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9)

藺伯欽怔忪片刻,喊了颔首,面色沉重:“方才你也看見了,此案若不盡快查清,怕整個縣城百姓都會人心惶惶。”楚姮知道他的德行,便也不糾纏,擺了擺手,轉身就要走。

顧景同皺了皺眉,覺得她一個女子獨身回去不太好,說:“如今出了食肺狗的案子,你不害怕?”

楚姮回頭掃他一眼,道:“多謝好意,我的确怕鬼,是怕那種飄來飄去的鬼。食肺狗又不是鬼,我幹嘛害怕?”說完,便哼着歌要走。

顧景同一陣語塞。

藺伯欽聽到她的言語,有些無奈。

楊臘胡裕都不在,其他人又不放心,他看了身側的顧景同,随即蹙額道:“盛風,你先去三堂後等候,我突然想起藺府書房有本很重要的書籍。”

顧景同微一點頭,眸色有些複雜。

楚姮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突然聽得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心下一驚,還以為是什麽歹人。但不多時,她聽出腳步聲的主人是誰,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哎呀!”

楚姮故意裝作崴腳,慘叫一聲。

藺伯欽一驚,快步上前,攙扶着她胳膊,責道:“好端端的走路便可,非要蹦來跳去。”

楚姮扭頭看他,滿臉驚喜的樣子:“你怎麽來了?”

藺伯欽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家中有東西忘拿,我順便回去一趟。”

楚姮“哼”了聲,心想,要承認擔心她一個人回家不安全很難嗎?

思及此,她起了捉弄的壞心思,捂着并沒有受傷的腳踝,楚楚可憐:“腳好痛,我走不動路了。”

“我去給你雇車。”藺伯欽說着便要走,楚姮哪肯放過。

她一把拽着他衣袖:“不行,這麽晚了,哪兒還有馬車?牛子口倒是挺多,可一來一回要花費多少時間,你自己難道不清楚?等你回來,說不定天都亮了。”

藺伯欽蹙了蹙眉,問:“當真一點兒也走不得了?”

“走不得。”楚姮眼珠子轉了轉,看着他目光狡黠,“不如……你背我啊?”

“休想。”

“怎麽就休想了,你抱都抱過了,背一下也無妨。”楚姮反正對着藺伯欽是怎麽臉厚怎麽來,她不好意思,藺伯欽更不好意思,兩相比較之下,還是看後者出醜更有趣些。

藺伯欽果不其然聽到這話臉頰微燙。

他沉下臉冷道:“一個女子,說話怎如此不知羞。”

“我不知羞你又不是現在才知道。”楚姮朝他做了個鬼臉,“還有更不知羞的,要不要聽?”

“……”

藺伯欽怕她當真沒臉沒皮起來,依她的性格,還真做得出,于是閉口不言。

楚姮看他傻站着,頓時覺得無趣。

擺了擺手,自己站了起來:“走吧。”

藺伯欽回過神,發現她是在裝,頓時臉色更加陰沉,正要教訓呵斥,前方卻突然蹿出來一條野狗,那野狗竄出來又跑不見,不過眨眼功夫。

天色黑暗,藺伯欽也沒看清,不禁想到此前的食肺狗一案。

楚姮趁他出神,悄悄繞到他身後,一臉捉弄的笑。

驀地,她“汪”的大叫一聲,擡手就去撓藺伯欽胳膊:“食肺狗來喽!”

藺伯欽一個大男人,愣是被她吓的一驚,他又氣又惱,反手捉住楚姮的手:“別胡鬧!”

“哈哈,被吓到了吧!我還以為你什麽都不怕呢!”楚姮笑的直打跌,笑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的手背藺伯欽握住,不禁将視線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藺伯欽似乎也回過神來,只覺得手中的柔荑滑膩溫軟非常,滾燙的讓人不敢再握。

如觸電似得,忙松開轉身。

楚姮摸了摸自己的手,抿嘴笑笑,快步跟上:“話說這食肺狗的案子,你怎麽看?會不會真的有妖怪?”

“皆是人在背後裝神弄鬼罷了。”

藺伯欽顯然對此嗤之以鼻。

楚姮“唔”了一聲,想到宮中以前那麽多的鬧鬼傳聞,都是後妃的争寵手段,深有體會的點了點頭:“是啊,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她思索了片刻,又問:“可如果真的是人為,是誰怎麽喪心病狂,連八歲的小孩兒都忍心殺?還用如此殘忍的法子?”

藺伯欽愁眉緊鎖,也不明白:“殺人要麽為情,要麽為仇,要麽為名,要麽為利。一個八歲小孩兒,這四點都不具備,到底是為什麽,我暫時沒有想通。”楚姮對他頗有自信,道:“不管再難的案子,我想你一定能破。”

“你高估我了。”

“或許吧。”

楚姮哈哈一笑,想起一事,便問:“對了,你要回藺府拿東西,是拿什麽?”

藺伯欽皺了皺眉,答道:“是一本書。”

楚姮一愣,沒想到他還真是為了拿東西,還以為他是專程找借口來送自己的呢。頓時,她心底有些不高興,癟着嘴沒有表露出來,興致缺缺的問:“什麽書?”

“《望州雜俎》。”

藺伯欽還細心的解釋了一番:“食肺狗的傳言,第一次出現便是在這本《望州雜俎》。我重新看看這個故事,嘗試找到對破案有用的線索。”

楚姮覺得這希望挺渺茫的,但她也沒有潑冷水。

兩人回府,第一件事就去書房找這本書。

藺伯欽書房書太多了,楚姮和藺伯欽兩個人忙不過來,便叫濯碧溪暮也過來找。沒多時,濯碧便揚了揚手裏的一本泛黃的書,大喊:“找到了!”

藺伯欽拿過來翻了翻,颔首道:“就是這本。”

他翻到關于食肺狗的記載,發現內容與傳言無甚分別。狗面蛇身長翅膀的怪物,愛吃小孩心肺雙手,誰家的小孩兒夜啼不止,就會被食肺狗發現吃掉。

楚姮也翻了翻,并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

只是這本書後面寫着安業二十九年三月七日著成,如此算來,是八十多年前的事兒了。

她看到書籍後面還有幾個看不懂的番文,便指着問:“這是什麽意思?”

藺伯欽思忖片刻,答道:“這本《望州雜俎》是一名游方番僧所著,這幾個番文怕是他的名字。”

楚姮點了點頭,算是記下。

六十章

第二日,清遠縣中關于食肺狗的傳聞已經鬧的沸沸揚揚。

蘇钰謝彤彤謝落英來找楚姮的時候,都一臉害怕。

“夫人,那食肺狗抓到了嗎?”蘇钰看了眼窗戶外,“我過來的時候,還看見楊捕頭帶着人在抓野狗呢!”

楚姮搖了搖頭:“縣城畢竟這麽大,要輕而易舉的抓到,談何容易。”

謝彤彤一雙眼睛裏全是驚恐:“抓不到的,食肺狗會飛,怎麽可能抓到。”

蘇钰到底要年長些,他分析道:“依我看,食肺狗說不定就是得了病的野狗,它發瘋亂咬人,亂傷人,才沒人逮得住。”

謝落英也有些憂心,她叮囑蘇钰和謝彤彤二人:“你們兩個,這段時間就不要到處跑了,誰知道那食肺狗會從哪兒鑽出來。特別是彤彤,你就老老實實的在雜貨鋪裏守着,別總想着出去玩兒。”

謝彤彤想着不能去玩,嘟哝着嘴,心不甘情不願的說:“好吧。”

蘇钰這時又問:“夫人,大人這段時間又沒法好好休息了?”楚姮也很無奈,點了點頭:“連你都知道了,可想而知他這作風。”

蘇钰笑道:“夫人也要勸大人好好休息,不然他倒下了,這案子也不知道誰來破。”

謝落英也附和說:“是啊。”

一旁的謝彤彤不知想到什麽,突然道:“夫人,那王彪什麽時候可以抓進牢裏?他昨日又來煩我阿姐……”

“彤彤!”

