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八月二十九, 後山來人了,是唐懷野的勤務兵小宋來送信和年禮。
“我們團長昨天有事兒外出了,不能來家裏拜年, 特意托我給您送年禮過來了。”
秦清打開看了,都是一些吃食,香腸、臘肉、火腿都有。
小宋看秦清興致一般,卯足勁兒給自家團長刷好感,“這臘肉不是一般的臘肉, 我們團長聽說有個戰友家做的臘肉好吃, 特意花錢請人家做了二十斤,一半兒都在這裏了。這個火腿更難得, 今年師長級別以上的才有一條火腿,所以, 您知道的。”
秦清了然,這條腿是唐伯伯的東西, 被唐懷野送到他們家來了。
夏月真心高興唐懷野對自家女兒的重視, 又要勉強自己假意埋怨兩句, “這小唐真是,家裏就這麽一條火腿, 送來我們家,他們家過年都沒有了, 老田可最喜歡火腿炖湯了。”
能被唐懷野派來,小宋也是個機靈人兒,他笑呵呵道,“咱們師長夫人也說送來的, 她說她手藝不好, 留在家裏也浪費。”
秦清勾唇笑了, “小宋在家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哎!”
等小宋走了,夏月歡天喜地把東西收起來,嘴裏嘀咕着要回送什麽東西,趕緊跑去後邊雜物間找東西。
秦清一邊回書房一邊拆信,厚厚的一疊,只有一行字說的是年禮,剩下的都在說他每天的生活,跟記日記一般。
唐懷野這封信很長,行文卻很簡潔,字句間沒有多餘的修飾詞,但秦清竟然看的入迷了。
第二天,秦清交給小宋一個木盒子,裏面放着一封信,一塊她剛雕好的玉佩。
“這是給你們團長的。”
秦清又拿出兩壇子五斤裝的酒,“這是給唐伯伯和唐伯母他們的。”
除了秦清給的東西,還有夏月收拾出來的半麻袋幹貨和臘肉、風幹雞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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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走的時候,帶回了一個比來時大兩倍的包裹。東西太多,秦清讓秦浩送他下去坐船。
去年是豐收的一年,家裏不缺糧食和肉,秦家寨過了一個豐年。
在山林裏摸爬滾打,時刻繃着神經,和對面的人厮殺的唐懷野,回到家時,連正月十五都過了。
遲了半個多月拿到未婚妻回送他的年禮,他回到房間,打開木盒子,看到裏面有塊墨玉雕刻的玉佩,還有一封信。
他先打開信,裏面一個字都沒有,只有一副簡單的水墨畫,畫的是叢林夜雨,一頂帳篷,一點微光,還有帳篷裏互相依偎的兩個人。
他沉默了,忍不住捏緊拳頭,深吸一口氣,他好想現在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強迫自己放下那幅畫,找出一本書,細心地把畫兒夾進書頁裏,再妥善地放進抽屜裏。
他回到桌前,拿起那塊玉佩,玉佩一面是他看不懂的紋路,另外一面的右下角,雕刻着一個清字,他忍不住摩挲了摩挲,恨不得把這個字磨平了。
邊境因為困陣的事兒,雙方交手兩次,各有勝負,他們這邊,先有秦清打的底子,再有秦清的徒弟王玄之守在邊境線上,那邊連續損失了好些人,吃了大虧,才知道出暗招已經沒戲了。
暗中的小手段失效了,幹脆就來硬的。
四月,邊境起了一個大沖突,雙方激烈開戰,那邊有目标的偷襲,唐懷野帶着他的團穿插前進,以一敵二,滅了對面兩個團的兵力。
最後,對面的火力太猛,唐懷野沖在最前面,來不及撤回。
炮火過後,現場很慘烈。
小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撐着槍杆站起來,背靠着一顆被炸的只剩下一半的樹,“團長呢?誰看見了?”
