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總覺得,只有兩種人會不計後果的我行我素。那些血氣方剛堅持自我的熱血青年和我這種抱着無所謂心态破罐子破摔的人。

可是顯然,從學生時代就一表人才,如今已經已然成為炙手可熱的文壇紅人的沉然不會屬于以上人群中的任何一類。

沉然牽着我的手,在衆人或驚訝、或茫然、或八卦的視線下泰然自若的離開會場,那一刻,我的內心竟然有一絲莫名的興奮。

我知道,那是我骨子裏的一股野勁。特立獨行,離經叛道這些詞可以說是從來都和我沾不上邊的,但那僅僅是表面上。

我并沒有什麽變态的癖好,也沒有什麽反人類反社會的非主流想法,從來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我時常做公益,當然,我是指私下裏,而不是作秀一樣的被媒體曝光大肆報道的那些。

可是這樣又如何?光就我喜歡男人這一點來說,我在很多人眼裏,就已經和那些殺人越貨,倒賣人體器官,強奸婦女幼童的非主流人群畫上了等號。我被貼上了和他們一樣的标簽——變态。

可即使是這樣,我的內心卻并不會因此而感到恐懼,更不會因此而退縮。現在的我,并不想遮遮掩掩。

我曾幻想過無數次,要将這些深埋在心底的想法親口說出來,我甚至已經想好了要在自己最看重的演唱會上向所有人宣布,我就是同性戀。

沒有什麽可奇怪的,和你們所有人一樣,只是認真的喜歡着一個人。和你們一樣,我也會認真的對待這份感情,也會想要和他一起建立屬于我們的小家庭,也會希望可以和他牽手并肩的走在大街小巷,平淡安穩的走下去……

我光是想着在我扔出這顆重磅炸彈,将之前的所有還未确定的各種揣度流言變成板上訂釘的事實之後,即将會掀起的軒然大波,就會忍不住想笑。

這就是現在的我,丢棄了謹言慎行的枷鎖,在人前暴露真實的自我,無謂流言,無懼蜚語。埋藏在骨子裏的,是瘋狂,是野勁!

而現在,計劃亂套了。我沒想到,沉然會再一次,還是以這樣的自殺式方法硬生生的闖入我的生活。

我沒法把他撇開,因為他自斷了退路。

我有些害怕了。

原本,我是無所謂結果的好與壞的。橫豎只是我一個人,照單全收就是了。可現在,多了一個預料之外的人,那個人一點都不受你控制,甚至還會讓你在不知不覺中就跟着他的節奏走。我更想不通的是,他為什麽非要淌進這趟渾水。

車開進了一個離我家并不遠的小區,駛進了其中一棟樓的地下車庫。

沉墨停好了車,走過來拉起我的手,生怕我會趁他一個不留神就溜走一樣。他拉着我走進電梯,按下了第12層。

“這是哪裏?”

“我家。”

燈被打開,清冷的白色光芒照亮了門後偌大的空間。

從玄關走進去,裏面是一個寬敞明亮的客廳。質感冰涼的白色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家具是簡單的以白色為主,黑色做配色的北歐風格。多餘的裝飾一樣也沒有,這讓偌大的空間顯得更為空曠,頭頂白色的燈光灑在同樣白色的家具和地面上,反而透出了一絲青藍色,讓人覺得房間的室溫同室外無異,同樣的寒冷,就像這間房子的主人給人的感覺一樣,冷冰冰的沒有溫度。

我走到了客廳中間的白色皮質沙發前,并沒有坐下。我轉過身對随後而來的沉然道,“有什麽要解釋的,可以說了吧。”

他一邊走一邊脫下他的黑色外套,挂到了角落裏的柱式衣架上,“外套脫了吧,我幫你挂起來。”

我脫下外胎遞給他,看着他将衣服挂好,又回過身問我,“要喝什麽?咖啡還是茶?”

茶。我條件反射的在心裏回答,可是現在并不是喝茶的時候。

“我知道了,幫你泡一杯桂花烏龍吧,我記得你愛喝這些花茶。”他好像聽見了我的心聲一樣,說的無比肯定。

他真的還記得麽?我強忍下內心的那一絲動容,“別做這些了,直接說吧,我沒有太多時間。”

他嘆了一口氣,看向我的眼神很複雜:“你還記得我當年離開之前的事嗎?我大二那年期末,學生會外聯部組織那場聯誼會,正好是我們班和你們班聯誼?”