謝落英顯然不想給楚姮添麻煩,對謝彤彤呵斥道。

謝彤彤忙閉上嘴,低頭玩弄手指。

楚姮蹙眉問:“那王彪又來雜貨鋪鬧事?”

謝落英不甚在意,她笑了笑說:“倒也沒什麽,我在那他不敢翻起什麽風浪。昨日他過來,我用掃帚狠狠的抽了他,把他背上腿上全抽出了血印。他自知理虧,又不敢報官,說到底還是他自己找苦頭吃。”

“下次他再來,就去衙門讓人把他抓起來。”

謝落英擺了擺手:“藺大人處理命案要緊,這種小事就不麻煩他了。再者,那王彪現在也讨不到好。”

蘇钰在旁忍不住說:“謝阿姐當真厲害,你這麽強勢,以後誰也不敢欺負你。”

沒想到謝落英聽到這話,只是微微苦笑:“若我能如夫人一般,有個強大的丈夫保護,又何必自己這般強勢……”她說到這裏,自覺這話聽起來古怪,忙不好意思對楚姮道,“是落英失言,夫人千萬不要想多了。”

楚姮笑了笑,并不在意:“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落英你還小,根本不用着急,不管怎樣,找一個對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謝落英重重颔首。

雖然面前的楚姮看起來比她還小,說這話有些奇怪,但想到她實際年齡已經二十七,便也就坦然接受。

***

藺伯欽近來在追查食肺狗的案子,楚姮不敢去縣衙打擾。

她平日裏與謝落英研究糕點,或是找蘇钰聊天,整日無所事事。是夜,濯碧打來水伺候她洗漱,楚姮卻敏銳的聽到房頂有瓦片的松動聲。

濯碧見她拿着帕子出神,不禁出言提醒她:“夫人?夫人?水涼了。”

楚姮回過神,不動聲色的洗了臉,用豬鬃牙刷沾了鹽漱口,仔細聽房頂上還有動靜。

她朝濯碧吩咐道:“對了,我這會兒突然想喝粥,你和溪暮一起去廚房給我熬一點兒吧。”濯碧雖然奇怪,但還是端着水盆離開了。

楚姮見支開了她倆,便走到門外,見四下裏無人,足下一點,一個鹞子翻身踏着牆壁飛上屋頂,穩穩的踩在瓦上。

屋脊正中站着一身穿黑衣的男子,背負青銅長劍,赫然是許久不見的蕭琸。

“原來是蕭大哥。”

楚姮松了口氣,她還以為是食肺狗來着。

蕭琸倒不知她的想法,整理了一下卷邊的箭袖,上前說:“我近來無事,想到與你相約飲酒,便鬥膽過來一聚,不知是否叨擾到你了。”

楚姮微微一笑,瞥他說:“我還以為你要爽約呢!”

蕭琸朗聲笑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答應了一起喝酒,我怎會食言?”

楚姮眸光晶亮,她上前一步,“刷”的抽出腰間的軟劍,嘴角噙着一抹笑:“要喝酒可以,先練練再說。若蕭大哥你技藝沒長進,這酒可喝不成。”

“好!先過五十招!”

蕭琸知道她好武,也不生氣,做了個“請”的手勢,舉劍便刺。

寒光一閃,青銅長劍已刺到楚姮胸前一尺之處,楚姮反應極快,擡手招架,将長劍“锵”地一聲隔開。楚姮目光凝視軟劍劍尖,心想,蕭琸月餘不見,功力又有所漲,完全不敢輕視。她向前踏出半步,軟劍以守為攻,蕭琸卻陡地向後滑出一步,楚姮軟劍跟着遞上,只聽得叮叮當當一陣兵器交接,兩柄長劍顫成了兩團劍花,一金一青,夜色中煞是好看。

兩人一招一式,妙到巅毫,原本只說五十招,可後來愣是拆到六七十招,出招越來越快,只見劍光點點,不見招式。

楚姮明顯後面不敵,這蕭琸明明是一柄重劍,卻能使的如此靈活,她不禁佩服萬分。

眼看最後已經無暇應接,楚姮幹脆往後一躍,脫離對招範圍,将軟劍往腰間一纏,氣喘籲籲的擺了擺手:“不來不來了,我甘拜下風。”

她是實話,蕭琸的武功明顯在她之上,再打下去她也讨不到好處。

蕭琸将劍一收,笑道:“你這個月怕是沒有好好練武。”

楚姮嘆氣:“是蕭大哥你越發厲害了。”

便在這時,楚姮遠遠看到濯碧溪暮兩個丫鬟端着稀粥,打着燈籠往這邊走,她給蕭琸知會了一聲,便跳下屋頂。

楚姮強迫自己喝了一碗粥,催促兩個丫頭去睡覺。

濯碧和溪暮雖然不解,但以為是楚姮困了,便各自洗漱休息在外間。确定二人歇息下,楚姮才蹑手蹑腳的離開,與蕭琸商量去哪兒喝酒。

這個點酒樓都打烊了。

遍尋不着,楚姮幹脆一拍大腿:“走,咱們去翠紅院。”

蕭琸愣了愣:“青樓?”

“是呀。”

蕭琸哭笑不得:“青樓不會讓女子進去,更何況,你與我一起去青樓,被你夫君知道,他怕又要訓斥你一番。”

楚姮嘟哝道:“他現在才沒閑心管我呢,清遠縣裏出了大案子,忙的整天不見人影,這大半夜了,能碰的上他才怪。”她想到去青樓自己穿成這樣的确不好,于是跑到藺伯欽的房間,找了一件他的衣衫,又把頭發打散梳成男子髻,插了一支藺伯欽的竹簪,這才美滋滋跟蕭琸逛青樓。

蕭琸見她大變樣,不禁好奇的多看了她幾眼。

随即笑了起來:“楚姮,你果然會想辦法,扮男子還有模有樣。”

楚姮哈哈一笑,說:“待會兒到了翠紅院,說不定那些姑娘都搶着伺候我。”

翠紅院裏燈火通明,脂粉香與酒混合成一種奇怪旖旎的濃香。

姑娘老鸨甩着手帕,迎來送往,不亦樂乎。

老鸨見楚姮和蕭琸面生,但二人穿的不差,又一表人才,忙熱情的過來招呼:“兩位是要點哪些個姑娘呀?”

楚姮對此也不太懂,看蕭琸也不常來煙花之地,便粗嘎着嗓子說:“弄一桌好酒好菜,再叫兩個漂亮的姑娘過來伺候,銀子麽,大爺有的是。”她說着便從袖子裏摸出一錠十兩的銀子,往老鸨手裏一塞。

老鸨見她出手闊綽,忙叫龜公來招呼二人去樓上包廂。

包廂臨窗,大打開正好可以看到無邊夜色。

蕭琸與楚姮先對飲兩杯,随即屏退兩名伺候的姑娘,對楚姮笑道:“你方才那樣,活像是京城纨绔子。”

楚姮“哦”了一聲,撐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是嗎?我跟我一個朋友學的,他在京城就是徹頭徹尾的纨绔子弟。”她說的是宇文小侯爺,這個從小就跟她一起不守規矩的死黨好友。

蕭琸知道楚姮不簡單,也不去追問她朋友是誰。

他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在追查春二姐的下落,卻并無所獲。但從府衙那裏得知,春二姐一夥專行盜竊搶劫,在望州藏了不少好東西。但聽說,那些好東西已被府衙繳獲,不日就要送上京。”

楚姮并不意外,春二姐那一夥就是幹這種營生的。

“那蕭大哥下一步打算幹什麽?”

