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直在桑田身邊的貍花貓打了一個激靈,它看了一眼桑田,似乎有些猶豫,緊接着邁開腿幾步沿着船沿跳走了。

直到這時,桑田才發現,男人原來是站在另一條更大一些的船上。這條船要比她所在的小船更大一些,船舷也更高一些。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很高,又生得眉高目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着桑田,讓她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壓迫。

“你怎麽會在這兒?”男人問她。

“我要渡湖……”桑田發現自己說不出什麽,于是伸手指了指貍花貓脖子上的小錢袋。

男人的目光移過去,表情一瞬間看起來有點呆。

他抓着兩只前腿把貓提起來:“你幹的?”

貍花貓無辜地喵了一聲。

男人放下貓,看向桑田,重新皺起眉:“他們沒跟你說過這兒的規矩嗎?”

“清明節之後不擺渡?”桑田問。

男人應該就是這裏的擺渡人了,至于所謂的規矩,來之前漁民們的确曾對她說過。

清明節之後就不擺渡了,直到中秋節才會重新接人渡湖。

男人點了點頭。

“我趕時間。”桑田說,“所以多給了點錢讓他們帶我來。”

“趕時間?”男人頓了頓,“雲夢澤北面是越國,南邊是楚國,兩國之間來往極少。你幹什麽這麽着急?”

桑田和他一時間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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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婚,”桑田與他對視,認真地說,“好多人都在後面追着我呢。”

男人的表情空白了片刻,過了一會兒他好像被這個理由說服了,對桑田點了點下巴:“上船。”

“上船?”桑田有點驚訝,說,“我還想過湖……”

“現在不太可能了,”男人說,“上來吧,你可能得先在雲夢澤停留一段時間。”

桑田回身抱起自己的包裹,男人的船有點高,兩條船之間又有近一尺寬的距離,她一時踯躅起來,覺得有些邁不過去步子。

男人見狀伸手拉了她一把,他的手臂堅實有力,甚至讓桑田覺得也許自己不用力也能被他拽過去。

桑田對他感激地笑笑,男人果然很高,要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甚至更多。

“你就是雲夢澤的擺渡人嗎?”她在後面找了個地方坐穩,看到男人用槳輕輕一推,船便跟着動起來。桑田把貍花貓抱進懷裏,“這是你的貓嗎?要過多久才能過湖啊?”

“周天,我的貓叫雲夢。”周天對她點了點頭,“再過三四個月吧。”

桑田:“……?”

多久?

周天回頭就看到桑田瞪圓了眼睛看着他,不太自在地輕咳了一聲:“清明節之後不載客就是因為這個,但昨天就是清明,平時又沒什麽人過湖,雲夢大概記錯了時間。”

“都怪貓。”他補充道。

雲夢把頭埋進桑田肚子裏,沒搭理周天。

桑田順着貍花貓的毛:“這白霧……”

“清明之後端午之前,都有概率起霧。”周天接她的話道,“最遲中秋就會散去。”

這片湖的水不深,上面浮着些不知什麽植物的綠色方形葉子。周天僅用槳就能觸到湖底,他娴熟地用槳推着船前進,雖然周遭依舊是濃濃的白霧,他卻像能看穿霧氣一般,動作之間毫無遲疑。

“算起來也是你運氣不好,一來就遇到起霧。”周天說,“昨天才是清明,一般今天都不會有事。”

桑田用手撈了一把濃稠的霧氣,霧氣被她抓在手中,很快消弭不見:“這霧是什麽啊?”

“不知道。”周天幹脆利落地回答,回頭看了一眼桑田,“雲夢澤裏經常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不過年複一年的,也就習慣了。”

“既然你是楚國來的,應該也能理解這些東西。”

楚國舉國好巫術,上到楚都,下到鄉闾,處處都有巫術與巫師的影子。

不僅朝中設有巫官,北面越國所禁止的種種術法在楚國也随處可見,楚人對各種異象的接受程度自然比其他國家的要高得多。

聽到周天這麽說,桑田抱着雲夢的手不自覺緊了緊。她不知為何突然顯得有些緊張,過了一會兒才拘謹地點了點頭。

萬物神妙,遠不是人能夠辨清的。

轉眼之間,二人已經離桑田剛剛看到的小島有一段距離,湖水變得深起來,周天的槳早就觸不到底。

可他遠比桑田要顯得從容,在霧中行進一會兒後,桑田驚訝地發現,身邊的霧漸漸淡了,甚至能遙遙看到遠方一座島嶼若隐若現。

“這是……”她說。

“沒有出去,”周天接話道,“雲夢澤內湖被白霧圈起來了,霧散之前出不去。不過內湖并沒有霧,我就住在前面的島上。”

“這裏離白霧的邊緣很近,霧散了立刻就能發現。”周天看着遠處的小島,又将目光轉向桑田,這個女孩雖然穿得簡單,卻明顯沒有幹過活,舉手投足都與雲夢澤漁民家的女兒不一樣。

“你可能得在這兒将就一段時間了,”他說,“到了島上,你再跟我說說,你這個逃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桑田急忙點了點頭,周天對她笑了笑,很快将船靠岸。

桑田把腿上的雲夢趕下去,在貍花貓不滿的叫聲中拿起自己的包裹下了船。

上了島先是低矮的草叢和灌木,後面較高處是一片樹林。樹林前果真有兩間不大的房子,其中一個還是木板釘成的木屋,看起來像是柴房。

桑田抱着包裹好奇地張望,周天帶着她走到房門前,突然一個剎車,硬生生地停住了。

“嗯?”桑田疑惑地嗯了一聲。

“你等一下,”周天伸手把她攔在門外,“我先進去處理點東西,叫你的時候你再進來!”

不等桑田反應,他直接進門把桑田和貓關在了外面。

桑田一臉迷茫地低頭看了看貍花貓雲夢,雲夢走過去用爪子扒扒門,貓生第一次沒扒開,回過頭對着桑田小小地喵了一聲。

周天關上房門,低低呼出口氣,打量起了屋子裏的東西。

面前桌子上放着一半沒吃完的早飯,半個饅頭随手放在桌子上,盤子裏有不知是什麽的綠葉菜。

窗邊挂着一排魚幹,其中三分之一看起來絕對不是魚。

櫃子上兩個小布袋,一個裝的是晾幹的花瓣,花瓣紅藍漸變;另一個是雲夢的零食,看起來像是雪花酥,聞起來卻是一股肉味。

牆上還有一幅畫了長角怪物的畫……

周天深吸一口氣,找出一大塊布,疾風掃落葉一般把沒吃完的飯菜和魚幹花瓣零食一起裹住扔出了窗外。

畫摘下來卷一卷扔進床底下,門後面泛着藍光的五頭魚叉一并扔進床下,架子上擺着的鱗片塞進櫃子最裏面的抽屜,各種奇怪的材料實在放不下一起塞到床底然後用床單蓋上。

到最後周天幾乎絕望地發現自己連燒的燈油都是紫色流動的液體,油潑到花盆裏,燈扔進木盆裏,木盆用蓋子蓋上,周天終于松了一口氣。

“你可以進來了。”他打開門對桑田說。

“我一直在雲夢澤擺渡,收入不太高,屋子裏比較簡陋,所以提前收拾一下。”

感覺到雲夢好像從他的腳邊一下子竄進了屋,周天沒有怎麽在意,他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邊帶着桑田進來邊說:“說來倒是讓你見笑了。不過也無所謂,我和那些外湖的擺渡人一樣,艱難謀生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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