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放眼望去,雲夢澤外湖盡是大片大片的水澤,這裏交通不便,大部分地方靠船只才能通行。常住的人口自然不多,村莊分布得少而稀,如果想要買賣物品,除了找魚販子,就只能去附近少數幾個鎮上的集市。

滄灣鎮是離大隴村最近的鎮子,即使這樣,二者之間也離了三十餘裏,來回一趟要大半天時間。

去鎮上采買的人回來的時候,已經将近傍晚,為首的隊長禀告了一聲後,才帶着幾個人進了屋。

姜同将準備祝祭的事交給了紀琅,雖然他平時待人親和又沒什麽架子,卻到底是有名有姓的巫官,在朝中到了上大夫的位置,采買的事是不用他親自做的。

粗略掃了一眼,被帶來的四個人中兩個是漁民樣子,一個像是獵戶,還有一個腰間紮了塊深棕色絲縧,像是個商人。

“他是?”紀琅對最後的人點了點下巴,問道。

“賣麻糖的。”隊長答道。

“大人,”那人讨好地沖紀琅笑笑,“我是楊家坡的,跟着盧老福在滄灣鎮賣麻糖。”

紀琅皺了下眉,又掃這幾人一眼:“到底是怎麽回事?”

從三天前開始,籌集祝祭物資之事就一直不順利。犧牲也就算了,就連提前預訂好的布帛,老板也突然改口說東西受潮發黴。

就像冥冥之中有一股無形的阻力,在阻攔着他們的行動。

即使是個傻子,這種時候也該覺出不對了。

被帶過來的這幾位……則是幾天篩選過後,願意“配合”的人的代表。

紀琅臉色不佳,底下幾個人偷偷交換了幾個眼神,竟一時不敢說話。

過了一會兒才有一個漁民大膽站出來,向前小半步低頭道:“大人,不是我們不願意賣你東西,是最近我們幾個村的村長突然都發話……”

他擡頭飛快看了紀琅一眼,立刻移開目光:“村長說……說有外來人來采買的話,什麽都不要賣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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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說的?”紀琅問。

“對,”那漁民小幅度地點頭,“鄰近幾個村的村長都這麽說的,聽說是幾天前聚在一起商量了什麽事。人家畢竟是村長,啥事都是他說了算,我也不敢違抗……”

“你們不是賣了嗎?”紀琅突然頗感興趣地插嘴道。

這幾個人能被帶來,全是因為他們在村長的嚴令禁止下,“提供”了祝祭所需要的一點物資。

四個人均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是賣了,”賣麻糖的聲音禁不住發抖,“但這不是因為……因為,我兒子在家生病……生病……”

“我也是!”見賣麻糖的說話,獵戶也急忙道,“我爹娘都生病在床,必須得要錢……”

兩個漁民沒有開口,但臉上神色與說話的兩人別無二致,意思是自己是不得已。

不知為何,紀琅居然有點想笑。

幾人來之前,他心裏就已經有了底,知道獵戶和賣麻糖的商人是見錢眼開。兩個漁民雖然沒有直接賣東西,但默許自家的女眷賣出了可能是嫁妝的一些布帛。

這些布帛料子很差,只要能找到其他備選,紀琅絕不會用。

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用在這兒一點兒沒錯。

“我不關心你們是為了什麽,”他說,“更不會追究你們什麽,你們不用擔心,畢竟叫你們來的目的,之前已經提過了。”

紀琅笑笑:“我要的東西,你們能弄到多少?”

幾人先是因為紀琅的話松了一口氣,随即又因為後半句重新緊張起來。

獵戶眼睛左右望望,小聲道:“大人,我倒是認識幾個常來我這裏收皮子的人,就是不知道……”

“讓他們盡管開價。”紀琅說。

“那就行,”獵戶連連許諾,“只要這個不是問題,那就好說,就是可能慢點……貨肯定能弄到!實在不行他們還能找別人。”

見獵戶表了态度,賣麻糖的也不甘于後:“我和我兄弟都能……”

紀琅聽着幾個人的話,心裏默默計算起來。

雖然外湖那些村的村長攔着,但遠有人願意為了錢違抗他們的命令,這樣暗度陳倉下來,籌集祝祭所需的物資不會是不可能的事,只是速度會被大大拖慢。

公子同還在設計祝祭紋圖,不趕時間,最後東西能湊夠就行,紀琅想道,至于花費……那是最不需要考慮的問題。

然後,他又問了一個問題。

“雲夢澤一直有的那個說法,”他前傾身子看着不敢站直的幾個人,“雲夢澤主人,你們知道多少?”

