到我和珍兒為何出宮的時候,伶俐的珍兒拿出皇後娘娘腰牌,代答是奉皇後娘娘之命去葉府觀禮道賀,于是也無人盤查搜身,一路皆暢通無阻放行。
剛剛走出錦岚宮,迎面便見到謹嫔和幾個宮女從太妃娘娘宮中回來。珍兒見到了謹嫔,自然是要停下行禮的,我也只得跟在後面彎了彎腰。
謹嫔搶先便把珍兒扶起,和和氣氣地問道:“珍兒姑娘快別客氣,你們這是要到那裏去啊?”珍兒将緣由又說了一遍,謹嫔哦了一聲,退後幾步讓路。
我目不斜視地低頭從謹嫔身邊走過,突然聽她短促地啊了一聲,指着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我嘆口氣,擡頭尴尬地沖她無奈地笑了笑,輕輕搖了搖手。
謹嫔愣愣地看着我,看了良久,忽然笑道:“珍兒姑娘還不快去,耽擱了時辰可就不好了。”
珍兒亦是一頭一臉的冷汗,明明見謹嫔認出了我,卻又不知為何佯裝不知,她不敢再多有停留,連忙向謹嫔道了謝,和我一起匆匆離去。
走出了幾步,珍兒抹抹臉上的汗,心虛且可憐巴巴地說道:“吓死奴婢了,娘娘今後可別再想出這等新奇點子,奴婢還想太太平平地活到出宮的日子呢!”
我噗嗤一聲笑,戳戳她的額頭說道:“快好生走你的路吧,那有這麽多廢話,有本宮護着你,你還怕個什麽!”
珍兒雙手合什嘻嘻笑道:“娘娘不為難奴婢,就是奴婢的造化了,旁的可不敢奢望太多。”她的膽子越發大了,果然是跟着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人,看來是我慣壞了她,連我也敢出言調侃,我板着臉故作正色說道:“小蹄子嘴倒挺溜,瞧我不拿鞋拔子狠狠地打你的嘴。”狠言尚未說完,見珍兒早已如一條尾滑溜的魚逃得遠了,自己倒撐不住一笑,
出了宮門就坐上了轎子,一路只催着轎子快行,還未走近葉府大門,遠遠地就聽見鼓樂喧嘩,人聲鼎沸,我的心立馬就激動起來了,興頭頭地下了轎,給了随行的侍衛幾錠碎銀,叫他們随便找了家茶館只管飲茶,我和珠兒低着頭就順着前來賀喜喝酒的人流混進了葉府。
還好不晚,正趕上葉昂和新娘行禮拜堂,大哥今日格外俊逸不凡,一身大紅的吉服越發襯得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但他卻薄唇微抿,眼神有些淡漠,仿佛正神馳遠處,爹爹和大娘坐在上首,笑得臉上似盛開了朵朵鮮花。
許久不見,爹爹有些老,鬓間生了無數白發,精神卻還健碩,他撫須微笑,見到鐘愛的兒子成親,自是老懷彌慰。
父親生性剛直不阿,若是讓他知道我偷偷回府,定會大加責斥,因此我也不敢與他相見,只躲在人群的後方偷眼看新郎新娘。
新娘身段袅娜,和葉昂盈盈低頭一拜,蓋頭的縫隙間露出了半張粉嫩光潔的臉龐,隐約可窺容顏嬌好如玉,我清晰地聽到觀禮衆人交頭接耳稱贊新娘美貌,心中更是歡喜,覺得這份大媒沒有保錯。
新娘被送入洞房,不久便見到大哥從新房出來,我觑着衆人此刻注意力都在正廳飲酒,便輕輕敲了敲新房的門,聽到一個怯怯的聲音問道是誰,我輕聲說道:“我是葉昂的妹妹。”
房中一窒,接着是一聲驚呼,房門迅速地打開,新娘的蓋頭已經被揭下,正張大了嘴手足無措地看着我,想向我行禮又對我的身份有懷疑,一副極窘迫不安的樣子。
她的真人相較于畫像而言,更加靈秀生動,也更加地象現代的那個我—趙曼。我一時百感交集,直直地盯着她看,直看得她臉頰暈紅,最後索性大大方方地擡起頭來與我對視,她看了我幾眼,眼中的不确定漸漸被深信不疑所代替,因為我的眉眼與大哥确有幾分相似,她終于跪了下來,顫聲說道:“民女紀夢初見過皇後娘娘。”
我一把将她扶起,呵呵道:“你是我的嫂嫂,原該我向你行禮才對,我今天是偷偷溜出宮的,你且別聲張。”
紀夢初一雙亮亮的眸子如點漆凝玉,充滿了詫異及好奇,良久她會意地笑了,唇角邊彎起一個小小酒窩,顯得格外俏皮可愛,她輕聲說道:“民女謝皇後娘娘賜婚。”
紀夢初也是磊落之人,毫不忸怩作态,天性爛漫純真,我和她聊得十分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勢,正聊得開心之際,猛然覺得身後一道凜冽清冷的目光,刺得我渾身極不自在,而紀夢初已站起了身,臉一紅,低頭叫道:“相公。”