“拜托,十年前的事情,誰還會記得那麽清楚。” 我偏過頭,略長的額發也許可以遮擋我眼神裏的痛楚,“我只知道你忽然疏遠了我,之後沒多久就因為那個交流項目離開了。然後……我以為你死在了那場空難裏。”講到這裏,我的心裏還是忍不住一陣抽痛。

像個傻子一樣明知沒有希望卻還固執等待的7年時光裏,無數次在午夜夢回,我都能看見那個穿着白色短袖T恤,單肩背着書包的颀長身影開門走進來,走到我的身邊拍拍我的肩,輕聲對我說,到床上去睡,這樣會落枕的。

我感覺到自己被人輕柔的從作業本上拉起來,落入一個溫柔的懷抱裏,随後被輕輕的放到了柔軟的床上。

再然後,意識朦胧之中,床的左邊往下一沉。一個還帶着水汽的滾燙身軀便會靠過來,将我摟入懷中,兩具年輕朝氣的身體就這樣相擁着,進入同一個夢境。

而當刺耳的鬧鈴聲響起,我一臉煩躁的抓亂一頭短發,撐着坐起那因為時間短暫外加睡眠質量太差反而更加僵硬沉重的身體之後,才驚覺,原來我的身邊早就沒有了他。

只是這些,我都不會想再提起。

對于不愛你的人來說,你的真心,只會是讓他厭煩的負擔。

沉然走了過來,按着我的肩膀讓我坐進沙發裏,然後自己在旁邊的單人沙發裏坐了下來。

“那天,我并沒有參加這個聯誼會。那段時間,因為那個出國交流項目,我一直到很忙。和你相處的時間也很少,但事實上,我還想要給你一個驚喜。那時候,除了交流項目,我還打算給你一個美好的旅行,我想讓你和我一起去英國,等我做完交流項目,我們可以一起在英國玩幾天再回來。所以那段時間我才會特別忙碌,忙項目的事,忙多攢些旅游費的事。我知道,那段時間我一定疏忽了你,可是我沒想到,這樣用心的安排,最後換來的是你的一條分手短信。”

一下子聽到這樣一套說辭讓我一下子湧上許多疑問,而沉然把手伸過來搭在了我的膝蓋上,輕輕拍了拍,将我就要脫口而出的話壓了回去。

我吞下了反駁的話,将身體縮進了沙發,安靜下來聽他繼續說。

“就在你們開那個聯誼會的晚上,我收到了你的分手短信。呵~就差一秒,我就要按下确認購買的按鈕。

我忽然覺得,拿着你的身份證號碼,生怕出錯搞砸了而對着電腦一遍遍的仔細确認的自己很傻。”

“我回想起你和林凡的種種。你們是同班,相處的時間可以說比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還要多。我見到過好幾次,我從食堂出來,看見林凡攬着你走過操場,而你被他攬着肩膀笑的開懷。我從教室的窗戶裏看下去,你正将一瓶水遞給大汗淋漓的林凡,還細心的為他擰開瓶蓋。我每一次見到你,你都和他在一起。”

“所以我憤怒,我痛恨,卻一點沒有懷疑。從那時候起,我想我也沒有再聯系你的必要了。就在我要出發去英國的當天,我父親去世了。我收到消息後,直接買了去加拿大的機票,我沒和這裏的任何人說。候機的時候,我一個人等在大廳裏,我感到孤立無援,我想找人說話,而我能想到的只有你。可我似乎沒有理由再找你了。于是我就這樣去了加拿大,帶着對你的誤解,對你的恨。”

我沒有開口,我回想起之前的種種,心裏也大概有了個底,我沒有說話,等待着他繼續訴說。

“到加拿大之後,我有許多事情要做。打理我父親的後事,按照父親的遺囑接手了他的事業。弟弟那時候還未成年,繼母對父親倒是純粹的愛情,那時候整日以淚洗面茶飯不思,更是無意于這些財産上的事情,父親集團裏的事情自然全部落在了我身上,每天都被那些繁瑣的事物占用大把的時間,還要兼顧自己的課業不落下。我就這樣自然而然的斷了和這裏的所有聯系。”

沉然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雖然他的表情依舊是平淡的,但我想他的內心一定還有不願示人的傷痛。

我想起他曾和我說過他家的一些事情,那時候我因為高三課業繁重,而他已經進入大學,各方面都比較輕松,于是就提議讓我搬過去,他既可以照顧我起居,也可以在學習上輔導我一下。

我記得剛搬過去的某一天晚上,我們一起坐在陽臺上看着夏天夜空裏明亮的星星聊天。

沉然給人的感覺一向是淡漠的,總是形單影只,像一個習慣了孤單的獨行俠。

他和我不同,我雖然也是一個人生活,但是父母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回來看我,條件允許的話,更是會陪我住上一陣。平日裏,噓寒問暖的電話問候也從未斷過。因此,他們幾乎不在我的身邊,但我卻覺得他們從未離開過。

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他的內心真的像外表一樣淡漠?難道就沒有在節日的時候想念過家人?推開門看見那一片漆黑的時候,就沒有一點失落感?