蕭琸摸了摸唇上的一字胡,皺眉道:“當然繼續找春二姐,此人罪大惡極,必須受到應有的懲罰。”

楚姮點點頭:“的确。”

這春二姐對藺伯欽垂涎三尺,不把她解決了,藺伯欽萬一被她綁走當壓寨夫君咋辦。

蕭琸又問:“對了,你說清遠縣發生了一件大事,是甚麽大事?”

楚姮忙跟他說起食肺狗的傳言,兩人邊說邊喝,從清遠縣的事說到武功切磋,不知不覺便喝了好幾壺。

她漸漸有些上頭,便對蕭琸擺了擺手,舉杯道:“蕭大哥,來幹一杯,咱們下次再喝。”蕭琸見天色已深,當然不會勸酒,結束以後,便要把楚姮送回藺府。

楚姮許久沒有飲酒,走路都有些偏偏倒到,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藺府門外,與蕭琸揮手作別,翻身入院。

她想自己悄悄走悄悄回,再睡個懶覺,保證無人知曉,卻不料走到自己屋外,溪暮和濯碧兩個戰戰兢兢的跪地,藺伯欽站在臺階之上,負手而立,面如凝霜。

楚姮心頭“咯噔”一聲,酒都吓醒了一半。

六一章

藺伯欽也不知道為什麽今晚突然要回來。

許是顧景同對他說,食肺狗一案詭谲,要多擔心身邊的人安危,他才會莫名其妙的做這種事。

還順手給買了一籃子熱乎乎的糯米糕。

卻沒想到屋裏人根本沒在,聽濯碧和溪暮兩個人的意思,應該是楚姮支開她們,自己悄悄溜走的。這大半夜,她能溜去哪兒?她要溜去幹什麽?

藺伯欽都不願去深究。

因為越想,他就遏制不住怒意,怒的臉都綠了。

正氣得不行,就見楚姮歪歪倒倒的走了回來,人還沒走近,就聞到一股熏天的酒氣。不僅如此,她還偷了自己的衣衫,打扮的像個男人!

別說藺伯欽,就連溪暮和濯碧都瞪大了眼,滿臉驚異。

溪暮像見到什麽怪獸,忍不住道:“夫夫夫人,你、你這是去哪兒了?大人給你糯米糕,我和濯碧都找不到你,你你你……”

楚姮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已經被戳穿了。

她此時喝多了酒,頭昏腦漲,還要對棺材臉的藺伯欽擠出一副笑臉:“夫君給我買的糯米糕在哪兒呢?”

藺伯欽聲音冷的如數九寒冬的冰:“你偷跑出去,是在喝酒。”

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楚姮幹笑兩聲,雙頰酡紅:“那個……就喝了一小口。”

“一小口你能醉成這樣?”藺伯欽冷笑,“說吧,跟誰去了。”

楚姮擡起袖子舞了舞:“沒跟誰,我一個人呢。”

她一擡袖子,那翠紅院裏的劣質脂粉味隔着老遠都能聞見。

藺伯欽被熏的皺了皺眉,将她手臂捉起,質問道:“這個點只有煙花巷柳還在賣酒,你穿我衣裳,便是去那種地方?”

“什麽叫‘那種地方’?”楚姮酒勁上來,朝他嘟哝,“那地兒好玩着呢!有人給我彈琵琶,有人給我唱小曲兒,還有人給我捶背捏肩。個個說話又溫柔,才不像你一樣對我兇巴巴的。”

藺伯欽簡直要被她刷新自己的認知了。

一個婦道人家,大半夜不睡覺扮成男人逛窯子?這說出去誰信?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我說老實話”

“你還覺得自己做對了不成?”

“唔。”

楚姮暈乎乎的,看地上放着裝糯米糕的籃子,心底一動,撚了一塊兒塞嘴裏,還是熱的。

她頓時想到了之前二人的争吵,嘴裏鼓鼓的包着糯米糕,反而朝藺伯欽吼起來:“我才不吃你買的東西!上次我好心好意給你買糯米糕,結果回來你就朝我發火……我哪兒惹你了?還有前不久,我不就是去了趟德莊村嗎,你就不愛搭理我了,虧我還惦記着你身體不好,給你抓藥……”

濯碧和溪暮沒想到大人和夫人竟然在吵架。

兩個丫鬟手足無措,正不知道怎麽勸慰,就見楚姮突然一把拽住藺伯欽的衣襟,大喊一聲:“你給我進來!”

話音甫落,便“砰”的将門摔上。

藺伯欽被她差些扯一個趔趄,楚姮這個人,別看身子嬌小,力氣卻大。

他惱道:“李四娘,松手!”

楚姮才不松,她反而欺近了些,一張嘴便是酒氣熏天:“你說!我那日給你買糯米糕,你幹嘛生我氣?還對我發火?”

“……”

藺伯欽側開頭,去掰她手指,卻不料她手拽的極緊。

他蹙眉不悅,訓道:“李四娘,你這樣拉着我,成何體統!”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你就只會說這些,我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楚姮朝他哼了一聲,“藺伯欽,你就是喜歡假正經!好幾次,我穿了美美的裙子,你都在偷偷的瞧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藺伯欽臉色倏然一紅,咬牙道:“胡說八道!”

“嘁。”

楚姮喝多了酒,對自己的容貌也更為自信,她甚至說:“你見我長得美,你就喜歡看,可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看,就偷偷的……”

“閉嘴!”藺伯欽恨不得将她嘴用漿糊粘住!

哪知道楚姮卻“噗嗤”笑了起來,雙頰生暈,如春花初綻。

她湊近藺伯欽耳邊,聲若輕風:“其實我也在偷偷看你,因為你也長得好看。”

藺伯欽憤然的神色聽到這話,瞬間有一絲絲僵硬。

他平緩了一下情緒,知道楚姮是喝醉了,沉聲道:“你先松手,明日再說此事。”

他給了臺階,可楚姮不願意下。

“今日事今日畢,改明日幹什麽?”楚姮将他衣襟一扯,又給扯開老大,都看得見藺伯欽平坦的胸膛和鎖骨。

藺伯欽面上微燥,他不耐道:“李四娘,你到底想說什麽?”

楚姮朝他眨眨眼睛,擡手就去摸他高挺的鼻梁:“我想說……你能不能對我态度好點兒?咱們是扮夫妻,不是扮仇人,更不是扮師生,總是訓我說我,我聽着很煩啊。”藺伯欽冷然道:“你聽點話,我就不會這般浪費口舌。”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楚姮在他鼻子上刮來摸去,藺伯欽只覺得心煩意亂,将她推開:“別胡鬧了,你先休息。”

說罷,他轉身就要走。

卻不料楚姮突然叫住他,一語不發就在那脫衣服。

她穿的是藺伯欽的直裰,解開腰帶,裏面的小衣便大喇喇的露了出來,藺伯欽回頭一看,吓了一跳,手忙腳亂的把衣衫給她穿好:“你又在發什麽瘋?”

楚姮紅着臉,暈乎乎的道:“把衣裳還你,哦……還有頭上的簪子。”

說着,她一擡手拔下竹簪,發髻散開,一頭青絲如瀑布般順滑下來,朦朦胧胧的遮掩着絕美的臉。

藺伯欽呼吸一滞,幹脆不去看她,正幫楚姮穿好衣服,楚姮卻一把捉住他手。

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白皙,因為常年握筆,拇指食指之間生了一層薄繭。

楚姮喃喃的摸着他指腹:“真好看。”

藺伯欽覺得手心酥酥麻麻的,有些癢。

他抽回手,冷着聲音道:“要看看你自己的。”

楚姮撇了撇嘴,撒起嬌來:“可我自己的看膩了,我想看你的。”

“……不行。”

“小氣。”

楚姮見藺伯欽又要走,她倒也沒完全喪失理智,想到明日酒醒肯定會被罵死,忙又攔住他。

藺伯欽不耐煩,神色怫然:“你又要幹嘛?”