“找找。”
活下來的幾個人找了半天,沒看到人。
小宋最後已經帶着哭腔,“團長!”
結束戰鬥,救援部隊沖上來,把還活着的人都擡下去,清點了一遍之後,小宋絕望了,沒有團長。
消息壓不住,一個電話打回去,唐凱旋聽到這個消息,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暈倒。
唐凱旋強撐着吼了一聲,“警衛員,送我去前線。”
唐凱旋晚上趕到前線醫院,找了一遍,沒有唐懷野。
“屍體呢?屍體在哪裏?”
小宋擦掉眼淚,“沒找到屍體。”
唐凱旋抱着唯一一點微弱的希望,“那就去找,等會兒,我也去找,沒死就有可能還活着。”
唐凱旋不顧大家反對,拿着一個電筒就往前沖,找了一晚上,這邊都找遍了,沒找到人,
唐凱旋看着對面,會不會沖的太猛,跑到對面去了?
天亮了,對面不能過去,唐凱旋急的原地打轉。
王玄之帶着他的三十個人來了,聽到唐懷野壯烈的消息,他直接道,“完蛋了!”
不是唐懷野完蛋了,就是對面那些人完蛋了!他相信,師父肯定會給師公報仇的。
王玄之又聽說沒找到唐懷野的屍體,只剩下邊境線對面沒找了。沒有命令,他也不能輕易摸過去。
不對,除了對面還有一個地方沒找。昨天爆發沖突的地方,不遠處就有一個困陣,他跑過去,困陣還是完好的,沒有被破壞。
王玄之抱着那一絲期望,打開困陣,看到一個黑漆漆的類人生物,臉上全是灰和傷口,他不确定這人是不是唐懷野。
他叫人去叫唐師長,唐凱旋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他一眼看到兒子脖子上的玉佩,他激動得眼含淚花,“就是他,就是我兒子,還活着嗎?”
王玄之試了一下他的呼吸,然後朝唐凱旋點了點頭。
唐凱旋站起來,強忍住淚水,“那就好。”
唐懷野被送到後方醫院,醫生初步診斷,他傷了腦子,一時半會醒不來。
也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田雨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人,她在小兒子床前嚎啕大哭。
霍思思勸道,“媽,你要保重身體,阿野還要您照顧。”
“我的兒啊!”
田雨再悲痛欲絕,也改變不了小兒子昏迷不死的現狀。一個月後,唐懷野臉上和身上的傷口逐漸好轉,但是一直沒有醒來的跡象,因為不能補充足夠的營養,他整個人越來越虛弱。
主治醫生不敢跟已經在崩潰邊緣的田雨講實話,只得跟同為醫生的霍思思商量,他們建議,把病人送回家修養,在熟悉的環境裏,說不定病人被喚醒的幾率更大。
這話說的含蓄,但意思傳達到了。
霍思思點點頭,表示理解。
田雨聽到大兒媳說把小兒子帶回家,她突然擡起頭,“去找秦清,找秦清來,她那麽神那,一定有辦法的,西醫喚不醒我兒子,說不定中醫可以,她會中醫的。咱們阿野和她八字不是最合嗎?叫她來!”