此語一出,兩個漁民和獵戶、賣麻糖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許久沒有人敢站出來說話。

直到紀琅揚了揚下巴,示意第一個說話的漁民開口,他才猶豫地說:“雲夢澤主人,我們也不了解,這……”

村長開過口,這幾人心裏多多少少知道這些楚國人目的不純,漁民的臉色更是難看到極點,過了半天才又吭吭哧哧出來一句:“我就只知道他平時在湖上,鮮少到外湖來……”

“行了,就這樣吧。”紀琅輕嘆口氣,沒有追問,“記得辦好你們自己的事就行。”

比起村長來,這些村民竟更忌憚周天。

這幾日紀琅已聽過關于雲夢澤主人的不同說法和故事,卻沒想到它對這裏的人影響這麽深。

也不知道這周天到底有什麽本事。

讓衛兵隊長帶走了這幾人,紀琅起身去了書房。

姜同正在案前寫着什麽,看到紀琅進來,輕輕颔首致意。

“公子,”紀琅回禮,接着開門見山道,“我之前猜的是對的,附近的村長幾天前達成了默契,讓大家不向我們出售物品。”

對着姜同,紀琅沒有提及籌備祝祭物品的事,而是直接說出了自己對整件事的分析。

“他們一開始對我們雖然戒備,卻并沒有敵意,現在這樣截然不同的态度,背後一定有推手。”紀琅沉下眉目,回憶起自己曾經見過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雲夢澤主人周天。”

“周天?”姜同放下筆,饒有興味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嗯,”紀琅應了一聲,點頭道,“我原本以為他只是對雲夢澤了解甚于常人,卻沒想到他能有這麽大影響力,居然聯合起了雲夢澤所有的村長。”

姜同沒有說話,斂下眉目,若有所思。

紀琅只是來彙報消息,如何處理要看姜同的意見。他并不着急,坐下看起姜同放在桌上的文稿。

大部分是修改過的祝祭流程,還有些是巫紋與巫圖,這些圖案稍顯淩亂,上面有許多塗改的痕跡,姜同似乎也并不确定最終的形狀。

菱形紋改成水波紋,雲雷紋被許多無角小蛇和寬條帶替代,外圍大片留白,最中心則是青色雲霓。

紀琅看了一會兒,起初雲裏霧裏,後來突然開竅一般看明白了些。

“大幻靈術?”他問。

“是的,”見他認出來,姜同也不禁勾起唇角,“我還在改,估計再有幾天就能完成,倒是難為你能認出來。”

“公子謬贊了,”紀琅搖頭,“平時公子說的許多,我都只一知半解。只是大幻靈術這種強力咒術,雖然幾近失傳,但多少能憑其中心的特征紋案猜出一二。”

“那也很了不起,”姜同失笑,“我改了很多東西,還加了一部分古竹書的內容進去,也就只有中心圖案與原先差不多了。”

紀琅用奇異又欽羨的目光又看了看那些文稿,力求能盡量多地領會一些要義,接着又想起什麽,話語中帶上了些擔心:“但如果是新創的咒術……我聽說一些改動會毫厘千裏,公子務必要注意。”

“不用擔心這個,我有把握。”姜同溫和道。

“不過,”他頓了頓,“大幻靈術對于祝祭的要求很高,天氣、時辰都非常重要,更不能讓外人幹擾。”

紀琅:“公子的意思是?”

姜同俯身把稿子一張張收起來整好:“我原本不打算對這裏的人做些什麽,只是……事情分個輕重緩急,要是實在礙事,也不能留。”

這個意思是……紀琅猶豫片刻,不自覺壓低聲音問道:“周天不能留?”

姜同笑笑:“我怕他不僅礙事,還會有後患。”

紀琅沉下眼睛,沒有思考多長時間:“周天平日少與衆人來往,只要附近村民不幫忙,他一個人單打獨鬥,絕不是我們的對手。”

“只是他多活動在雲夢澤內湖,如果他有意躲藏,幾百裏的湖澤,怕是難以找到其蹤影。”

姜同擡手,制止紀琅繼續往下說。

“凡事要先禮後兵,”他道,“明天你托個聽話的漁民,先去給周天送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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