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今年秦家寨還是有年豬的, 開年後不久就被安排過的嫂子們,四月份就去雙峰鎮上的養豬場買了十幾頭小豬回來,養到現在已經很肥碩了。
但是秦家寨現在有三百多號人, 這十幾頭豬可不夠分,所以寨子裏等着吃肉的小孩兒們,每天都去喂豬。
看見東西就吃,不知飽脹的肥豬直接被撐吐了。
大人們氣的把這群小孩兒攆走,“再胡鬧過年就不給你們肉吃, 讓你們幹看着。”
大人們比小孩兒實際, 豬肉是有數的,想多吃肉還是要去山上多找找野雞野兔子。能抓到野豬就最好了。
秦林搖搖頭, “我在這裏住了幾十年,除了小時候見過一次野豬, 這麽多年就沒見到過。”
杜明激動倒,“那挺好呀, 說明野豬藏得嚴實, 這麽多年都沒人去捕殺, 野豬群不定壯大到什麽地步了,那些都是肉啊。”
秦構不想搭理這個沒常識的傻子, 你以為野豬是你家豬圈裏養的,你想吃肉拉出來捅一刀就有肉吃?
“我們平日裏沒見到野豬, 只能說明野豬在深山裏。”
有個教授說,“聽說野豬都是一家一群,最多也就四五頭?”
“那更好,我們給一鍋端了。”
秦森提醒這位大兄弟, “深山不僅有野豬、野雞、野兔子, 深山還有老虎。”
“老虎?”杜明問道, “老虎不是在東北嗎?”
杜老爹看傻兒子不順眼,“沒見識的,除了東北有老虎,西南地區也有老虎,華南虎聽說過沒有?”
杜明一臉緊張,“那我們每天上山不是很危險?”
秦森安慰他,“不會不會,咱們後面山上目前只有一窩老虎,我們家都認識,只要咱們不進深山就不會遇到。”
“你咋知道?”
早就聽秦家小孩兒們科普過的杜偉業,又給他爸科普一遍,反正就是後山上那個叫阿黃、阿花和黃小花的老虎一家,都聽少族長的話,進了深山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肯定不會出來。
“你們秦家真是什麽人才都有。”
秦森得意想抖腿,那可不。
山上的野豬沒想頭,那去外面買行不行?不是他說大話,在這個小地方,他算得上頂頂有錢的人。
“山下可以去,我還想去給我家乖寶買一些酒回來。”
乖寶想自己釀酒,但是今年糧食緊張,估計不行了,只有等明年再看看。
“說好了,到時候叫上我。”
“行。”
這晚月明星稀,吹拂過來的晚風越來越涼了,大家聚在一起吹牛皮,吹着吹着就覺得冷飕飕的,趕緊回被窩裏躺着吧。
現在天氣還沒到腌肉的時候,秦家人商量好了,等臘月再去鎮上,現在這段時間,還是去山上抓兔子,抓野雞實在。
大人們上山抓野物,一群半大小子就去後山河裏抓魚。
秦浩他們現在抓魚特別熟練,再加上現在他們後山河裏還有船,十幾個大小夥兒,把船開遠一點撒網,都是撒那種大網眼的漁網,五斤以下的魚都被漏出去了。
就這樣,他們每天打回來的魚也不少,多的時候兩三百斤也是有的。
“咱們以後去河裏捕回來的大魚,都拿去曬魚幹,做腌魚,山上水潭裏的魚,留着大家想吃鮮魚的時候去抓。”
“這樣挺好的。”
這段時間家家戶戶都在做腌菜、腌魚、腌兔子等等,寨子裏的鹽巴不夠用了。
“族長,我們什麽時候去山下?我們家鹽缸子見底了。”
“就是,我們家也沒有了。昨晚上做飯沒鹽,我老婆去隔壁老三家抓了一把回來。”
秦炅招呼大家,“行了,想去就做個統計,咱們明天就去。”反正離臘月也沒差幾天了。
夏月聽到外面說明天要去鎮上,她洗幹淨手去找婆婆,他們夫妻明天也要去,要買的東西有點多。
秦清叫住媽媽,“我翻年都十二歲了,不用找奶奶,你們不在家我一樣能照顧自己。”
“你是會做飯還是會洗碗啊?不找你奶奶,餓着肚子在家等着我們?”
