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八兩!

張絮一口菜吞進肚子,對他這話一點反應沒有。趙晨看着張絮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人長的瘦,嘴裏面塞點東西就能把面皮撐起來,像個偷藏食物的倉鼠,莫名還有兩分可愛。

盆裏餅子不少,耐不住幾個人早就餓的不行,沒一會就見了底,等張絮吃完飯,盆裏還剩下兩個,張絮偷偷塞到懷裏。估計是給他阿麽藏的。以前趙晨不讓張絮阿麽上桌吃飯,嫌老太太病恹恹的看着晦氣,上桌吃飯會影響他賭桌上的運氣,張絮阿麽漸漸就不在院子裏走動,後來就幹脆不出屋了,因為趙晨看見他就沒有好臉,連帶着還要數落張絮,阿麽怕給張絮惹麻煩,一天到晚窩在房間,那也不是正經屋子,原來是當柴房用的。

老太太也不老,這邊人結婚早生娃早,張絮阿麽正經算起來還不到四十,如果不是丈夫死了又碰上了趙晨這樣的兒婿,放一般農家裏,還能當半個勞力。

趙晨想了想道:“以後叫阿麽出來跟我們一起吃飯吧,天天呆在屋子裏好好的人也要悶壞了。”

張絮擡頭看着他,像看外星生物。趙晨抹了把臉,知道張絮給以前的趙晨整怕了,估計他說什麽,張絮都忍不住多想。趙晨也不解釋,吆喝着趙宣出門了。

時過中午,按理張絮該還在山上挖野菜,他今天早點下山,也是接了個洗衣服的活計。冬天沒什麽吃的,張絮不會打獵,靠山是吃不飽的,也就只能接點零散活計,給別人洗洗衣服,縫縫補補什麽的。換點錢跟村裏換最便宜的吃食,也能忍忍把冬天過去。

張絮收拾好竈臺,把懷裏的兩個玉米餅子給他阿麽送去,阿麽拿着餅子又往他懷裏塞了一個,絮哥兒不容易,懷着孩子還吃不好飯,他阿麽每回想想都要哭一氣兒。

張絮去主人家拿了衣服,滿滿一盆端在身體前頭,準備去河邊洗,一邊走一邊想着,趙晨有點變了。但要說具體哪兒變了,他說不出來,人還是那個人,脾氣不好。但就是感覺有點變了。

趙晨去河邊收了竹簍,簍子在水裏泡了一上午,拿上來時候就弄到一條巴掌大的魚,可憐巴巴的在河邊上摔尾巴。趙宣倒是挺興奮,圍着魚轉了兩圈,兩手一捧把魚抓手裏就舍不得放開。

趙晨又挖了幾條蚯蚓,把簍子放回河裏,又在河邊把那條可憐的魚收拾幹淨,領着趙宣帶着魚和簍子裏零星的幾只蝦一塊回家。找到了家裏唯一的那個瓦罐,趙晨打了水把魚和蝦丢到一塊放水煮了,他不會生火,火還是趙宣生起來的。家裏沒有調料,趙晨最後只放了點酒進去去腥,酒是上午從張瑞發家拿來的,張瑞發嗜酒,家裏總要釀一點,他家門口被趙晨抱走的那個半人高的缸,就是自家釀的果子酒。糧食釀酒太奢侈,一缸子都是山上的野果,兌了一點米酒弄的。

瓦罐咕嘟咕嘟的冒着熱氣泡,魚鮮味兒漸漸散出來,趙宣不停的咽口水,圍着瓦罐轉圈圈,趙晨看看趙宣,又看看巴掌大的魚放了一罐子水的魚湯愁的慌。

他沒有錢買吃的,家裏吃了這頓就沒下頓了,還有一件事,明天王麻子就要來收銀子了,他拿不出銀子,就要寫賣身契了。寫了賣身契,張絮一定會找他拼命。趙晨搓了搓臉,覺着人生真特麽蛋疼。