說到最後,田雨已經語無倫次了,執着地要求秦清來。
秦清從一個月前就心神不寧,這天,她忍不住了,她拿出龜龜,推算了好幾次,一無所獲。
老祖宗說的對,算命算人不算己。
“少族長,不好了,黃小花從左峰山上跑下來了。”
秦清跑出來,一個大老虎直接朝她沖過來,跑到秦清面前才剎住腳。
黃小花嗚咽一聲,大大的虎頭拱着秦清,然後往前跑幾步,又回頭看她。
秦清騎到黃小花身上,抓住她的脖頸兒,黃小花馱着她往山上跑去。
深山裏,小黃和小花已經老的走不動路了,他們側躺着,身上的毛發枯燥暗淡。
秦清從黃小花身上跳下來,跑過去跪下,抱着小黃和小花的大腦袋。
她一下又一下給他們順毛,“走吧,下輩子還來找我,我給你們好吃的。”
兩只老虎好像聽懂了她的話,低聲嗚咽着,用最後的力氣,拱了一下秦清,靠在她的身邊,呼吸越來越淺,越來越輕,然後,沒有了。
秦家族人看到少族長被黃小花帶走,擔心老虎野性難馴,紛紛拿着鋤頭、砍刀往山上跑,秦清發現了他們,叫黃小花把他們帶過來。
“小黃和小花死了,挖個坑埋了吧。”
秦森嘆氣,招呼大家一起幫忙,挖了兩個大坑,把小黃和小花埋了進去。
黃小花趴在父母的墓穴上,不肯走,秦清陪了她半天,站起來,“我要回家了,以後你一個人也要好好過,想我了,就到山下來看看我。”
秦清走了一截兒,回頭看她,黃小花的大眼睛看着她,秦清知道,她知道她的意思。
傍晚下山,望着夕陽,她想,這就是她心神不寧的原因了。
回到家後,她沒想到還有另外一個噩耗等着她。
“唐懷野昏迷一個月了?”
“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
小宋低着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收拾東西,我們現在就走。”
秦森反對,“走夜路太危險。”
秦清一定要去,誰也擋不住!
秦清決定好的事兒,确實沒人能擋得住。一個小時後,秦森抱着女兒的藥箱,秦瀾他們打着火把,跟着少族長連夜下山。
上船後,秦森勸女兒睡覺,秦清閉上眼睛,睡不着,只能閉目養神,手指摩挲着龜龜,停不下來。
下船換車,一路颠簸着到軍區大院,還沒有天亮。
車子開到唐家門口,小宋上前敲門,來開門的是唐懷山。
秦清冷着一張臉,“唐懷野呢?”
“在一樓,右邊那一間。”
打開屋裏的燈,秦清看到無力地躺在床上,瘦弱的臉頰都凹陷下去的唐懷野,有點不敢認。
她幾步走過去,拉起唐懷野的手腕,閉上眼,仔細給他把脈。
然後,秦清睜開眼,十分氣憤地瞪着唐懷山,簡直不敢置信,“就這麽個破毛病,你們讓他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唐凱旋和田雨披着衣裳過來,“清清你來了,伯母沒有辦法,醫生說……”
“停,為什麽你們不早點找我?我早點來唐懷野也不用受這麽多罪。”
唐凱旋驚喜道,“你說什麽?阿野有救。”
“再被你們耽誤一段時間就沒救了。”
田雨又哭又笑,“真的嗎?真的有救?我就知道你可以,你說怎麽救,我們都聽你的。”
秦清從箱子裏拿出她的金針,“把他衣服脫了,翻過來背朝上,臉側放着,別讓他憋氣。”
唐凱旋和唐懷山父子倆搭把手,小心地把唐懷野翻過去,田雨小心地捧着小兒子的頭。
秦清先給他推背,先給他活絡經脈,然後才給他針灸。
她下針特別利落,看上去就跟随便紮上去的,看的唐家人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住了。
留針半個小時,取下金針,什麽事都沒發生。
田雨茫然地看着秦清,“這……”
秦清沒有說話,又給他推了一下,然後手落在他的頭頂,順着頭頂的幾個重要的穴位按下去,按到最後一個時,唐懷野喉嚨裏發一聲咕嚕聲。
屋裏都安靜下來了,目光都聚集到唐懷野的臉上。
秦清不急,她從頭到尾又按了一次,唐懷野這次反應更大,皺眉,含糊地說了一個字,“疼!”
田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如雨的下。
唐凱旋和唐懷山都忍不住喉頭哽咽!
太好了!
秦瀾走過去,給少族長擦了一下汗。
“他現在太虛弱了,讓他睡一覺,明天就會醒。”
田雨現在無條件相信她的話,她說什麽她都信,“嗯,肯定會醒!”