秦清心想,不是您啥都不讓我做的嗎?
好吧,她自己其實也懶的動手。
夏月沒搭理女兒,跑了一趟婆婆家,婆婆還需要一些東西,她都給記在小本本上。
秦森傍晚從山上下來,進寨子裏就聽說明天要去鎮上,他回到家,跟媳婦兒說,“我們明天先去黑市看看那個老頭兒在不在,不在的話我們去他家看看,買些酒回來,至少也要十年以上的。”
他們家原本存的滿滿當當的酒,好幾年前回寶山縣的時候拉走了大半,那幾年沒有好酒釀新的藥酒,一直喝原來的,基本都給消耗完了。
秦家寨這裏還留下一些,都是當時女兒要留下的,大部分都是風濕酒,那麽一點點,也不敢放開喝。
再有,這次從北京跟來的幾個教授裏面,有好幾個好酒的,知道他們家有好酒,時不時就想來家裏蹭一杯。
人家也不白要,每次來還送塊兒布料,送支筆啥的,就想喝一杯解解饞,也不帶走,秦森真不好意思攆人走。
特別是方簡和裴永志,這兩人都在唐家喝過他們家的酒,偶爾來蹭一杯,秦森就沖着和唐家人的交情,也不能不給。
秦清想了想,“前幾年日子不好過的時候,他應該沒少賣,估計他家存貨也不多了。咱們家不是有船嗎,到時候開船去赤水河那邊繞一繞,說不定能買到不少好酒。”
“赤水河不寬吧,水路窄了我們的船可能進不去。”
“等等吧,等明年豐水期的時候,可以去試試。”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秦家寨的小孩兒們還在夢鄉裏,家裏的大人們都已經出門了。
秦家人已經走慣了下山的路,幾個小時山路跟玩兒一樣,秦構、杜明和方簡他們卻有點吃不消,第一次從後山到秦家寨那條路,即使拿的東西不多,都把他們累憨了。這次去鎮上買完東西,還要負重上山,想想就覺得腳耙手軟。
“咱們先去鎮外面搭棚子,今天不回去,明天買完東西再走。”
來的時候就考慮到新來的人不适應,特地提前一天到鎮上,讓他們可以休息一晚上。
鎮上有大小集的區別,黑市卻沒有,大家安頓下來後,秦森他們幾個,分成好幾撥去西邊的山上。
去黑市的路上沒遇到什麽人,到進山的口子那裏,秦森遇到了上次那個熟人。
看到秦森,人家特意說了句,“那個老頭兒這段時間一直沒來。”
“知道了,謝謝兄弟關照。”
那人擺擺手,這都是小事情。
秦森走在前頭,從這條小道進去,黑市裏面物資還是挺豐富的,秦家人這次采購最多的就是鹽巴,其次才是一些生活用品,以及肉食。
“我們沒有準備,這麽多鹽巴今天可拿不出來。”
秦構遞了一支香煙過去,“兄弟,幫幫忙,我們住的遠,好不容易來一趟,一次至少要買幾個月的,一個村,幾百口人,你想想要多少數兒?”
那人接過香煙,放在鼻子前深吸一口氣,一臉愉悅地把煙夾在耳後,“我們都知道,好些來我們這買高價鹽的都是沒有票的。”
“兄弟你們見多識廣,肯定知道,咱們這地方窮,吃不起肉菜,只能多做點腌菜下飯,鹽巴可就更不夠用了嘛。”
那人一臉贊同,這句話說到心坎兒裏去了,現在家家戶戶都是這樣過日子的。
那人拍着胸口答應,明天送四百斤鹽巴過來,秦構直接說,一千斤。
一千斤?一個村幾百口人,分下來每個人也才一兩斤的份額,也吃不了多久,沒毛病。
聽完秦構分析,那人也不覺得他要的多,直接一口就應下。
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這是自貢那邊出的好鹽,價格可不便宜。
秦構為了做實自己窮人的身份,以及和身上的破棉襖相匹配,壓價壓的那叫一個狠。
好在他給的價格也沒到人家的底線,最後還是成交了。
杜明認識秦構這麽多年,第一次全程圍觀這個老鄰居做生意,他不得不贊他一句,“你能白手起家開起一個大廠,還真不是憑運氣,這是有真本事啊!”
