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周天和桑田爬上正對着青草湖垭口的山丘。
在半山坡停下,周天将魚槍末端插入地面,拽着鎖鏈走向後山。
桑田則留在原地,站在稍高些的一塊大石頭上,幫周天看着被深深插入地面的魚槍。
魚槍周圍畫着複雜卻有序的符文,鎖鏈經過的每一寸地面都自動生出一道兩三寸寬的深深的凹槽。
約半個時辰後,周天拿着鎖鏈從另一個方向繞回來。這魚槍上的鎖鏈好像能無限延伸,即使繞了整座山一周,依然還有好長一段留在周天手裏。
将手中的鎖鏈的一環扣在魚槍的鎖鏈末端,周天将剩下的鎖鏈打成了一個活結:“這樣應該差不多。”
如果有可能,魚槍便是錨,可以通過鎖鏈,借着山岳的力量将青虬牢牢“拴住”。
桑田沒有說話,她從石頭上下來,用手抓住魚槍的杆,前後用力試圖晃一晃它。
只見單手便能握住的魚槍杆分毫未動。
桑田這才驚異起來:“你的符文的确有點東西。”
“放心,”周天說,“只要符文不出問題,不僅你拉不動它,就算青虬也不可能拉動。”
“這鎖鏈也堅實無比,”他甩了甩手中的活扣,“無論出現什麽情況都不會斷裂。”
周天對桑田笑了笑:“我現在去布置誘餌和活扣,你在上面看着符文——如果出現問題的話,立刻将它補齊就是。”
桑田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符文,那些線條被周天畫得極深,幾乎像是刻在了山裏,刻在了山的本質上。
補齊根本是無妄之談,因為它根本就不能被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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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田擡起頭來,突然猶豫:“那你……”
“我要下去了。”周天說。
桑田仰起頭,認真地看着他,目光閃動。
“你能回來嗎?”她問。
周天又對她笑了笑,在這一刻,他好像有無限耐心和溫柔。
“青虬還不一定會來呢。”他對桑田說。
桑田不依不饒地追問:“那如果它來了呢?”
周天停了一會兒,再說話時,他的語氣已沉了下來。
“我……”他垂下眼神又飛快地擡起,有那麽一瞬間,他好像想去拉桑田的手,最後卻放棄了,“我會盡量回來。”
周天鄭重其事:“如果我能回來的話,就跟你說一件事。”
桑田張了張嘴,又不知所措地閉上,她好像知道周天想跟自己說什麽,卻在期待着同樣有着不敢确定的惶恐。
“那我在上面看着你……”她慢慢地伸出手,拉住周天的手,“你一定要回來啊。”
周天回應般握緊了桑田的手,笑得很低聲:“嗯,答應你了。”
桑田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臉頰。
周天的呼吸聲一下子粗重起來。
他看了桑田許久,終是抽出自己的手,拿着鎖鏈和珍珠向山下走去。
走了不過百步,他又回過頭來,看到桑田還在看他,于是對着桑田擺了擺手。
“不用擔心我!”他喊道。
“好——”桑田拖長了腔子大聲回答他。
可真正等周天下了山,桑田抱膝坐在大石頭上,眼睛一刻也離不開山下的周天。
怎麽可能不擔心?
青虬是從異界召喚來的靈獸,且不說它有那麽大——由蛟成虬後,它已經能部分掌控水與雲氣的力量,更別提背後還會有姜同的協助。
但她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姜同之前就想殺了周天,如果真的讓青虬成了龍,情況只會更糟。
難不成要丢下雲夢澤逃跑?