原來是大哥,我心中一松,回頭笑道:“大哥既然回來,怎地不出聲,倒吓了小妹一跳!”大哥皺了皺眉說道:“你來做什麽?你難道不知道私自出宮是有違宮例的嗎?”他的言辭雖然不善,其中的關懷之意濃濃分明,我連忙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宮中并不知道我出來了。”
大哥板着臉,神色冷如秋霜,拖着我的胳膊說道:“走,我送你回宮。”竟不向紀夢初多看一眼,把她晾在了原地。
我掙開了他的手,低聲說道:“大哥,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你怎麽能将新娘子一個人留在新房。”
大哥一聲不吭,拉着我從僻靜小門出了葉府,珍兒和侍衛已等在門後,大哥的俊顏如罩嚴霜,我情知大哥心中定在責怪我此行魯莽,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小聲說道:“你回府去吧,我自己回宮就成。”
大哥将我扶上了車馬,自己卻從樹後牽出了一匹青馬,翻身上馬,姿勢利落之極。随行的侍衛立刻駕馬起行,大哥不疾不徐地跟在車後,竟是打定了主意要送我回宮。
沿途沉默的氣氛令人窒悶,到達宮門後,他又來扶我下車,臉仍繃得緊緊的,起初我還有些愧疚難安,但看見他擺了這麽久的臉色,心中也不由有些惱悶,推開他的手,自己跳下了車轅外。
他終于開口了,聲音沙啞幹澀:“你能冒險來看我,大哥心中很是歡喜,可如今朝廷形勢兇險之極,皇上又遠在邊疆無法護佑于你,若你因此而出了什麽差池,卻叫大哥心中如何能安。你不是小孩子了,當知宮廷紛争猛如虎,即便以你皇後之尊,也未必敵得過他人險惡暗算。”
他一番話真誠出自肺腑,對如今形勢亦分析得極其明朗,句句是為我安危着想,我心中暖暖地生了感動,點頭道:“我知道,可今日是大哥大喜之日,小妹若不能親身參與,尤為憾事。你放心吧,只此一回,小妹今後一定不會再行莽撞。”
大哥始展眉微笑,輕聲道:“快回去吧,時候也不早了。”我眨眨眼,俏皮地朝他笑道:“你也知道時候不早了,那你還不快回去陪新娘子?莫要叫她一人獨守空閨,辜負了這良辰美景。”
大哥淡淡一笑,并不予置言,惟以目送我進了宮門,我向他頻頻回首,他的身影在月色下挺拔如樹,風采潇灑,但不知如何我眼中卻一酸,直覺這身影說不出地寂寞凄涼。
第二日一早就是大哥與新嫂嫂谒宮謝恩的日子,我早早就起來梳洗,這件衣服換了不滿意,那根簪子瞧着不喜氣,又再三地查點賜禮有何不妥之處,直比自己成婚還要興奮。
忙了一早上還未收拾齊整,內監通報大哥來時,我跳起來拉着衣服慌慌張張地說道:“珍兒,你快看我這身衣服好不好?還有這發式是不是沒有梳好?”
珍兒抿嘴笑道:“皇後娘娘比天仙還要美麗,處處皆很妥當。”她沒有明說的是,我挑來挑去,選中的還是最先看中的一身衣服。
我喜贊道:“珍兒就是嘴甜,待會本宮重重有賞。”
大哥與紀夢初相偕走入,郎才女貌如一對璧人,我眉眼笑開了花,親自給嫂嫂端上了一杯茶。紀夢初擡頭的一剎那,我覺得她的神情有些異樣,昨晚她雖腼腆羞澀,眼中卻光彩無限,充滿了對新生活的希冀向往,而只不過隔了一夜之久,她的神情竟有些困惑飄忽,及微微的失落。
我敏感地覺察到了她的落寞,究其原因只能在大哥身上,我疑惑地向大哥望過去,他卻避開了我的眼光,眼中若有所思。
看來大哥的心結一時難解,我能成就夫妻緣,卻未必能成就夫妻情。
我抽空向紀夢初開導道:“大哥他生性冷漠,如有怠慢之處你不要見怪,其實他人很好的,從小到大對我尤其照拂,只不過不善言辭罷了。嫂嫂如此惠質蘭心,大哥日後定會發現嫂嫂的好,那時小妹再來恭賀嫂嫂嫁得佳婿。”
見我如是說,紀夢初的臉上浮現出紅暈,眼中慢慢有了光華,低着頭嗫嚅了半天,才細聲說道:“相公是人中之龍,夢初得與匹配,已是歡喜無限,皇後娘娘放心,夢初自當竭盡心力輔佐相公,讓相公得展開心顏。”
她一雙盈盈秀目癡癡凝望大哥葉昂,目光中滿是小女兒的柔情蜜意。我微微一笑,有了這樣的聰慧女子與大哥為伴,大哥縱是再如何愁腸百結,相信終也能撥雲見日,重現霁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