秦構樂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說好說。”
秦構沒有告訴杜明,他這樣的水平在秦家不算什麽,那個教秦構生意經的族老才是真厲害。
當年還是戰亂年代,那位族老硬是憑着五根金條的本錢,把秦家主支的財産翻了一倍,人家還能好生生地活到六十來歲,現在還在秦家寨裏養老呢。
不過,這些話就不用給外人說了。
買完鹽巴,秦構就不說話。買豬肉是另外一個族人去談的,他披的是窮人的皮子,不适合去談買肉這麽高端的事兒。
杜明湊過去聽,這個秦家人說他是城裏來的,有票都買不到肉,他下鄉來看看,價格不是問題,關鍵是肉要好。
啧啧,他現在算是明白了,他就是個傻大個,除了會投胎,啥啥都不行。以後要對老爹老娘好一點,感謝他們把他生出來,還沒有兄弟跟他争財産,這就是真愛了啊!
等天黑了,秦森叫上堂哥們,拿上扁擔去找賣酒那個老頭兒。
老頭兒家确實還存了些,地窖裏數一數還有五百斤左右的酒水,但老頭只肯賣他們三百斤。
“我不能都賣了,多少要給兒孫留一些。”
“行,你賣多少,我買多少。”
商量好後,給完錢,幾個人趁着夜色,挑起酒壇子就走。
一大群人擠在棚子裏,沒地方躺着睡覺,大家只能靠在一起打個盹,天亮了就去買東西。
供銷社、百貨商店、糧鋪、肉鋪,門口擠滿了人。他們去的早,人多,有錢又有票,他們買完東西一走,供銷社的貨架清空了大半。
其他針頭線腦的東西買了一些,秦家人就準備走了,他們收棚子的時候,夏月遇到了去鎮上買東西的朱紅。
好多年沒見,朱紅也一眼認出了夏月,還熱情地朝夏月打招呼。
朱紅問夏月有沒有肉票和糖票,夏月直接說沒有。
肉票原來是有的,他們都給族裏了,有肉票,定肉要便宜一些。他們難得來一趟鎮上,與其放着過期,還不如拿去用了。
朱紅以為夏月是有票,但是不願意換給她,心裏馬上就不樂意了,說了幾句不陰不陽的話,扭頭就走了。
高芳走過來,“怎麽了?我聽着你們起争執了?”
夏月搖搖頭,“她想換肉票和糖票,我沒給。”
高芳冷笑一聲,“呵,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她要,人家就要給?”
“算了,以後也見不到,走,趕緊收拾東西,我們去拿肉。”
這一趟回去的行程,如杜明、方簡他們那所料,累的他們快趴下了。
半路歇息的時候,秦構走過去,踢了一腳癱倒在地的杜明,“還行不行啊?你這裏就五十斤鹽巴,真這麽累?”
杜明勉強張開嘴,“太累了,我這輩子都沒這麽累過。”
秦構笑道,“要不我們換換,我那一背篼裏裝的是豬肉,你不是想吃肉嗎?搬回去就有得吃了。”
“我不換,你那裏有七十多斤吧,比我還重。”
秦森給杜明送來半瓶水,“你這算啥,我可挑了一百斤酒。”
“哎喲,可累死我了。”
“別嚎了,趕緊起來,動動手腳,再休息一會兒咱們就要走了,天黑之前如果趕不到家,那就更麻煩了。”
上山的路不好走,到最後,杜明只覺得自己像個沒有思想的機器,繩子勒的肩膀發紅他都沒感覺,兩條腿機械地往前挪,耳朵轟鳴,他只聽得見心髒咚咚的跳動聲。
晚霞滿天,飛鳥投林,這些美景杜明什麽都看不見,他只是機械地埋頭往前走。
他走着,走着,肩膀上的重擔突然被誰卸下來,杜明茫然回頭,不知道在看什麽。
秦森看他這傻樣,拍拍他汗濕的背,“我們到家了。”
“到,到啦?”