魚湯給趙宣喝了一半,他自己喝了一口熱乎的,屋裏面轉了一圈沒找到張絮,估摸着是出門了,趙晨打發趙宣出去玩兒,抱着瓦罐想了想,去了張絮阿麽屋裏。

趙晨敲了敲門又叫了聲,沒聽見屋裏有動靜,顧自推開門進去。

屋子不大,本來就是柴房,因為張絮阿麽住進來,就幹脆從中間隔開,一半放柴火,一半用木板搭了個簡陋的小床。

門裏面張絮阿麽正窩在床上啃着張絮送來的餅子,聽見門口有聲音,趕緊把餅子藏進懷裏,玉米渣落了滿衣服,他沒來的及收拾幹淨,趙晨就進來了,就縮成一團,誠惶誠恐的看着趙晨,就怕趙晨說他不幹活只知道吃,摔摔打打又是一頓不得好的。張絮阿麽是這個世界小哥的典型,更想現代的女人,出嫁從夫,老來從子。他沒有兒子,現在就聽兒婿的,兒婿不是個好的,他對趙晨就有種莫名的懼怕。趙晨看着眼疼,就算是個小哥,好歹也是個男人,至于看見他這麽畏縮麽。看張絮,大大方方的,還敢威脅他,多爺們!多好!

趙晨在張絮阿麽眼巴巴的瑟縮目光下放下瓦罐,道:“阿麽,我煮了魚湯,你喝點。”

張絮阿麽更驚恐了,像看着老鼠藥一樣盯着瓦罐,結巴道:“晨,晨小子啊,阿......阿麽不餓,你,你喝吧。”

趙晨不出門,男人估計不敢動手,這麽想着,趙晨也不勸了,幹脆開門見山。

“阿麽,絮哥兒藏的錢在哪兒呢?”

張絮阿麽生病以來藥水不斷,張絮即便不吃飯,也從來沒斷了他阿麽的藥,趙晨剛進屋,還聞到了屋子裏面經久不散的草藥味,一包包從藥店帶回來的草藥串子,買藥的錢是哪兒來的?張絮手裏一定有錢,以前的趙晨沒多想,但是現在的趙晨被錢逼的快瘋掉,一想就覺着不對勁兒了。

其實張絮藏錢,趙晨還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家裏有個賭徒,不藏錢就活不下去了。甚至如果他是張絮,他連飯都不會給趙晨吃。

張絮阿麽更加惶恐了,夫郎藏錢,這是跟自己夫君離心啊,不把夫君當一家人。在村裏是絕對不允許的。他一着急膽子都大了,上來抓住趙晨的手:“晨小子,你可別瞎說,我家絮哥兒是個好的,怎麽可能做這種事!”那表情真真的,趙晨看着張絮阿麽的臉,突然福至心靈,這張絮,不會藏錢的事兒都沒告訴他阿麽吧。

張絮阿麽被吓的厲害了,喘氣兒都變得急促起來,像是馬上就要壽終正寝,趙晨趕緊去扶着他,道:“我瞎說的,我瞎說的,你別急。哎哎……阿麽,你慢點喘氣兒。”趙晨一下下給他順氣,就怕來這一趟,就把人弄死了,他出了這門,鐵定所有人都說是他弄死了阿麽,他長一百張嘴都不夠說的。

張絮阿麽眼淚不要錢似得往下掉,抓着他的手一遍遍念叨:“晨小子,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們家絮哥兒,但是絮哥兒真的沒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絮哥兒不是那樣的人,我可憐的絮哥兒啊…….”唱戲一樣開始飚高音,“你不能冤枉我絮哥兒…….我絮哥兒沒藏錢…….”趙晨抓着枕頭邊一個布巾子給他擦臉,忽然覺着布巾下頭觸感不對,如果是木板床,起碼也是平整的,這一個鼓包一個鼓包的是什麽東西?

趙晨給阿麽擦了淚珠子,看他歪在床上閉着眼睛捯氣兒,絮絮叨叨的念叨,趙晨偷偷摸摸的掀開單薄的床墊,嗬,無心插柳柳成蔭,床墊底下幾抹銀色閃的人眼花,可不就是銀子麽。

有那麽一瞬間他真想把床上那個唧唧歪歪的阿麽拽起來,讓對方看看他的好絮哥兒藏錢沒。好在他還知道張絮阿麽經不住刺激。

趙晨偷偷摸摸看一眼,幾塊碎銀子還有一些散碎銅板,大概七八兩。拿着布巾一包,不動聲色塞懷裏。趙晨裝模做樣的拍拍張絮阿麽的胸口,誠心誠意的忏悔:“阿麽,都是我嘴賤,你千萬別多想,這事兒也別告訴張絮,我怕他說我想多了,要跟我鬧。”趙晨好模好樣一臉誠懇,不忘囑咐他阿麽別跟張絮說這事。再囑咐他起來喝了魚湯,幹吃餅子噎的慌。

