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落石出
她走進去的時候,娘親已經守在他榻前了。
“迷津——”
“娘,哥哥他……還好麽?”
“方才清醒了一陣,又睡去了。”
“是我……傷了哥哥。娘,我……對不起……”
“迷津,事情都過去了,你們都沒事,娘就放心了。”婦人拉過她的手,“迷津,其實該說對不起的是娘……有件事,我一直瞞着你。”
額間依稀有陣陣涼意滲入,緩解了五髒六腑的虛熱。
眼前的人影模糊複又清晰,幾番交替,終于定住輪廓。
是……她麽?
擡手握住一只皓腕,感到她動作微微一頓,卻沒有掙脫。
“感覺好些了麽?”她的聲音很輕。
“好多了……多謝你……手下留情……”
他居然幫她開脫。
那一劍,明明……
“還有一件事,我應當謝你。”
她明白他要謝什麽。
想起方才娘親的話……
哦不,那是他的娘親,卻不是她的。
而她,只是個棄兒。
雖然被收養了十六年,過着千金小姐般的生活,可本質裏仍是一株失根的飄萍……
那麽今後,她将何去何從?
委身勾欄麽?
之前一月有餘的“客串”,盡管是心血來潮之舉,卻也讓她對青樓女子有了全新的認知。
只要心境淡然,一樣可以悠游自在。
然而,她的另一重身份,卻令她無法安然度日——
“焚琴”的弟子。
雖則江湖中鮮有人知曉,卻不代表這是個完全與世隔絕的秘密。
而但凡能夠掌握此等“秘密”的人,也必定不是泛泛之輩。
将死未死的感覺是痛苦的。
她知道自己被人救起,卻寧願一死了之。
體內洶湧的熱浪仿佛将五髒六腑灼燒殆盡。
不愧是“毒娘子”。
若非有人及時幫她護住心脈,她這條命定然不保。
醒來時,眼前乍然出現的面容令她有些意外。
數月未見,他仍是潇灑俊逸的翩翩公子,即便衣袂上沾染了血污。
将四周布置略作打量,她猜想這是他的房間。
收回目光,卻不意撞進兩片深邃的海洋。
她不喜歡這樣的注視……
師父曾告訴她,世間最不可信的,便是男人的心。
她不明白師父為何篤定至此,卻選擇了相信。
當師父将她從意圖不軌的登徒子手中救下之時,她便于心中選擇了信任這個有着西域面容的瑰麗女子。
不曾想,她居然是名動江湖的“焚琴”……
他的聲音将她的思緒拉回。
“方才療毒時多有冒犯,還請岳姑娘海涵。”
目光掠過身上的亵衣,她淡淡一笑,“迷津一介青樓女子,倒是怕污了公子的眼。”
“你……為何不回家?”沉默半晌,他緩緩開口。
“迷津何家之有。”她垂眸。
她,已然無家。
“娘親”只是于街邊拾回她,将她撫養長大的恩人。
而義父的罪名坐實,當朝聖上承襲韓非“法不阿貴”的衣缽,下旨于秋分日午時在城門前問斬。
師父則行蹤不定,只在有事找她時才飛鴿傳書。
她在人世間,終究還是一個人。
“跟我回去,好不好?”他攬住她的肩。
“多謝公子美意,是迷津福薄。”她避開。
“娘……很挂念你。”
“她……還好麽?”
“你明明關心她,為何——”
“迷津身份低賤,怎敢令公子門楣受辱。”
“如果……我娶你,你會答應麽?”
她只覺心湖投入一塊巨石,漣漪叢生。
為什麽……
他們僅有數面之緣,不曾深交。
彼此的未知太多,太多。
若是耽于美色,他大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那些才貌俱佳的千金淑媛,不正是門當戶對?
但他不會是那種人,她确信。
那麽,便是出于道義和憐憫了……
“何必委屈自己。”她擡眸迎上他的目光,“公子大可不必因為見過迷津的身子,便——”
未竟的話語被他以唇封緘。
仿如陽春初綻的蓓蕾,溢出沁人心脾的芬芳;又似封藏多年的陳釀,教人啜飲一滴便醺然欲醉。
她的藕臂不知不覺環上他後頸,而他覆在她腰間的禁锢也越收越緊。
毫無所覺地沉淪于他胸膛築起的一方天地。
甚至無暇思量,當初得知他們并非兄妹的瞬間,心頭湧起的一絲喜悅應作何解……
“喲,人家小兩口正卿卿我我呢,為師還真是不讨喜——”
突然傳入耳畔的話音,讓兩人俱是一驚,慌忙推開對方。
“師父!”
師父怎麽會在這裏!她詫異萬分。
繼而,一名高大俊朗的中年男子闖入視野。
“死老頭子,趕緊準備聘禮吧。”師父的話正是對着那人說的。
“義父,我……”
義父!
他是筱寒輕的義父?!而師父卻叫他“死老頭子”……
她發現自己很難理清眼下的狀況。
而被長輩撞見這種非常時刻,兩人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哪裏還有心思揣度其他……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相夫教子,白頭到老。
此是後話。
眼下正是良辰吉日,炮仗震天價響,鑼鼓喧聲不斷。
兩臺轎子甫一挺穩,一對猴急的新郎便迫不及待地上前迎娶自己的新娘了。
師徒同日出嫁,不可不謂雙喜臨門。
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随步皺。
花燦銀燈鸾對舞,春歸畫棟燕雙栖。
人生四美,為首的便是這洞房花燭夜。
合該是一番旖旎缱绻,誰知新娘卻先獨自一人幽會周公去了。
莫非是他講故事的功夫太差?筱寒輕暗忖。
可義父同“焚琴”之間的愛恨糾葛,怎麽說也和“無聊”搭不上邊吧。
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将枕邊佳人攬入懷中,讓兩顆心跳動的頻率漸漸重合。
想不到義父多年未娶,虛位以待的竟是“焚琴”。
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如今終于天遂人願。
而自己,也沾了他老人家的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