“你得答應我,明天不許說我,罵我,訓斥我。”

藺伯欽沒想到她還考慮到這些,怒極反笑:“你還知道你自己做錯了?你不胡作非為,我怎會說教你?李四娘,這些日子,你做了多少錯事,自己不想想嗎?”

楚姮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可你說了我這麽多次,成效也微乎其微嘛。”

藺伯欽氣結。

還真是,他就沒幾次能管得住她。

“再說了,我只是去翠紅院喝個酒……”她忽而擡眼,問,“難道你沒去過翠紅院?你都去得,我怎麽不能去?”

藺伯欽蹙眉:“我沒去過。”

楚姮聞言一怔。

她有些不敢相信,問:“你真的沒去過?”

“你願意相信就信,不相信就算了。”藺伯欽瞪她一眼。

楚姮忍不住咧起嘴角發笑,指着藺伯欽:“我都忘了,若是你去翠紅院,定要被裏面熱情的姑娘給吓的兩股戰戰,幾欲奔走。”她說着欺身上前,咬着唇瓣,在藺伯欽耳邊低語,“我們藺伯欽藺大人,最怕姑娘向他示好了,是不是?”

感受到耳畔吹來的香風,藺伯欽忙撇過頭,離遠了些。

這個李四娘……去了趟翠紅院就學的妖妖嬈嬈,簡直沒眼看!

楚姮見他躲,知道自己這招奏效,幹脆又歪着頭看他:“我也向你示好,明日別說教我了,行嗎?”

藺伯欽冷哼一聲,撇頭不答話。

他左左右右的偏頭,楚姮根本無法與他對視,她一急了,擡手用力捧住藺伯欽的臉,與他正視:“問你話呢。”

藺伯欽的一張俊臉都被她擠變型了,一把将她手拍開,惱道:“你做錯事我還不能說麽?我這次不說,你下次又偷偷跑出去,萬一遇到窮兇極惡之人……”

“我錯了。”楚姮打斷他,癟着唇,瞪大了眼一臉無辜。

“你……”

“我錯了嘛。”楚姮搖了搖他衣袖,“我保證……算了。”

她也知道她的保證發誓猶如放屁,閉口不言,就那麽無辜的睜着水靈靈的眼。

藺伯欽與她對視半晌,到底是沒有說一句重話。

他一拂袖,冷厲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好好好,夫君最好了。”楚姮得到護身符,高高興興的将他推出門,随即滾回床上睡覺。

她早就困死了。

要不是為了明天耳朵能安靜點,才不想跟藺伯欽東拉西扯這麽久。

藺伯欽看着緊閉的房門,都不知道自己怎麽一次比一次荒唐,而且一次又一次的被楚姮的花言巧語給“迷惑”。她這次半夜偷跑,穿了他的衣服,扮成男人去喝酒,這麽出格的事,他竟然輕而易舉的原諒了。

濯碧和溪暮看看他,又看看屋裏,小聲詢問:“大人,要……在家歇息嗎?”

“不了。”

藺伯欽沉下臉,又看了眼房門,提着燈籠,往縣衙去。

六二章

天光熹微,将近破曉。

正是最寒涼的時候。

藺伯欽路過陋巷,忽而嗅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他步履一頓,心下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提着燈籠,四處查探,燈籠火光明明滅滅,僅能照亮一方地界。

他彎着腰,走到陋巷之中,老遠便見巷尾躺着一個人。

藺伯欽心下一驚,快步走上前,但見一名小兒躺在冰冷的地上,胸腹剖開,慘狀與上次死去的許家孩子相同,他赫然一驚,忙擡手按了按孩子的皮膚,尚有彈性;且地上的血液還沒有凝固,擡手一抹,竟是溫熱。

便在此時,身後傳來“荷荷”的聲音。

藺伯欽回頭一看,卻是一只長相兇惡的癞痢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光線的原因,狗眼看起來泛着幽幽藍光,極其詭異。這只狗得了很嚴重的皮膚病,身上有蟲子爬來爬去,看起來格外滲人。

那癞痢狗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嘶叫,露出尖牙,看樣子想上前咬人一般。

藺伯欽立刻将手裏的燈籠往前一晃,癞痢狗畏光,竟是垂着尾巴跑不見了。

暗夜深深,令人發寒。

藺伯欽帶着顧景同等人去而複返,屍體還躺在陋巷之中,看起來沒有挪動的痕跡。

薛遙上前驗屍,确定和上次案件情況相同,開膛破肚,沒有了心肺。但他指着這個孩童的右手,道:“但不知為何,這次死者只被啃掉了左手,右手完好無損。”

藺伯欽盯着那小小的手,面色沉冷,不發一語。

将屍首帶回縣衙,沒多久,便有人來認屍。

是東街的賣糯米糕的劉大嬸,死去的孩子不過四歲,是她的外孫。

東街和案發地點離的很近,歹徒如此大膽,令人意想不到。藺伯欽想到昨日在劉大嬸那裏買糯米糕,她還笑臉盈盈,這會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肝腸寸斷,不忍再看。

顧景同邁步上前,問:“劉大嬸,你外孫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劉大嬸哽咽的擺手:“孩子沒有離開啊,他、他半夜要小解,我便把門打開,讓他自個兒去院子裏解決……我年紀大了,困,這一等便睡過去了……結果第二天醒來,到處不見人,聽衙門的官差到處讓人驗屍,我便來這裏看看,沒想到……沒想到還真是我的孫子!”

“你可聽到什麽動靜?”

劉大嬸哭着指了指自己耳朵,道:“我一只耳朵先天聽不見,當夜……當夜似乎有幾聲狗叫……”說到此處,她臉色瞬間灰敗,“莫非當真有食肺狗?!”

顧景同也覺得這案子愈發詭異了。

他微一擺手,知道藺伯欽不愛聽這些鬼神之說,道:“食肺狗只是傳言,你放心,你孫子到底怎麽死的,我們自會查明。”

藺伯欽這時想起一事,問:“劉大嬸,你和南牆根兒的許常奇一家,認識嗎?”

劉大嬸一臉茫然搖頭。

“那你們可有共同認識的朋友?”藺伯欽猜,這可能是熟人作案。

劉大嬸依舊搖頭:“大人,這茫茫人海,清遠縣本就不大,左鄰右舍基本全都互相認識……一時半會兒,我還真說不清。”

“罷了。”

藺伯欽擺了擺手,嘆息道:“你先帶屍首回去安葬,此事定會還你一個真相。”

劉大嬸擦了擦眼淚,點了下頭:“還望官爺替我孫兒做主。”随即,便帶着她孫兒的屍首離開。

藺伯欽蹙眉不語。

一旁的楊臘上前禀報:“大人,縣丞裏的癞痢狗基本都被我們捉住了,但大都因病奄奄一息,根本不可能有咬斷人手的力量。”藺伯欽遲疑片刻,想到了黎明時候見到的那只,提議去看看被抓捕的癞痢狗。

縣衙院子裏擺了幾個大籠子,籠子是木頭做的,還算牢固。

裏面的狗都如楊臘所說,因為患病,沒什麽精神,不像可以傷人的樣子。

薛遙這時候拿屍格過來,看了眼籠子裏的病狗,蹙眉說:“這些狗都患了皮膚病,走路進食都很困難,而兩位死者被咬斷的手腕,不是它們能做到。”

藺伯欽當然不會為了破案,去污蔑一條狗。

他垂下眼簾,掃了眼觸目驚心的屍格,又問顧景同:“關于兩個案發地點,有沒有什麽發現?”

顧景同沉吟道:“這兩個地方都在清遠縣城之內,兇手必定是城裏人。這些天調查走訪了許常奇周圍住戶,都說許常奇一家為人不錯,從未與人争執,更沒有仇敵。兇手為何要殺人,我等都還沒有想明白,因此也不知道從何處入手查探。”

這個案子十分棘手。

藺伯欽卻不會輕易放棄。

他對顧景同道:“盛風,繼續查探,許家和劉家周邊鄰居,一個也不能放過。若這兩家人周邊找不到可疑之人,那就全城搜查,哪怕将清遠縣找個天翻地覆,也要找出線索!”