外面朝陽冉冉升起,秦清的臉色也不好看,這一晚上又是趕路又是金針刺穴,她太累了。
田雨趕緊讓秦清去樓上休息。
田雨問她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睡?秦清搖搖頭,她現在只想睡覺。
秦瀾他們精神還算好,吃過早飯才上樓休息。
霍思思一早帶着護士來家裏,剛想進去給阿野吊水,田雨趕忙制止她們。
“阿野已經醒了,不用這些東西,你們拿走。”
霍思思從門縫裏看進去,小叔子還是和昨天那樣躺在床上,看不出有醒來的樣子。
霍思思拉着田雨的手,“媽,你讓我們進去,先給阿野吊水,要不然阿野身體受不住。”
田雨急了,“我說不用,你們出去。”
這些天一直負責來唐家照顧唐懷野的護士莊玉瑩,以為她精神狀态不好,為了病人的身體,她側着身體想要先擠進房間。
田雨推了她一把,“你這人怎麽這樣,說了不讓你進,你偏要進。”
莊玉瑩給霍思思使了個眼色,霍思思配合着拉着田雨去沙發上坐,“媽,我們和你一樣急,你先讓我們把水吊上好不好?”
“我說了不行……”
莊玉瑩終于進屋了,她一擡頭,看到一雙銳利的泛着冷意的目光,“出去!”
莊玉瑩紅着臉,不知道該說什麽,“我……!”
“媽!”
田雨高興地甩開霍思思,“看,我兒子叫我了。”
霍思思不敢置信地推門進去,“阿野,你醒了?”
“大嫂。”
田雨一邊哭一邊歡天喜地道,“昨晚上清清給你紮完針你就有動靜了,清清按了你一下,你居然還會叫疼!”
唐懷野瘦削的身體,疲勞的無法動彈,“媽,清清呢?”
“樓上呢,為了救你,清清連夜趕過來,又給你紮針,剛剛睡下還沒兩個小時呢。”
唐懷野想撐起身子,他努力了幾下都不行。
“你先別動,清清說你躺久了,要按摩幾次才好。”
莊玉瑩走過來,她大方地朝唐懷野道,“唐團長你好,我是軍區醫院的護士莊玉瑩,現在主要負責照顧您,我在學校裏學過,我可為您進行按摩。”
霍思思正要說讓莊玉瑩來,唐懷野和田雨一起反對,“不用。”
唐懷野看向霍思思,“大嫂,我說了幾次了,把她人帶走,我不想看到她。”
霍思思還想解釋,田雨不聽,兒子不高興了,一個外人在她家呆着幹什麽?
莊玉瑩無辜地站在那兒,田雨直接把她推了出去。
霍思思跑出去跟莊玉瑩道歉,“不好意思,我媽情緒不太對,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請不要介意。”
莊玉瑩溫柔一笑,“我都理解的,等唐夫人情緒緩和了,明天我再來看唐團長,畢竟,這是我的工作。”
霍思思送莊玉瑩出去,她回到家,婆婆還是一一副激動的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樣子。
她扶額,這是好了一個,又病了一個嗎?
唐懷野身體太虛,短暫地醒過來後,他又睡着了,一覺睡到中午,肚子餓的咕咕叫。
秦清推門進來,他委屈地看着秦清,秦清給他把脈,“還行,死不了。”
“有你在,我掉進地獄也會爬出來。”
剛下班趕回來的唐懷山,剛好走到門口聽到這話,扭頭就走了。
剛醒過來就說這麽油膩的話,也不怕傷了胃口。
秦清直接給他一個白眼。
唐懷野朝她笑,露出他的大白牙!
作者有話說:
抱歉,今天下午回老家,路上堵車耽擱了,更新的有點晚,請大家見諒!明天會盡量早一點啦!
大家早點睡,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