他一提餅子,張絮阿麽鬧了個臉紅,藏錢這事兒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趙晨出了門幾步做賊似得跑去自己屋子,坐在炕上開始數錢。張絮并沒有能賺錢的行當,這點錢不曉得攢了多少年,趙晨本來不想往張絮身上扒錢。這個世界丈夫就是天,家裏的錢就應該是丈夫的,他拿這點錢是理所應當,甚至為了藏錢這事兒,他怎麽懲治張絮都行。可趙晨畢竟是現代來的,拿媳婦兒的錢,趙晨總覺着像吃軟飯。可誰讓時間緊急,王麻子明天就來收債,他默默保證就拿張絮這點銀子來應急,之後一定把錢還給張絮,還雙倍的!

這麽想着,趙晨就覺着拿錢比較心安理得了,他仔仔細細數了數,八兩零三百一十二文,相對于八十兩的欠債來說,太少了,但對于一般農戶人家,已經不少了。

趙晨手裏擺弄着銀子,坐在炕頭想了想,起身出門去找王二麻子。

被人追着讨債是一回事兒,主動還錢是另外一回事兒,他準備上趕着去還錢,也許還能賣王麻子一個好,讓王麻子少鬧騰幾天。

王麻子住在縣城,趙晨搭上村裏一個車把式,坐着車去的,車把式其實不想帶他,但是迫于趙晨的淫威又不敢不帶,一路上臉都跟哭喪似得。

王麻子是賭坊裏看場子的,時不時放高利貸,借錢給賭坊裏面的賭徒們,這是個暴利的活計,他手下有幾個人,也都是縣城裏偷雞摸狗的,天天跟着王麻子招搖過市。王麻子家在賭坊後面的小胡同裏,不大的一個院子,兩個正房一個廚房就完事兒,院子裏亂七八糟也沒人收拾,角落裏放着幾根棍子,估計是一言不合就能扛起揍人。趙晨到的時候,王麻子正壓着另一個人寫欠條,嚷嚷着:“碰到我王麻子是你運氣好,這四面八方你打聽打聽,誰借錢一個月只收一分利?”

瘦高個兒的男人唯唯諾諾的點頭哈腰:“是,是,小的們都記得您的好呢,你放心,小人一定按時交利錢!”

王麻子拿着煙袋鍋抽了一口,哼笑:“那還等什麽呢,按手印兒吧。”男人趕緊在欠條上按了個通紅的手指印兒,弓着腰拿着錢竄了。這才露出他身後的趙晨。

王麻子看了趙晨一眼,覺着有點奇怪,欠債的都對債主躲閃不及,他還沒去找趙晨要錢,這趙晨怎麽還提前過來了?

沒等王麻子開口,趙晨狗腿子湊上去給王麻子捏肩:“哎喲,王哥就是比我們會過日子,這抽的煙葉子聞着都香。”

王麻子瞥他一眼:“別以為你說好話,錢就不用還了,我要是在你身上開了這個先河,以後這生意還過不過了?”說完,從腰上拿下砍刀砰的仍在桌上,“趙晨,別說做哥哥的不講情面,哥也是要吃飯的。”

趙晨眼神一厲,嘴上話還是順溜:“那是,那是,誰的錢都能缺,也不能缺了王哥的錢不是,這不就是念着王哥呢,我今兒給王哥送錢來了。”

王麻子手一頓,這才正眼看了趙晨一眼:“你別是搶了別人家什麽東西,栽到我身上,好替你擋災吧。”

“瞧您說的!”趙晨兩手拍出個響兒,聳啦着臉不樂意了,“做兄弟的怎麽能那麽不厚道,給王哥的當然是正經銀子,要是有一點不正經,王哥盡管把我剁了喂狗!”

趙晨說的豪氣,王麻子混不在意的吧嗒抽了口煙:“就是不正經,你當我王麻子是吃素的,能讓你栽贓?哼。”

“是是是。”趙晨惦着笑臉,王麻子道,“既然拿來了銀子,那就交出來吧。”

趙晨伸手入懷,下一刻,噼裏啪啦的碎銀子并着銅板掉到桌子上,不多不少,八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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