顧景同點點頭,應道:“好!”

淩晨的時候,劉大嬸的外孫血還是溫熱,可兇手卻無影無蹤,只有一條兇惡的癞痢狗。

這說明癞痢狗是兇手弄出來的障眼法,而真兇卻已經逃了。

那樣的一條陋巷,兇手怎麽逃的?

藺伯欽百思不得解,一邊吩咐楊臘繼續抓藍眼睛的癞痢狗,一邊帶上胡裕,去劉大嬸孫兒死去的地方查看。

這是一條陋巷,共四戶人家,都将後門開到此處。巷尾就是一道牆,臨着福壽街,福壽街住的大都是年長的人,沒有作案能力。

胡裕挨着敲門問了,前三戶都說不常從後門進出,知道這裏發生了命案,個個臉色鐵青,不願多談。

而第四戶人家怎麽也敲不開,胡裕蹙眉問:“大人,會不會是不在家?要不我們明日再來?”

藺伯欽想了想,搖頭道:“繞到前面去。”

“是。”

兩人問明了方向,一路往前走,到了東平街。待胡裕走到貼楹聯的朱漆門前,藺伯欽才反應過來,蹙眉道:“是魯骅的家。”

胡裕愣了下,才想起來魯骅是誰。

縣衙的前前任仵作,此前查侏儒錢高的案子,他還提供過線索。

被開膛破肚取走心肺的孩童,一個驗屍熟稔的仵作,這一切似乎都有聯系。

胡裕就算笨,也跟藺伯欽想到了一塊兒,他退後兩步,拔出刀擋在身前,問:“大人,可要我去找幫手來?”

藺伯欽看了眼天色,還是青光白日,想必不會出什麽幺蛾子,便讓他速去速回。

胡裕的确去的很快,他叫來了幾名持刀捕快,還有顧景同和……楚姮。

胡裕對藺伯欽一臉無奈的攤手:“大人,是夫人聽說找到了嫌疑人,非要過來……我、我攔不住。”

藺伯欽看了眼楚姮,臉色變了變,皺着眉道:“你來做什麽?”

楚姮指了指緊閉的房門:“我怕你有危險,過來保護你。”

“……亂說。”藺伯欽知道趕不走她,卻也沒轍,只得道,“跟在後面,不許擅作主張。”

楚姮見他果然沒罵自己,心裏樂開了花,連連點頭:“好的好的。”

藺伯欽和胡裕走在前頭,楚姮跟在藺伯欽身後。這是顧景同插過來,低聲問她:“昨日佩之給你買了糯米糕,你覺得好吃麽?”楚姮甜甜一笑:“可好吃了,今早我一口氣全吃完了呢。”

他二人交談的聲音不大不小,藺伯欽正好可以聽見。

他聽楚姮全吃了,心底微微有些高興。

胡裕敲門無人應答,便讓左右将門撞開,“砰”的一聲,院門打開,衆人皆被院子裏的景象驚了一驚。

院內只有魯骅一人。

他倒在地上,七竅流血,面色鐵青,卻是服毒死了。

院子內的牆壁上、柱子上,貼滿了奇怪的符箓。

顧景同不太明白,問道:“上次來找魯骅,他說是因為對朱氏六口的案子心存愧疚,才貼的保平安符箓,怎麽朱氏案子了結,他還不肯将這些符箓撕去?”

胡裕看了眼魯骅的屍體,順口接話:“肯定是因為殺了那麽多小孩兒,他害怕冤魂纏身。”

藺伯欽這是走上前,翻看了一下魯骅的屍首,便在此時,魯骅手裏掉出了一件東西。

他拿起來一看,發現是個皺巴巴的紙團。

藺伯欽将紙團展平,卻見是一封遺書。上面是魯骅平時常用的語氣,他說,因為和劉大嬸、許常奇有矛盾,又不敢去找大人麻煩,便将罪孽加諸在其子孫身上,但因現在無法隐瞞,只能畏罪自殺。

楚姮吃了蒼蠅似的表情,問道:“這理由太牽強了吧?我沒和魯骅打過交道,你們覺得他是那樣的人嗎?”

藺伯欽将遺書收好,對衆人吩咐:“先搜查一下魯骅的家中,仔細些,不要遺漏任何東西。”

衆人忙分頭去辦。

藺伯欽蹲在那裏查驗魯骅屍體,楚姮轉過身,百無聊賴的四處翻看。

屋子正中供奉着一尊關公像,看起來威風凜凜。香燭還燃着,楚姮想這屋子的主人都死了,留着明火恐怕引起火災,下意識的走上前,便要将香燭給吹滅。

然而她一擡手,長袖不小心碰到關公像,将其拂落,只聽“啪”的一聲脆響,陶瓷的關公像被摔成了碎片,露出其中一個銅鑄的東西。

這關公像竟然是中空的!

楚姮還沒回神,顧景同聽到響動便已經走了過來。他彎腰拾起地上的銅鑄的東西,不過十來寸長,下有把手,大體呈圓柱形,中間有軸可供轉動。

顧景同握着把手搖了搖,一臉疑惑:“這什麽東西?”

楚姮卻是認出來了。

這東西……在太祖皇帝時期,便已被禁,怎會出現在魯骅家中?

但她不敢表露出來,只因這東西能認出的人太少太少,她若一口說出,恐怕會引人懷疑。

藺伯欽顯然也不知道這是什麽,他擺了擺手:“帶回衙門,仔細查驗。”

六三章

在魯骅家幾乎是掘地三尺的搜,也沒搜出任何有用的線索。

楚姮看了眼地上的屍體,一路上有些沉默。

她走在後面,顧景同和藺伯欽二人就在前面商議那圓柱形的東西是什麽,都沒讨論出所以然。

楚姮只當沒聽見,心底卻在暗暗想辦法。

她覺得這個東西的出現還是挺重要的,說不定對藺伯欽他們破案有幫助。

藺伯欽見她一路都很安靜,想到她昨夜宿醉,忍不住頓下步子,轉身蹙眉問:“你今日不舒服?”

楚姮愣了愣,當然順着臺階下,點點頭說:“恐怕是見了死人的緣故……我先回去了。”

藺伯欽“嗯”了一聲,示意胡裕去送她。

楚姮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胡捕頭還有事情要替你們辦,我怎好麻煩他人,還是查案重要些。再說了,大白天的,肯定不會出什麽事兒。”她一直推辭,藺伯欽說不過她,便叮囑她小心,随即和顧景同一行往縣衙去。

顧景同見二人關系緩和,打趣的問:“昨日你回去,那一籃子糯米糕怕是起了作用。”

藺伯欽想到昨晚酩酊大醉放浪形骸的楚姮,心頭微微一跳,并沒有作答。

顧景同見狀,便不好再問。

帶着魯骅的屍體回到縣衙,經過薛遙查驗,發現的确死于劇毒,但是什麽毒,他從未見過。

藺伯欽又反反複複的看了幾遍的魯骅的遺書,一邊跟魯骅從前的字跡比對,一邊又讓人将劉大嬸和許常奇等人傳喚過來。

确定遺書是魯骅親手所寫,他陷入了沉思。

劉大嬸和許常奇、許月娥先後趕到,三人跪地就問是不是捉拿到了食肺狗。藺伯欽避而不談,卻是問:“魯骅與你們從前有何過節?”

“魯骅?”

劉大嬸一愣,紅着眼搖了搖頭:“這人是誰?我不認識啊?”

顧景同怔然,忍不住追問:“怎麽可能?你不是與他有過節嗎?你仔細想想,買賣糕點有沒有和誰争吵過?”