于是我問他,一個人生活這麽久,你會不會想他們?

我記得,當時他只是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語氣輕描淡寫的就像在說別人的事,“印象中,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并不多,父親總是在國外做生意,不怎麽回來,但偶爾的回家,兩個人就是不斷的争吵。你想,一個是商人,一個是律師,一個說話圓滑一個精通詭辯,這兩人碰到一起,唇槍舌劍的能吵上一整晚。後來父親的生意越來越有起色,就将總部定去了加拿大,其實是在那裏有了新歡。我五歲的時候,我父親和那個加拿大女人有了一個私生子,我媽知道以後,倒是不吵不鬧了,有就這樣僵持了兩年。現在想來,應該是在收集足夠的父親出軌的證據,好在離婚時在財産方面多争取一些。之後,父親如她所願放棄了這裏的所有財産,呵呵,說起來那兩個人最默契的時候就是簽離婚協議那天。離婚後,父親移民去了加拿大,再也沒回來過,母親在離婚後沒多久,就和一個法官結了婚,搬出了這裏。從那以後我就一直一個人住,反而樂得清靜。”

我聽他說完,心裏總覺得很堵,但又不知道說些什麽,只好伸手去握住那只攔着我肩膀的手。

“呵~沒事的,以前還是三口之家的時候就和他們的感情并不深,反而吵吵鬧鬧的讓我頭疼,後來一個人住反而清靜了不少,只是偶爾的,會覺得有些孤單。倒是你來了之後,我覺得那地方終于像一個家了。”

那時候,他的笑容是那麽真切,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都會讓我覺得心裏很暖。他是真的,把我當做家人的。

他伸出手,将我的手緊緊握住,“我在英國的那些年,一直都沒法忘記你。即使每天都很忙,每天都累到倒頭就睡,但是你的身影總會出現在我的夢裏,我們相處的每一個片段,每一個細節,都會在一個又一個漫長的黑夜裏闖進我的大腦,可是每一次,那些片段裏的陪在你身邊,摟着你說話的我的臉,總會慢慢變成林凡的臉,那樣相同的夢境幾乎每天都在上演,不厭其煩的刺激着我的神經。每天醒來的時候,我都寧願那些和你在一起的時光只是場南柯夢。那幾年裏,你就是我的禁忌。”

“後來我在溫哥華提前修完了碩士學位,然後在弟弟19歲成年後,輔佐他進入父親的企業,并逐漸交出權利,在他20歲的時候,我完全卸下了責任,然後我背上包開始到處旅行。也是在那時候開始,我一邊旅行,一邊記錄旅途上看到的一切。那些年裏,我的生活就是三件事,旅行、攝影、寫作。”

“我就這樣四處游走了兩年,最後我想要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于是我決定去我旅途的最後一站——英國。那是當初最想要和你一起去的地方,想和你一起在貝克街喝下午茶,想帶着你去看你說的,帶着話筒頭帽子的英國衛兵交接班,想和你一起去坐最大的摩天輪。那時候我想,這一切也許只能由我一個人去完成了。我告訴自己要放下過去,放下你,也放過自己。可是,我竟然在那裏遇見了你!”他深邃的眼眸望進我的眼睛裏,洶湧的情感仿佛要把我吸進去。

“再一次見到你,我想這就是命中注定。我知道我不應該去好奇為什麽你是一個人出現在這裏,為什麽你看上去有些落寞,可我還是沒能忍住。我太想知道有關你的一切事情,于是回國後我暗地裏查找你的消息,還專門派了人偷偷跟着你。”

“那麽那一次在酒吧裏我差點被人……結果你卻出現了,就是因為你在暗中跟蹤我?”