別說是周天,就是她也做不出這種事情。
桑田所能做的,唯有不給周天拖後腿罷了。
湖邊的樹林裏,叢叢草木與枝葉之後,紀琅手上架着小五,也在觀察着周天。
他決定先弄清楚周天打算做什麽。
只見周天拿着鎖鏈下來,沿青草湖唯一的出口布置了一圈,接着上了停在岸邊的小船。
不知他做了什麽,從船中突然發散出極為濃郁的靈氣,像風一樣往四周飄揚。
靈氣帶得紀琅身邊的枝葉顫動窸窣,紀琅緩緩做了一個深呼吸,好像明白了什麽。
這時周天已經下船,他用手輕輕一推,船竟離岸自□□動起來,被水面帶着行至湖心。
周天自己則站在垭口處的一塊高地上,将身形隐匿在樹幹後,看着遠方浩浩湯湯的無邊水面。
一刻鐘過去,半個時辰過去,一個時辰過去……
遠處的水面好像有了動靜。
有靛青色的脊背隐隐露出水面,複又沉下去,引得水面起伏不定,波瀾疊起,一圈圈漣漪撞在山上,拍出半人高的浪頭。
青虬果然來了。
無論是隐匿着的紀琅,山上看着的桑田還是早已準備好的周天,心裏都不由緊張起來,目光片刻不移地盯着遠方的異動。
可與料想中不同,青虬沒有從垭口進入青草湖,而是在外面不斷徘徊,猶猶豫豫地游近又離開。
“糟了。”周天心道。
沒想到這玩意兒記性這麽好,上次被他引出來,今次竟不肯上鈎了。
在半山腰觀望的桑田也發現了這個情況,她站起身盯着遠方的青虬,常帶着笑意的臉上表情緊緊繃着,心中又憂又喜。
喜的是如果青虬不上鈎,那周天就暫時不會有事。
憂的則是它太聰明,對付它可能比想象中還要難。
如果這次計劃不奏效……再想直面青虬,難度會是今天的幾倍甚至更多。
周天卻沒有想這麽多,他離的距離很近,能清晰地看到青虬露出水面身體的每一處細節。
比起之前,那些青色的鱗片更加清晰,也更加……真實。
不用再做什麽試探,幾乎立刻,他就确定青虬已經擁有了實體。
今天勢在必行。
暗中握起一只手,周天比着遠方的水平面,輕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青虬不進來,那他就逼它進來。
在湖的最遠處,連青虬都難以企及的地方,遙遙生出無數波浪。
每一道都像山岳一樣高,層層疊疊,簇擁着向青草湖湧來。
可當肉眼隐隐能看到浪花築起的高牆的時候,青虬卻突然動了。
它終于試探着向青草湖邊兩山之間的垭口游來。
情況有些奇怪,但算是好事,周天猶豫一下,停了手。
遠方湖澤上的萬丈波濤驟然消失,他握緊了手中的鎖鏈,緩緩吐出一口氣。
紀琅面無表情地搖動着手裏的鈴铛。
與他想的一樣,青虬雖然是被大幻靈術召喚出的妖獸,卻也是動物。
他天生親近動物,鈴铛也同樣對青虬有效。
可紀琅現在除了搖着鈴铛,蠱惑着青虬游進青草湖,再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他的大腦,完完全全是一片空白。
甚至連雙腿都在發軟,像站在虛無缥缈的雲端。
他……
如果說之前還有後悔的餘地,從搖動鈴铛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從此對他來說再不可能。
姜同,大司巫,巫官署……甚至他辛辛苦苦、九年行巫在外積攢的資歷與功績,全在這一刻化為了雲煙。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着離開雲夢澤。
紀琅活了二十四年,哪怕是在前一天、前一個時辰問他,他恐怕都不會相信自己能做出這種事。
他與桑田決裂,幫忙毒害周天,現在又背棄姜同,哪有人能不給自己留一點兒後路?
他這麽做圖什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無愧于心嗎?
紀琅閉上眼睛,手中的鈴聲清脆悅耳,與他一起微微顫抖着。
青草湖的另一邊,周天并聽不到紀琅的鈴聲,此時青虬已經有半個身子過了垭口,正是收網的時候。
周天從腰間抽出剔骨刀,将刀背咬在嘴裏,兩手抓緊鎖鏈,重重一抽!
鎖鏈一節節發出咔咔脆響,設置好的活扣驟然收緊,順着青虬粗糙堅硬的鱗片下滑,正卡在了它的前爪上!
青虬卒然竄起,一聲長吟。
無數水浪在一瞬間濺起,周天右手抓起剔骨刀,左手将鎖鏈在手腕上飛快纏了幾圈。
下一刻,他已在高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