劉大嬸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只道:“我記憶力不好,耳朵又背,有時候賣糕點會因為收銀子的時候跟人鬥嘴兩句,但……但若因為這些小事,就害我孫兒,是不是太惡毒了些?”藺伯欽心下有數,扭頭又問許常奇。

許常奇是老好人,他連連搖頭:“左鄰右舍關系都與我很好,這魯骅我根本沒有交集。”

便在此時,許月娥突然想起來了,她道:“藺大人,這魯骅我以前見過,他好像經常在我嫂嫂那裏買草紙。”

“你嫂嫂?”

許常奇忙道:“就是草民的內子,蔣氏。”

許月娥道:“是不是長得高高瘦瘦,像個文士?”

“不錯。”顧景同與藺伯欽對視一眼,又問,“他與蔣氏很熟?”

許月娥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偶爾去嫂嫂店裏,就看見她在跟魯骅說話。那魯骅……是殺害我兒子的兇手嗎?是不是因為我嫂嫂跟他有過節,他就……就……”許月娥說不下去了,想到了兒子的慘狀,她擡袖止不住的擦淚。

藺伯欽立刻對胡裕使了個眼色,讓他将蔣氏拘來。

***

楚姮記挂着魯骅家中搜出來的東西。

她思考了一會兒,轉道去了北牆根兒的李仲毅家。

蘇钰不在。

聽李家的仆人說,他跟謝彤彤去別的街口蹴鞠去了。

楚姮又順着一條街一條街的找,将近日暮,卻見謝彤彤一個人站在福壽街的後門口,伸長了脖子。

“彤彤!”楚姮走上前,拍了下她肩,“站這兒幹嘛?”

謝彤彤見是她,忙露出一個笑臉,指了指并不算高的圍牆:“藤球掉別人院子了,蘇钰哥哥翻進去撿,這會兒還沒出來。”

楚姮下意識看了眼,只瞧見圍牆裏的一溜屋脊,暮色下,影影幢幢,看起來有些滲人。

“他進去多久了?”

楚姮想到近來食肺狗的案子,心跳如雷。

謝彤彤蹙眉道:“有一會兒了……”

楚姮有種不好的預感,她來不及細想,當下便擡腳踹門,大喊:“蘇钰!蘇钰!你沒事吧蘇钰!?”

半晌沒人應答,也沒有人開門。

謝彤彤也慌了,以為出了什麽事,忙跟着楚姮一起踹門,就在楚姮急的準備翻牆的檔口,後門被“吱呀”一聲拉開,蘇钰抱着藤球,和洪婆站在那裏,一臉不明所以。

蘇钰眨眨眼:“夫人,你怎麽來了?彤彤,你們這是幹嘛,怎麽……”

“怎麽踹我家門啊你們!”

洪婆看那剛刷了漆的門,被踹的全是腳印子,氣不打一處來,指着楚姮:“看起來水靈靈的小姑娘,怎麽竟帶着小孩兒做這種事?你是想偷東西還是想恐吓我這個老太婆啊?”

楚姮沒見過洪婆,洪婆也不認識楚姮。

洪婆叉着腰,嚷得左鄰右舍都打開門來看,她氣呼呼的對楚姮道:“小丫頭,我在衙門可有認識的人!楊臘你知道吧?那個小眼睛,跟我關系可好了!”

楚姮愣了愣,覺得楊臘眼睛可不小,眼睛小的是胡裕。

蘇钰見狀,忙出來解釋:“洪婆婆,誤會,是誤會,你不要生氣。這是縣令大人的夫人,她擔心我安危,所以才會踹你家的門。”随即,他又對楚姮解釋,“夫人,你也誤會了,洪婆婆人很好的,我們沒地方玩蹴鞠,只有洪婆婆肯讓我們在她家街口玩。方才我不小心将球踢到洪婆婆的家裏,找了好久才找到。”

楚姮知是誤會,不好跟一個老年人計較。

更何況這個老年人連胡裕和楊臘都分不清楚。

她對洪婆道了歉,洪婆也不是得理不饒人,說教兩句,便關上了門。

一件烏龍事,楚姮自己都覺得好笑。

她将謝彤彤先送回家,卻沒有将蘇钰送回,而是鄭重其事的彎腰,在他耳畔輕聲叮囑一番。蘇钰點點頭,表示記下了。

“千萬不要說漏嘴了,就說是你以前在書上看到過的。”

蘇钰卻蹙眉道:“但藺大人一定會懷疑我,我一個小孩兒,怎會知道他們搜出了此物。”

“說的也是……”

楚姮摸着下巴,道:“這樣好了,你就說我跟謝落英他們一起聊天,然後提到這件事,你便來确認一下。”

雖然這個說法也很牽強,但蘇钰唯楚姮的話是從,當下也不多想,飛奔去縣衙。

藺伯欽等人沒想到,蔣氏還沒到,蘇钰卻來了。

他一來就說:“藺大人,我知道你們從魯骅家搜出來東西是什麽,那是密宗誦經用的五行轉經輪!”

藺伯欽聞言一愣,将蘇钰引到後堂,拿出那銅鑄的圓柱體。

蘇钰看此物和楚姮描述的一樣,便伸手拿過來,認真的撥弄道:“大人你看,這轉經輪可以轉動,上面镂刻的是金木水火土,是為五行轉經輪。這東西在吐蕃密宗的作用,是以清淨惡業、積聚功德著稱。任何使用轉經輪的人,皆為四大天王十方護法所護佑,同時也可清淨五逆罪與十不善業,淨化此輪回,臨終時往生淨土。”

藺伯欽沒想到蘇钰竟會知道這種東西,他十分疑惑,問道:“你從何得知?”

蘇钰早就将背好的話記牢,從善如流的答道:“以前在某本書上看過圖冊,是什麽書我也忘了。”

藺伯欽即使懷疑,卻找不到可以懷疑的點。

他想自己雖博覽群書,卻不如一個小孩兒見多識廣,心底不禁汗顏,打算回家再好好挑燈夜讀。

“你所說的……吐蕃密宗,是什麽東西?”

蘇钰“呃”了一聲,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楚姮只告訴了那是五行轉經輪,是密宗用來誦經的,至于密宗是什麽,吐蕃是什麽,他一頭霧水。

好在他天資聰穎,說起謊來一套一套的:“這個我就不記得了,說不定大人多翻翻書,就會找到答案。”

藺伯欽當然不會把希望寄托在他一個小孩兒身上,知道這銅鑄的東西叫五行轉經輪,想必找到相關的文獻,就能發現更深層的東西。

便在此時,顧景同在外來報:“佩之,蔣氏傳來了。”

藺伯欽點點頭,示意蘇钰在後堂等候,前往公堂。

蔣氏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葛衣,看起來有些狼狽。她伏在地上,雙手瑟瑟發抖,見到藺伯欽,小聲道:“不知大人找民婦有何事要問?”

“關于魯骅,你知道多少?”

蔣氏一個勁的搖頭:“魯骅就在我這裏買草紙,我與他不熟。”她說到此,看了眼許常奇,“再說了,我夫君也不愛我跟旁的男子有過多交集,除了知道他以前是仵作,住在東平街,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當真?”

“民婦絕不敢欺瞞大人。”蔣氏語氣一頓,将手攏在袖子裏,滿臉愧疚神色,“不過此前,我因為賣他草紙貴了一文錢,他與我起過争執……但我将那一文錢還給他了,卻沒想到他心思陰狠,竟、竟然找我外甥報複。”

許月娥聽到這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許常奇也是氣的跺腳:“原來你還真和他有過節!我平日裏便叫你別亂收錢,你不相信,這下好了,因為一文錢,外甥的命都搭了進去!”

蔣氏不敢回嘴,只伏在地上悔恨大哭。

藺伯欽皺了皺眉。

他問:“你和魯骅起争執,是什麽時候的事?”