“是的,我派了人偷偷跟着你,我回國是被我弟弟拉回了公司,他們想在國內設立一家分公司,選址就是S市,所以我回來後一開始都在忙開設分公司的事。那天是在我忙完之後,收到了手下人的消息,說你開車到了那家酒吧,我就趕了過去,其實我一直很想找到一個合适的機會,可以再次出現在你面前,沒想到再次相見會是那樣的場面,但我還是慶幸跟蹤了你……”

“呵,那麽你之後那樣對我,也是因為仇恨我和林凡吧……”

沉然的眼裏,居然有我從沒見過的濕潤,他低下頭,覆在我手背上的大手将我的手捏的生疼。

“你相信一個人可以在分開7年後重逢的一瞬間,再次愛上同一個人嗎?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恨你的,我想,我調查你,派人跟蹤你,只是單純的為了報複。我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我讨厭被欺騙!可是每次跟在你身後,看着你的背影,我的理智就變得支離破碎。我知道你和林凡似乎分開了,那時候以為你們只是分手了的我居然冒出了想把你重新拉回自己身邊的念頭!和你相處的每一秒,我都要極力抑制自己想将你狠狠摟在懷裏的沖動!想要把你捆在身邊的欲望是如此強烈,我想,如果你不愛我,那麽恨我也好,至少你得騰出一點空間用來恨我……到最後就不受控制的用了那樣極端的方式……對不起,夏墨。”

他抓起我的手,貼上他的胸口。手心立刻感受到了來自那具身體的脈搏,心髒有力的跳動,一下一下的通過手心,傳達到我的身體。

噗通。噗通。

“那時候,我不斷對自己說,我恨你,我恨你。比起你将我淡忘,我寧願你恨我!可是當我真的在你眼裏看到恨意,看到絕望,看到疲憊的時候,這裏的疼痛幾乎要将我淹沒!那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是如此害怕被你遺忘,我不得不承認,其實我一直都愛着你。從那時起,我就想找你談談,不論過去如何,我希望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但我之前的行為給你造成了太大的傷害,所以沒敢逼得太緊,只是暗地裏關注着你的動向。直到那天林凡來找我,和我說了事實真相之後,我才知道我有多愚蠢!我錯誤的傷害了最愛的人!夏墨……我……”

“果然是他……他來找過你?”

“是的,他來找我,和我坦白了那次讓我故意誤會以及我離開之後的所有事情。那條短信其實是他發的,空難的事情,他其實早就知道我沒有在那架航班上,故意隐瞞了你的。”

“……果然如此。”

事情在沉然的口中逐漸清晰明朗。而我并沒有想象中的難以接受,很早之前,我就從林凡的種種奇怪表現以及暗地裏自己托老同學的調查之中猜了個大半。只是,在沒有确認過之前,我一直自我催眠般的告訴自己,不是這樣的,林凡一定有他的理由,林凡絕不會欺騙我。

如今,這殘酷的事實赤裸裸的擺在了我的面前。我再也沒有為林凡開脫的理由。被自己最信任的好友蒙在鼓裏7年多,不可能一點不難過,但是我不會怨恨他。恨一個人,恨一個自己曾無比信賴的人,太累了。

“突然收到一條莫名其妙的分手短信,你就沒有想過要打給我确認一下嗎?就這麽不聲不響的離開了?”

“打了,空號了。也去你家和你宿舍找過你,你室友說你去旅游了……和林凡……”

那一年的記憶在沉然的描述下,逐漸在我腦海中重新清晰起來。

是啊,那個熱鬧的聯誼會的晚上,我喝醉了。第二天醒來,手機壞了,林凡說是我喝醉之後發酒瘋,把手機甩進了浴缸裏。然後我換了新手機,換了新手機號。還被林凡急急忙忙的拖去陪他參加了一個周邊游。

“可是我換號之後又給你發消息啊!”

“呵,他連我這邊都騙過去了,還會忘記你那邊嗎?他把你手機裏我的號碼存成了他的另一個手機號,所以你發給我的所有信息,我都不會收到……”

“……”

“之前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找你說明。畢竟是我誤會你在先,回國後沒想到會那麽快就遇見你,還對你……做了那樣的事情。”沉然的聲音低了下去,“在我知道真相之後,我原本想就這樣算了。就讓你誤會我,恨我,而我也将那些過去的事情爛在肚子裏。可能這樣對誰都好。”

“那你現在為什麽要來告訴我?”

“我害怕你恨我夏墨!我不想你看着我的眼神裏充滿了恨意;不想每次在夜裏想起你時,腦海裏浮現的是你冰冷決絕的表情;我不想在你孤獨無助一個人面對所有壓力非議的時候,無法伸手将你攬進懷裏;我不想在煎熬了七年之後,還要繼續忍受一輩子沒有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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