“到家了。”
杜明一屁股坐在地上,要不是周圍都是孩子,四十多歲的人,恨不得嚎啕大哭一頓!
生活,簡直太難了!
秦清也跑過來看大家買了什麽東西回來,瞥了杜明一眼,看到他努力把眼裏的淚花憋回去,她好險沒笑出來。
默默轉頭,假裝沒看到。
“哎呀,這麽多肉啊!”
“是啊,那些人還是很有生意頭腦,我聽說他們在山裏圈了一塊地養豬,豬肉貴了點,但還是好買。”
“鹽巴也買了不老少,就是糖少了點。”
“這有啥,等明年夏收小麥收回來了,我給大家做麥芽糖。”
“那感情好。”
杜大嫂把杜明拉起來,“辛苦你了,下次去鎮上買東西,換我去。”
杜明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吐了一口濁氣,“不,我去,去鎮上路遠,背着東西更不好走,別累着你。”
杜大嫂笑了,“走,去領我們家的東西。”
鹽巴、醬油、醋這些東西,每家每戶都有,買回來的酒有幾家分了幾斤走,剩下的全部都送到秦清家裏。
剩下的兩百多斤酒,除了五十來斤三十年份的,十斤五十年份的,剩下的都是十年份的。
秦清決定,把三十年的和五十年的存起來,十年份的可以多分一些出去。
有了好酒,第二天,秦清拉着爸爸上山。秦火早有準備,吃了早飯就在她家院子等着。
秦火等了一會兒,秦浩、秦洋他們也來了。今天要挖的東西太多,找他們幫忙搬藥材。
對,找藥材小能手秦清就是這麽自信!
這一天秦清沒閑着,連午飯都是在山上吃的,等她下午回家,院子裏被各種藥材堆滿了。她的伯娘們,嬸嬸們,都在幫着洗藥材。
家裏的簸箕不夠用,其他人家有多餘的,都給送過來,讓她先用。
等秦清把家裏兩百多斤酒處理好後,已經到了殺年豬的時候了。
今年人多豬少,就不吃殺豬宴了,大家把肉領回家,想吃什麽自己安排。
秦清家分到的肉,大部分還是用來做臘肉、風幹肉、腌肉,保存的好都可吃到明年秋收。
夏月留了十斤左右的鮮肉,五斤用來做壇子肉,剩下的五斤留着過年的時候吃,用鹽腌着,放十天半月都不會壞。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兒,好在有族長和少族長在,他們都逃過了一劫,全家老小都好好的,還能有菜有肉地過一個安生的年,必須要好好拜一拜祖宗。
過年祭祖,大門洞開,秦構他們這些早就分宗出去的秦家人,也能站在大門外面,對秦家祖宗鞠一躬,多謝他們的恩德和庇護。殪崋
秦家寨其他人家,知道秦家在祭祖,這時候都不會出門。
杜明家的飯桌上擺着臘肉、蒸腌魚、香腸、板栗炖雞、紅燒土豆,他一邊吃一邊唠叨,“有家族庇護多好,我要是秦構,鐵定不會分出去。”
杜老爹抿了一口好酒,不搭理碎嘴子的兒子。
他這輩子啊,就這麽個兒子,舍不得打舍不得罵,雖然不是敗家子,但也不算什麽大人物。
搬到秦家寨這小半年,兒子還算勤勉,能操心一家吃喝,嘴上叫苦叫累,該做的事兒一樣都沒拉下,能這樣,他就很知足了。
雖然有時候,心裏還是忍不住羨慕秦家這樣鼎盛的大家族。
祭完祖後,大家各回各家,秦森和夏月拉着女兒,笑呵呵地跟族老們拜年,等着後面的爹娘,一起回家吃年夜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