蔣氏遲疑道:“大概有一個多月了吧……”

“他因此記仇了一個多月?”

“恐怕這段時間他都在細心策劃,謀取我外甥的性命啊。”想到慘死的孩子,蔣氏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直對許月娥哭,“對不起,對不起。”

許月娥忍着淚,擺擺手:“嫂嫂,這不怪你。”

顧景同見得,嘆了口氣,走上前,彎腰對藺伯欽感慨:“魯骅因過節殺人,他在遺書裏交代的清清楚楚。和劉大嬸、蔣氏,都是因為買賣問題……依我看,這案可以結了。”

藺伯欽垂眸,看着手裏已經摸的油光發亮的轉經輪,沒有說話。

六四章

思索再三,藺伯欽沒有結案。

他暫時退堂,倒讓所有人都不太明白。

許月娥許常奇劉大嬸圍着顧景同,七嘴八舌的追問:“縣丞大人,難道真兇不是魯骅?”“是啊,為何大人還不結案?”“我家孩子未下葬,便是想看一眼殺他的兇手,才能瞑目!”

“好了好了,你們聽本官說。”顧景同示意他們安靜片刻,他雖然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但總要向着藺伯欽,“魯骅身死,死無對證,這個就需要進一步的查驗。一方面是給你們死去的親人交代,一方面,也要讓兇手得到應有的懲罰。”

他一番話冠冕堂皇,将并沒有讀過多少書的幾人唬的一愣一愣。

将人好不容易安撫送走,顧景同擦着汗,便要去找藺伯欽要個說法。

藺伯欽正在問蘇钰其他事。

蘇钰雖然聰明,可到底不過一個小孩兒,他最後支支吾吾,簡直都不會說話了。

藺伯欽越來越覺得蹊跷,他正要繼續追問,卻見顧景同大力扇着扇子走進來:“佩之,你怎麽回事?難道你覺得此案還沒定論?”

“不錯。”

藺伯欽将轉經輪拿出來,給顧景同解釋了一番。

顧景同卻不在意,他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這個東西……說不定是魯骅每次殺了人,為了消除自己的業障,而做的法事。”

“你我都跟魯骅打過交道,他言談中可以看出,不是一個粗暴蠻橫沖動的人,他甚至還有些仁慈和理智。”藺伯欽眸色一暗,“這樣一個人,因為一文錢?因為買糕點?就殺了人家的孩子,說得過去嗎?”

顧景同被他一提醒,也覺得不太對。

但他蹙眉反駁道:“可魯骅的遺書你也看見了,那是他親筆所寫,不然等會兒楊臘将他家人帶來,你再問問?”

“楊臘什麽時候回來?”

“他昨日便出發去了望州州城,估計要明早才到。”魯骅一個人獨居清遠縣,子女妻室都在州城住。

藺伯欽點了點頭,讓他将蘇钰先送回去,随即從書架上拿了一摞關于佛教的書籍,開始翻看。

這些文獻對于密宗的記載少之又少,看到天擦黑,藺伯欽所得知的消息也不過是密宗傳于吐蕃,百年前曾流入中原皇室,後被禁。

寥寥幾句,對破案根本沒有幫助。

藺伯欽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他起身點燃屋中燈燭,便在這時,聽到門外有些吵嚷。

他打開門,就見楚姮提着幾個食盒,給胡裕顧景同等人分糕點,胡裕和其他衙役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大呼“好吃好吃”。

“這次可不是我做的,是落英做的。”

楚姮笑着說,“她做的好吃。”

胡裕捧着糕點,扭過頭道:“不管是夫人做的,還是謝姑娘做的,能惦記着咱們就行了。”

“你還真會打主意。”楚姮朝他哼了一聲。

恰好,顧景同去拿水喝,就看到藺伯欽嚴肅着臉站在門口,愣了愣,微微站直:“佩之來了,要吃點兒……”他想起藺伯欽從不吃甜,于是話尾一轉,“要喝點兒水麽?”

藺伯欽不可能因楚姮帶糕點,犒勞縣衙裏的人生氣。

他蹙額道:“不用了。”

語畢,藺伯欽便要轉身進屋。楚姮見得,忙站起身叫他,可藺伯欽恍若未聞。

楚姮跺了跺腳,彎腰提起腳邊的一個小盒子,推門追了進去。

藺伯欽前腳才進屋,楚姮後腳就跟了進來,他扭頭見是她,有些怫然:“食肺狗一案還未告破,天黑了就不要亂跑。”

“我來縣衙難道也會遇見食肺狗?”楚姮撇了撇嘴,“再說了,我有那麽倒黴麽?”

藺伯欽不想說她。

他坐在書案旁,繼續翻剛才沒看完的佛書。

楚姮提着盒子上前瞅了兩眼,發現記載的全是經文叽裏咕嚕,她柳眉一蹙,問:“你看這些幹什麽?這也太晦澀難懂了。”

藺伯欽思忖片刻,到底是跟她說起了蘇钰今天來找他的事。

說完,他看向楚姮,劍眉揚起,雙目審視:“你和蘇钰走得近,他最近和哪些可疑的人有過來往,你知道麽?”楚姮心頭一跳,面色如常道:“沒有啊……你是不知道,蘇钰很喜歡看書的,他如今不用為了生計奔波,不用去駕車,就想當個秀才,舞文弄墨。”

楚姮一個勁的給蘇钰圓謊:“我估計他知道這轉經輪,是在某本書上看的。”

“可吐蕃密宗一事,在元高宗繼位時被禁,民間官僚任何人不得再習密宗。有關經文也全都被元高宗搜集起來付之一炬……蘇钰是在哪兒看到的?”藺伯欽自認飽讀詩書,不論野史雜記,還是道儒墨法,而關于密宗這一片卻是空白。

“……我也不知道。”

楚姮沒想到藺伯欽竟然開始追查吐蕃密宗。

這件事算是皇家醜聞,吐蕃密宗在元太祖時期,于皇家十分鼎盛。元太祖晚年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便開始追求長生不老,道家丹藥服用無效,正好吐蕃上師來中土傳教,便開始服用吐蕃上師提供的丹丸,五甘露。吐蕃上師稱此五甘露有起死回生長生不老之神效,元太祖每日服用,當真容光煥發精神奕奕,對吐蕃上師的話深信不疑。

當時,皇親國戚之間也掀起一陣修習密宗的風潮,除了元高宗。

高宗當時是太子,對此根本不信,因此還受到了吐蕃上師的打壓,那吐蕃上師還給太祖進言,褫奪高宗太子之位。

不久後,太祖油盡燈枯,在安業四十八年病逝。高宗甫一繼位,便将吐蕃上師斬首,敕令天下任何人不許再習密宗,連密宗經文都不許留存。

楚姮能知道這些,是因為她自己曾偷偷看過皇家內部文獻。

但那五甘露到底是如何研制的,吐蕃上師對太祖皇帝怎麽施法,并無記載。

她怕藺伯欽繼續問,忙岔開話題:“對了,你覺得這件案子跟密宗有關?”

藺伯欽看着桌上的銅鑄轉經輪:“魯骅畏罪而死,起因是與劉大嬸、蔣氏有買賣上的口角之争。但因為這樣的小事就要殺人家子孫,未免說不過去。很有可能……是魯骅為了修習密宗法門,将那兩個孩子用殘忍的方法殺死。”

“他人都死了,修習密宗法門有什麽好處?”楚姮覺得不可能,難道魯骅也知道密宗,還想修習長生不老?可就算修習長生不老,跟小孩兒有什麽關系……

便在此時,外頭顧景同大聲道:“佩之!你快出來!”

藺伯欽忙起身前往,楚姮看了眼手裏提着的盒子,這是她專門給藺伯欽做的無糖糕點。

糾結了一會兒,楚姮放下盒子,跟了出去。

縣衙外,一個老人抱着一個小女孩兒哭的凄慘,楚姮下意識就要去找薛遙來驗屍,卻見那小女孩兒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藺伯欽忙上前安撫,楚姮也跟着去,摸着小女兒的頭發,柔聲道:“別怕別怕,出什麽事了?”

那小女孩兒見是一個漂亮姐姐,心弦松了下來,她顫巍巍的擡起胳膊,上面有兩道刺目的齒印:“食肺狗……食肺狗差些把我拖走吃掉。”

胡裕這時候帶着大夫來了,立刻給小女孩兒處理傷口。

老頭這才站起身,對衆人哭着道:“請各位大人做主啊!我家囡囡差點就被食肺狗吃了!”

魯骅已死,食肺狗的案子卻還在發生。

衆人的面色都很凝重。

“你仔細說說,是怎麽回事?”

“草民姓崔,這是我家囡囡。她本在院子玩毽子,不小心飛到了屋外頭,就一個人去撿……随後被突然竄出來的食肺狗咬住了胳膊!”崔老頭說起來尚且心有餘悸,“幸好我沒睡,我反應的快,拿着鋤頭沖出來,将那狗牙齒都敲掉了,它才松口放了我家囡囡。”

藺伯欽蹙眉,問:“那狗的眼睛是不是藍色?”

崔老頭想了想,随即小雞啄米似得點頭:“對對對,還泛着幽光那!”他說到此,忙從懷裏掏出一顆尖牙,遞給藺伯欽,“大人你看,這是草民用鋤頭打下來的狗牙。”

這牙齒十分尖利,拿在手裏,都覺得發寒。

這時薛遙也趕過來驗屍,他和楚姮一樣,以為都死了人。然而走近了發現,小女孩兒只是被攻擊,并沒有死。

他看到藺伯欽手裏的牙齒,疑惑道:“大人拿根狼牙做什麽?”

“狼牙?”

所有人都聞言一愣。

薛遙家裏以前是獵戶,他說的話沒人會懷疑。他接過牙齒,拿在手裏仔細看了看,颔首道:“的确是狼牙,牙根深而烏黃,狗牙的相對要淺一點,而且狗牙一般沒有這麽長。”

顧景同摸了摸下巴,問:“傳言中的食肺狗,其實是只狼?”

“一只狼吃掉雙手也就罷了,還要挖心摘肺?恐怕是狼成精了。”楚姮當然不相信什麽食肺狗食肺狼,她覺得這就是人為。

加上之前的魯骅家中搜出來的轉經輪,和密宗挂鈎……魯骅或許殺了人,但他并不是唯一的兇手,不然就不會有今晚的事情發生。

她順勢看了眼藺伯欽,藺伯欽愁眉緊鎖,看樣子兩人想法一樣。

藺伯欽又問:“崔大爺,你和許月娥、劉大嬸他們認識嗎?可有共同的好友?”

崔大爺怔了怔,随即搖頭:“這……我聽過他們名字,但真不熟。至于共同的朋友,就更不知道了。”

這個結果藺伯欽并不意外,但仍有些失望。

他垂眼緘默,心事重重。

六五章

楚姮不是很高興。

因為她發現自己給藺伯欽做的無糖的糕點,被顧景同那厮牛嚼牡丹的吃掉了。

顧景同叼着糕點,跟藺伯欽商議說:“依我看,只要抓到那只癞痢狗……不對,癞痢狼,這件案子就能結了。”

“希望如此。”

魯骅已死,“食肺狗”卻還在作案。

藺伯欽沉思着,順手拿起五行轉經輪,搖了搖。

顧景同見得,問:“對了,這玩意兒叫什麽來着……什麽輪?”

“五行轉經輪。”

“五行?”

顧景同似乎想到什麽,他抽出桌上放着的兩張屍格,上面寫着許常奇的外甥和劉大嬸的外孫生辰八字。

藺伯欽忙也站起身,與他一起浏覽。

“許月娥的兒子,是建武十五年十月十日子時出生……建武十五年,鼠年,十月,子時……五行為水。”他語氣一頓,又繼續道,“劉大嬸的外孫,死時四歲,出生于建武十九年正月十二日卯時。十九年乃兔年,正月卯兔……五行為木!”

楚姮突然覺得毛骨悚然,這是有人要做法不成?

她仍是有些不相信:“水和木也許是巧合?”

藺伯欽卻覺得大有可能,他想到那毫無文獻記載的密宗,扭頭對顧景同道:“查查剛才那個小女孩兒的生辰八字,立刻禀報給我。”

顧景同忙轉身去了。

不一會兒,他便快步跑了過來,神色緊張,喘着粗氣:“問過崔大爺了,囡囡今年六歲,建武十七年四月生,寅虎!五行屬火!這案子……果然不簡單!”

“兇手沒有得逞,估計還會繼續行兇。”藺伯欽立刻叫來胡裕,對其吩咐,連夜巡察,在找到真兇前,一刻也不能松懈。

顧景同道:“魯骅可能只是一顆棋子,雖然不知道他這顆棋子扮演的是什麽角色……我覺得應當再搜一遍他家,說不定會有新發現。”

藺伯欽當下便召集人手,與顧景同一起過去。

楚姮也想一起去,藺伯欽卻阻止道:“這麽晚了,你要麽回去,要麽留在縣衙,不許亂跑。”楚姮看他神色不像是開玩笑,沉默了一會兒,小聲嘀咕:“不去就不去。”

魯骅的家搜查那日楚姮也在,還是她發現的五行轉經輪。

已經搜的底朝天了都沒有發現其它信息,楚姮覺得他們這趟去也是白去。

她幹脆懶得過問,回家蒙頭睡到大天亮。

***

再次搜查魯骅家,的确一無所獲。

翌日。

楊臘帶着魯骅的家屬從望州州城趕來,魯骅妻女看過遺書,哭的不能自持。

“爹他怎麽如此想不開……”

魯婷邊擡袖擦淚,便扶着她的母親。

顧景同只問:“身為妻女,為何不讓魯骅跟你們同住州城,卻讓他一個人待在清遠縣?”

魯婷只覺委屈,她擦着淚說:“民女冤枉,此前早就讓爹爹與我們住在一起,可他非要搬過來住,說是在清遠縣認識的朋友多些。”

這時,魯骅的妻子也啜泣道:“我夫君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以前還做過俗家道士,他非常惜命,平時藥不離口,竟然會做出畏罪自殺的事來……”想到魯骅的遺書,她哭的更厲害了。

“你确定遺書是魯骅的字跡?”

“不會錯的。”魯婷點點頭,“我爹寫‘之’字,喜歡一筆拉長,這就是他的筆跡。”

想到證據确鑿,魯婷忍不住心酸:“爹爹怎麽會去殺人呢,這根本不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啊……”

顧景同又問了好些問題,藺伯欽卻在旁一語不發。

他最近時時刻刻都在研究五行轉經輪,關于密宗雖然無甚進展,倒也找到一些門道。

比如說,使用轉經輪的人,一定是為了消除自己的業障。

魯骅殺了人,他定然要用此物超度。

只是目前來說,他找不到魯骅殺兩個小孩兒的動機。

“那你們知不知道,魯骅平時和什麽人來往比較頻繁?”

魯婷搖了搖頭:“大人,你有所不知,我爹身體不好,平時除了去醫館藥鋪,哪兒都不愛去。若說他真有什麽來往頻繁的人……他倒是經常去蔣氏那裏買草紙,不過那蔣氏也很老實,絕不會和我爹有什麽不清不楚。”

藺伯欽沒想到魯骅再一次和蔣氏扯上關系。

他猛然察覺到一處奇怪的地方。

清遠縣又只有兩家人在賣草紙,一戶是東街的張家,一戶是南牆根兒的蔣氏,按魯骅的住址來說,他在東街張家那裏買更加近便,卻為何要繞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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